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鐘戎在第三家酒吧六棱吧應聘成功了。這裏的老板是個偏中性的女人,姓劉,很随性,看鐘戎挺合眼緣的就把他給留下了,也沒多問他的姓名。鐘戎每周末來兩天就行,平時來不來都行。沒有很多規矩,氛圍也很舒适,鐘戎沒再多想,決定了就在這裏打工。
劉老板看他似乎年歲不大,沒同意他的夜班自薦,只讓他白天上班。等他再要為自己争取時又嫌他煩了,讓他滾到一邊去幹活,自己則是跑到吧臺給自己調了杯酒喝起來。
是個怪人,但是鐘戎意外挺喜歡她的。很直爽,跟李哥差不多,是他喜歡的那類老板。
第一天工作劉老板沒留他太久,三點就讓他回家了,理由是嫌他穿太多看着熱,還讓他下次來的時候穿個短袖。
鐘戎好笑地離開,順路在商場買了幾件舒适的T恤,溜溜達達地往家走。
街邊的小店散發着熱氣,糾結彌漫整條街,在商場大樓門前停止,又在商場那頭延續。鐘戎挽起袖子,插着兜,腕子上挂着購物袋,盯着腳下人行道上的紋路随意地向前走。
飯點剛過,行人變少,鐘戎在六棱吃了點快餐填肚子,現在又餓的肚子咕咕叫。他随手推開一家小吃店門,走到無人的角落拿微信裏剩下的零錢換來一頓還算看得過去的晚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昨天錢水崇給他轉錢的時候也沒多問,直接轉了兩萬過來,讓他戶頭僅存可憐巴巴的一百多塊幸存了下來,這才能給自己買得起一頓飯。9上個任務給他轉的未來幣在剛才被他轉現用來買衣服,剩下的部分直接轉給了錢水崇。
錢水崇大概在忙,一直沒回他。鐘戎大口吃完飯,結過賬後靠在椅背上消化。他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和錢水崇的聊天依舊停在他的轉賬記錄和随後的解釋上。
“這兩千八先還給你,待會兒我再把剩下的補上。”
鐘戎擺弄着手機,有些煩惱:“說得太疏遠了好像,但他應該也不是那麽計較的人吧……”
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太在意錢水崇的态度:“我幹什麽那麽在意他?”
雖然錢水崇是個還不錯的人,但這樣在意他也不對啊。鐘戎皺着眉把手機塞回兜裏。再過兩個月他就要成年離開這裏,沒必要與這裏的人有太多牽扯。人不錯是一回事,交朋友是一回事。
對,他這樣措辭剛剛好,之前那些對錢水崇莫名其妙的依賴和在意都是腦袋犯渾罷了。他和錢水崇的人生完全就是兩個方向,只是短暫的接觸,沒必要給自己增添煩惱和麻煩。
陽光正好,鐘戎不再發呆,拿上購物袋起身,走出人又開始慢慢變多的餐館。冷清了沒一會兒的街道又開始喧嚣,鐘戎面無表情地穿過他們,無可避免地聽見了那些開心的對話。同學的、朋友的、家人的。
太陽依舊懸挂在空中,只是位置偏低。鐘戎餘光看見壁櫥玻璃的反光,幾個小孩子牽着同伴的手跑過去,身後跟着幾個閑聊的大人。被圍在中心的小孩子帶着簡易的生日王冠,有些腼腆,但很快就被其他孩子的快樂感染,和他們一起笑起來。
Advertisement
鐘戎低下頭,帶上了兜帽,讓陰影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有個孩子冒失地撞到鐘戎,剛想擡頭道歉,卻發現鐘戎根本沒有停頓。他向鐘戎離去的地方望去,看見了某棟大樓上的鐘表投影,來了興趣,回頭呼喚夥伴:“哎!我們去那兒玩吧!”
五點三十,公車上的人多起來。鐘戎上了二層,随便找了個角落坐下。
耳機線亂糟糟的,他懶得整理,直接這麽挂在了耳朵上。有幾個結伴而行的學生叽叽喳喳地上了二層,末尾的女孩對着角落的鐘戎一愣神,坐下後立刻小聲地跟同伴說悄悄話。
“你看角落裏那個人,我剛才看到他的側臉,絕了!”
“是嗎?可是他耳機線好亂。”
“哎呀可是他有那種拽拽又冷冷的氣質——”
“?”
“你別管了,他是我的菜,我一定要跟他搭讪!”
