第14章

錢水崇趁亂離開,從街邊的某道暗門回到了住所。他摘下礙事的禮帽,拿出那串黑珍珠項鏈丢給懵住的MOON,掩飾不住笑意:“謝謝你的建議。”

MOON摸不着頭腦:“我的什麽建議?”

錢水崇步履輕快,打開好友列表給MOON看了一眼:“你說得對,飛掣裏萬事皆有可能。”

MOON看着明晃晃的“無鐘”兩個字,慢慢挑高眉毛:“……哇哦。”

錢水崇低頭看着新鮮的好友列表:“那串項鏈等幾天再解決,現在迅猛幫急着找它,過一會兒他們發現紅寶石不對勁,當心讓他們找到頭上。”

MOON應了一聲,了然道:“所以那位無鐘把紅寶石帶走了。你們什麽時候見面?你肯定不會無償幫人,他要償還給你什麽?”

“好敏銳哦,”錢水崇故意睜大眼睛,“明天見面,他會分我四成的錢。”

MOON點點頭:“不錯,”她把項鏈放到某個首飾盒裏收好,“這個我先研究研究再出手。這可是個老古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比那個紅寶石的來歷還要久。”

錢水崇知道她是對這種小玩意兒來了興趣,無奈地笑笑,随她去了。定時提醒蹦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沖那邊已經開始查資料着手研究工作的MOON說:“我先走了,有事記得聯系。”

MOON已經習慣他每天先走的事,只是揮揮手算作道別,連頭都沒回。

錢水崇沒什麽網瘾,上線都是為了完成任務,一般都是任務完成就下線,對虛拟世界沒什麽留戀。他想起好友無鐘右邊的下線标志,或許無鐘也是這麽想的。緊接着他又想起無鐘緊張時會不自覺抿起的嘴角,輕笑出聲,邊感嘆這位新好友的可愛邊點了下線。

房間只有個夜燈兢兢業業地亮着,錢水崇走出游戲倉,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鐘雙恩和水芸各自給他發了消息,表示工作都很忙,大約明後天才有可能回家,讓他這兩天照顧一下弟弟。

這個弟弟可能并不想要他照顧,錢水崇想。

他面色不變地收起手機,準備去廚房給自己做點飯。五小時的游玩讓他肚餓,胃也開始微弱地抽痛。他輕輕按摩胃腹,穿着家居拖鞋打開房門,意外捕捉到光腳在一樓大廳打着手機手電筒慌張找東西的鐘戎:“鐘戎?”

鐘戎猛地回頭,沒等錢水崇再說什麽,直接問他:“你們家工具箱擱在哪兒?”

錢水崇下樓梯的腳步一頓:“在電視旁邊的櫃子裏。”他安靜了一會兒,本着要“照顧弟弟”的想法,又開口問道,“你要修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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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戎蹲下身子:“嗯。”

錢水崇耐心等了一會,鐘戎也沒說他要修什麽,似乎是根本沒想到還能跟錢水崇分享一下。錢水崇無聲地嘆了口氣,決定換個方向:“我要做些夜宵吃,你吃嗎?”

鐘戎抓着工具箱站起身,臉上帶了些煩躁,随便敷衍道:“不用。”接着幾大步跑過錢水崇,上到二樓,頓下腳步補了一句“鐘雙恩和你媽媽都不在家,你不用這樣”,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又迅速地把門給帶上。

錢水崇平淡地想着這弟弟果然并不想要他照顧,坦然自若地走下樓梯,到廚房的冰箱前思考着做什麽吃,很快就将壞脾氣的“弟弟”丢到了腦後。

鐘戎坐在地上,頭發被自己撓的亂七八糟,身邊的平板電腦上有無數個網頁窗口。工具箱敞着肚皮,幾個工具被鐘戎取出來擺在地上,不時被他拿在手裏擺弄。

他煩得要命,這個游戲倉不管是互聯網診斷還是他自己診斷,都廢的很徹底。但他實在是不想花個兩萬搬個新游戲倉回來,于是打算死馬當活馬醫,自己試着修修。他自己的工具箱沒帶過來,只好下樓去找。錢水崇的房間門縫沒有光,可能是睡了,他打消了找人問一下的想法,自己打着手電筒(他沒找到大廳燈的開關),瞎蒼蠅似的亂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工具箱,煩得腦門冒蒸汽,正巧原來沒睡的錢水崇走出房門,趕緊問了位置,蒸汽才消下去一些。

但是錢水崇莫名其妙地開始關心他,問這又問那,明明鐘雙恩不在。這讓他腦門又開始冒蒸汽。

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想讓錢水崇知道游戲倉報廢的事,也不想讓鐘雙恩和水芸知道。他想起那位有些堂皇的溫柔女士,皺起眉,總覺得她會給自己再買一個游戲倉,不想跟他們多牽涉又覺得自己真是接受到一點點善意就開始自作多情,陷入了更深一層的煩躁。

他試圖修理這個報廢的游戲倉,卻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放棄了修理,開始想怎麽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把這個舊游戲倉丢出去、扛個新游戲倉回來。

他剛才出去了一圈,那兩個人還是沒回來。他接着想起說吃“夜宵”的錢水崇,想着既然是夜宵,那就說明要睡了的錢水崇,決定等錢水崇睡着後自己去實體店扛回來。

但是不能走着扛回來啊,鐘戎把工具丢回工具箱,再次抱起工具箱,向樓下走去。

要是能搞到一輛車就好了,鐘戎想。雖然他不怎麽會開,但好歹也能湊合。

他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搜索小區附近的實體店,發現了不遠就有一家。他不壞任何希望地打開線上派送時間,卻吃驚地看到了上面寫着24小時派件。在他三番跟客服确認後,他決定線上下單。這樣等游戲倉運來,錢水崇也肯定睡了。他雖然不知道H城的快遞速度,但他猜跟家那邊應該速度差不多,頂多快一點,所以沒有了顧慮,立刻點擊了購買,卻在付款的那一階段止住了動作。

餘額不足。

鐘戎愣愣地,倏然想起,他原先留下的所有錢都花費在母親的墓地和葬禮上了。上一個任務9給他轉的未來幣還沒來得及提現,這次任務也因為游戲倉報廢無法登上游戲,沒來得及交接領錢。

總的來說,他現在是個窮光蛋,還是個因為年齡不夠而無法借貸的窮光蛋。

他默默罵了一句,手指在通訊錄上劃過一個個名字。這些人都和他是可以互相借錢的關系,但大多數都跟他現在一樣,是個窮光蛋,所以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想法。

他又想起來阿萊,他現在估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坐在工作室等着到不了的自己。由于游戲倉的報廢,所有和它配對的電子設施都自動的退出了游戲,而他和阿萊又只通過游戲的聊天軟件進行溝通,所以他沒辦法給阿萊發消息。

還有9,鐘戎煩躁地把頭發揉得更亂。他明天大約要食言了。

剛認識就放人家鴿子……

鐘戎垂頭喪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任務,截止時間就在明天下午。任務本來已經成功了,別在最後掉鏈子失敗,被扣一大堆錢。

怎麽辦,怎麽辦?

“叩叩叩”,門又響了,鐘戎回頭去看,腦子還沒從亂線中掙脫:“怎麽辦?”

錢水崇聽見隔着門板鐘戎有些模糊的問句,拿着夜宵的手同敲門的手一起遲疑地頓住:“……鐘戎?”

鐘戎猛地反應過來,蒸汽又開始往外冒,這次是因為他自己。他趕緊爬起來,把門打開一條小縫,和門外的錢水崇對視:“幹嘛?”

“夜宵,”錢水崇擡起舉着盤子的手,沖他笑笑,“我媽提醒我要給你做夜宵。”

鐘戎無意跟水芸過不去,于是把門開得大了點,擡手去拿盤子:“謝謝……?”他拽了兩下,沒把盤子從錢水崇手裏拽出來,于是擡眼去看。

錢水崇眼尖地發現了那個冒煙的游戲倉,眉毛微蹙:“着火了?”