鐘戎根本沒注意到還有人上來,他的耳機隔音還算不錯,現在世界上只剩下飛速退後的大樓人群還有激昂的說唱。他無視車窗裏自己的倒影,看向街邊的大樓。
F城就沒有這麽多高樓大廈,更多的是破爛的公寓。而且F城從來沒有這樣連續明媚的晴天,永遠是陰雨綿綿。
F城留着一部分的鐘戎,這部分鐘戎永遠停在了雨裏,但心裏是放晴的。鐘戎現在頭頂陽光,心裏卻像從小長到大的F城那樣下着連綿不斷的雨。他強迫自己大腦放空,不去想家,不去想墓地裏躺着誰,而是盯着大廈的玻璃外壁。
他不想讓心裏的雨從眼眶裏漏出來。
玻璃外壁反射着陽光,和飛掣的霓虹光似的,晃得人眼睛疼。但如果和滑板一起平行滑過,霓虹就會彙集後退,連成一根根光線,躍向身後的黑夜。
今天不下線了,鐘戎想,就一口氣玩到深夜吧。
公車即将到站,鐘戎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下樓。前排的女孩立刻追上來,抓住他的手腕:“那個,可以加個微信嗎?”
鐘戎看了她一眼,把手抽出來:“抱歉,我不用微信。”
女孩一愣:“可是……”
“再見。”鐘戎低低地跟她說,聽見公車到站的提示音,不再拖延,幾步走下樓,刷卡下車。
車站人多起來,鐘戎依舊帶着帽子,揣起刷卡用的手機,走向青鴍小區。
“鐘戎?”錢水崇打開門,“進來吧,待會兒把你指紋錄一下,下次一按直接進來就行了。”
鐘戎點點頭,把帽子摘下來,看見空出來的門口:“游戲倉……?”
“我打電話讓人處理的,”錢水崇在門把手附近鼓搗了一會兒,拿着手機示意鐘戎握住把手,“你不介意吧?”
鐘戎握住門把,搖搖頭:“麻煩你了。”
錢水崇笑笑:“沒關系。我做了點吃的,要吃嗎?”
指紋錄入完畢,鐘戎沒看錢水崇,把鞋踩掉:“不了。”
“吃過了?”
“嗯。”鐘戎轉身上樓,進了房間很快就把門給關上。
錢水崇奇怪地眨眨眼,覺得鐘戎回來以後格外地冷淡,有點像第一天來的時候。爐子叫了兩聲,他不再管鐘戎,轉身走進了廚房,把自己的晚飯盛出來。
MOON告知他在珍珠項鏈裏發現了一些東西,讓他上線,打算跟他聊聊。他吃着晚飯,計算着時間,準備先見見MOON,之後再直接傳送到鹦鹉螺。
鐘戎匆匆脫下帽衫,光裸着上身鑽進游戲倉。反正游戲倉有恒溫設定,在這兒不用擔心感冒。他閉上眼睛,讓自己墜入飛掣的數據世界。
工作室傳來調試放大鏡的聲音,咔啦聲一頓一頓地響起。鐘戎走向聲音的來源地:“阿萊。”
阿萊沒回頭,戴着修補放大鏡仔細觀察手上的紅寶石:“我遺漏了什麽東西。”
鐘戎注意到他手邊放着的假寶石,走上前細細地看:“那要不晚點交接任務?你可以多些時間觀察。”
“那倒不用,”阿萊拿起假寶石,讓真假兩顆寶石在放大鏡下對比,“再有二十分鐘就行了。他們的數據我都摸清了,但是我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鐘戎彎腰湊上去,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有嗎?”
“有,”阿萊把兩個寶石在指尖轉來轉去,“是什麽很細微的東西……是什麽呢?”
鐘戎幹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拿着投屏器接上放大鏡,讓畫面投射到一旁的白板上,跟着阿萊一起尋找不對勁的地方。
兩個寶石挨在一起,鐘戎的目光仔仔細細地走過每一個棱角,試圖找出什麽不對的地方。他逐漸也有了和阿萊一樣的感覺,越看越覺得這個寶石少了什麽東西,似乎和拍賣會上那會兒不太一樣。
顏色沒變、紋理沒變、水滴狀的內心也沒變……那是什麽變了呢?
“說不定是光的原因。”阿萊嘀咕着,把光的明亮度調得更高。鐘戎随意地換了個姿勢,蜷起一條腿踩在椅子上,大腿被工作臺上某個掉出桌面外搖搖欲墜的東西硌了一下。
電光一閃,鐘戎猛吸一口氣:“水滴裏的東西不見了!”
“啊?”阿萊傻傻地轉頭,放大鏡一陣虛焦,最後固定在鐘戎亮晶晶的眼睛上。鐘戎興奮地拿過阿萊手上的寶石,扭過他的頭示意他看向真寶石:“看見中心的水滴了嗎?”