“不是,”鐘戎條件反射地想關門,沒成功,莫名糗得慌,低頭不去看錢水崇的眼睛,“我這屋沒有煙霧報警器,你不用……它只是,出了點小問題……”

“報廢了?”錢水崇撐着門,低頭看着頭發亂糟糟的鐘戎,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冒犯到他了,松手後退一小步,“抱歉。我之前恰好看到某個新聞,就是說N1型游戲倉報廢爆炸的事,所以可能有些敏感。”

鐘戎低頭看着自己端着的盤子:“……沒事。它沒事。”

錢水崇點點頭,不欲多說:“吃完放到洗碗機裏就可以了。明天我聯系一下小區的回收人員,你直接把這個游戲倉給他們就行了。”

鐘戎“嗯”了一聲,眼看錢水崇要轉身離去,腦子一抽,伸手拽住錢水崇:“你成年了嗎?”

錢水崇面色略帶吃驚,但沒說什麽,只是輕輕地收回手:“嗯。”

鐘戎摩挲着錢水崇抽走手後空蕩蕩的手心:“那你能幫我借點貸嗎,我明天就可以還給你……算了,”他閉上嘴,“當我沒說。謝謝阿姨的夜宵。”

鐘戎恨不得給自己腦子來一槍,果然人走投無路就會變得奇奇怪怪。他端着盤子轉身,打算帶上門,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錢水崇擡手擋着門,看着鐘戎:“你需要多少錢?”

鐘戎沒反應過來:“嗯?”

“多少錢,”錢水崇掏出手機,“卡號多少,我轉到你卡上。”

“我……”

錢水崇擡起眼:“對了,你還沒成年。那微信號給我,我給你轉到微信上,可以嗎?”

鐘戎怔怔地點頭,機械地掏出手機,把微信二維碼給錢水崇掃:“你怎麽……”

“就當給弟弟的見面禮了,”錢水崇把錢給鐘戎轉過去,擡眼看見他臉色冷下去,想了想,随口扯了一句,“我媽挺喜歡你的。”

鐘戎臉色稍緩,看着微信多出來的轉賬記錄,呼出一口氣,再次看向錢水崇:“你要是真的愛你媽媽,就讓鐘雙恩離她遠點。”

錢水崇訝異地看着他,鐘戎沒理會,自顧自地說下去:“那個人心裏有比愛人家庭更重的東西,為了那些東西,他會毫不猶豫地抛下其他。”比如他,比如他媽媽。

他把後面兩句隐掉,低下眼:“就這樣。這些錢我明天還你。”

“鐘戎。”

鐘戎又擡起眼:“嗯?”

錢水崇沖他笑了一下:“那個夜宵,別謝我媽,謝我,是我做的。”

鐘戎沒跟上他的思路,但還是點點頭,沒猶豫:“那謝謝你。”

錢水崇一頓,笑容變大,似乎覺得他挺有意思:“沒事。錢不還也可以,吃吧。”

接着他轉身離開,鐘戎也不知道他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了沒有,但他也懶得再想,幹脆地關上門,幾口把夜宵搞定,空盤子放在一旁,在線上下單了最新款的N3游戲倉,等着一會兒出去拿游戲倉。

他咂咂嘴,嘗出殘留的美味,腦子裏想起錢水崇在暗光下有些濕潤的灰褐色眼珠,歪歪頭,覺得似乎他也沒有太差勁。

不過,他總覺得那個笑意盈盈的樣子在哪裏看到過。

鐘戎想了好一會兒,沒想出來到底在哪裏看過,于是放棄,爬上了床玩起手機,順便查看着周圍的打工場所。雖然在飛掣裏接任務也可以養活他,但去酒吧一類的地方打工當放松也不錯。

最主要的,是他可以擁有借口離開這個住所。雖然錢水崇人不錯,但這家裏還有鐘雙恩。

他呼出一口氣,胸口沉下去,想起那一場接一場的陰雨綿綿,半晌,猛地閉起了眼睛。

在無盡的雨聲中,他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枕套被水漬暈出一塊深色,像被雨水打濕的墓碑,又像被海水淹沒的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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