“昂,咋了?”
“它裏頭原本有什麽的,”鐘戎想起玻璃箱裏紅寶石水滴內心難以看清的東西,“我在拍賣會工作室裏看見它的時候,水滴裏有東西。雖然當時我辨認不出來,但是裏頭絕對有東西,現在只有幹淨的水滴,裏頭少了那個東西!”
阿萊倒吸一口氣:“怪不得!數據看着怪怪的,是缺失了什麽——你拿走寶石的那天,它跟什麽接觸了嗎?”
鐘戎仔細回憶:“它只跟我直接接觸過。”
“那可能不是直接接觸,”阿萊思考着,“你說過9用過某個信號阻絕器?”
鐘戎點頭。阿萊想了想,又否決了自己的猜想:“不,信號阻絕器只能屏蔽信號,不擁有改變物品數據的東西……”
“會不會是這個紅寶石本來就設計在有人拿到以後會自動丢失數據?”鐘戎問。
阿萊敲敲寶石:“有可能,但是數據裏并沒有自動丢失數據的設定。可能是有個引子之類的東西。”
鐘戎疑惑地看過去,阿萊給他解釋:“就是舉個例子,這個紅寶石原本和什麽東西有特定的關系——距離、接觸等等,然後這種關系改變了,于是數據就轉移到引子身上了。我之前看左珹以前的采訪,有說過對這種技術的喜愛,我猜她可能是将那種技術設計進游戲了。”
鐘戎再次打開回憶門:“如果有引子的話,那會是距離改變了嗎?”
“距離改變的話,”阿萊摸着下巴,“引子可能是當時工作室的某個東西。”
“那東西有點多……”鐘戎排除着,“首先不是前三個拍賣品,我看見寶石內有東西的時候那三個拍賣品都已經出房間了。那就剩下裝着拍賣品的玻璃保險箱和第四個拍賣品……”
他突然眼睛一亮:“如果是左珹設計的話,那麽引子和紅寶石的出現時間應該差不多,而且不可能是玩家後期添加的東西!”
“所以不是玻璃保險箱,”阿萊眼睛也亮起來,“是那個拍賣品!”
“黑珍珠項鏈!”鐘戎站起身,“我得跟9說一聲。”
阿萊瘋狂地搜索查詢着:“黑珍珠、黑珍珠……有了!‘競賽獎品:黑珍珠項鏈’,這是飛掣官方舉辦的某次競賽獎品。能看到競賽年份,但是沒有黑珍珠項鏈更早的創造記錄。”
“和紅寶石一樣啊,都是競賽獎品,”鐘戎說,“也都是T先生的收藏。”
“而且創造年份都不詳,”阿萊吞了口口水,看着手上的紅寶石,“天啊,我有預感,這寶石真的是寶藏寶石。”
“如果它是,那它裏頭丢失的東西就應該是下個寶物的提示。”
“外面那些人都搶錯了,”阿萊看向鐘戎,“現在真正有價值的信息在那條項鏈的數據裏。”
鐘戎目光一沉:“我得告訴9。”
恰巧有人給他發信息,鐘戎一愣,打開查看:“……是9。”
阿萊一把摘下放大鏡:“他說什麽?”
“他說,”鐘戎皺起眉頭,“要跟我聊聊,他的搭檔在項鏈裏發現了有意思的東西。”
“你确定?”MOON坐在桌子上,看着給無鐘發消息的9,“這種信息自己留着多好。”
“要組隊嘛,”錢水崇彎彎眼睛,“得展現一些誠意。”
MOON無所謂地聳聳肩,看向手邊的項鏈:“他回你了嗎?”
錢水崇愣了一會兒:“MOON。”
“出息,”MOON翻了個白眼,湊到他身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給你發了上床邀請……這什麽?”
“信息共享,”錢水崇回過神,“紅寶石可能是寶藏寶石,你在項鏈裏發現的東西極有可能是關于下個寶物的提示。”
MOON吹了聲口哨,一語雙關:“有戲啊酒神。”
錢水崇無言地笑笑,接受了MOON的調侃:“我得帶上這個項鏈。”
“那你得小心,迅猛幫這群蟲子哪裏都是。”MOON說。
“放心。”錢水崇快速給無鐘發了幾條消息,轉頭看向項鏈。它軟塌塌地躺在MOON的“解剖臺”上,數據被投射到電腦屏上。
在無數字母數字中,一行中文格外醒目,那是MOON把某行奇異代碼轉換的來自左珹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