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晚上從警局出來,已經立春的天氣卻依舊讓人覺得寒意滲人。

昏黃的燈光像蜿蜒的長龍盤旋在公路上,司徒照舊開車送殷晟回了家,死乞白賴的跟上了樓去要讨杯茶喝。

殷晟拿他沒辦法——這人,有時候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有時候又完全像個沒長大的大孩子。

開門進了屋裏,殷晟首先打開了空調,關上房間的門窗,銀懶洋洋從貓窩裏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自從殷晟以防它餓着,在食盆裏直接放足了一整天的貓糧和水後,銀在短短半個月內體重就直線上升,如今已經從一只姿态曼妙的美貓,變成了圓臉大肚子的肥貓了。

“這樣下去不行吧?”

司徒坐在沙發上,和跳到茶幾上的銀互相對視。

“會不會生病的?”

殷晟也有些擔心,倒了杯白開水遞給司徒,彎腰抱起銀揉了揉肚子。

“找個時間去趟寵物醫院吧。”司徒建議,一邊看了一眼杯子裏的白開水,無奈苦笑:“晟,你就拿白開水打發我?”

殷晟沒搭理他,兀自抱着銀去牆角邊的體重器上稱了一下。

“重了3斤。”殷晟捏捏銀的耳朵,“我給你放多少你就要吃多少麽?合理安排一下啊。”

司徒差點笑出聲來,“你要是這樣喂大黃,我估計它不到一個星期就可以把你給吃窮了。”

狗的胃是個可疑的黑洞,司徒一直懷疑它們壓根沒有“吃飽”或者“吃撐”了的相關神經,否則為什麽只要你給,它們就可以一直吃呢?

銀像是有些不滿變成話題讨論的中心,喵嗚一聲從體重器上跳下來,抖了抖尾巴,一溜煙跑回樓上去了。

沒有了“第三者”在場,房間裏的氣氛霎時有些尴尬起來,殷晟坐到電視前的躺椅上,随手按開電視,又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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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

司徒剛開口,殷晟就想也不想的拒絕。

“我還沒說完!”司徒不滿抗議。

“……那你說吧。”殷晟眉頭微揚,目光一直看着電視機,換臺時屏幕間隔的一瞬漆黑,倒映出身後男人握着杯子的樣子。

“讓我留宿。”

“不準。”

司徒:“……”

“晟……”

“別那麽叫我。”殷晟放下遙控器,側頭看向沙發上的男人,“喝完就回你自己家去。”

“後天情人節。”司徒不放棄道:“我們去看電影?”

“為什麽?”殷晟皺眉,“情人節和我們去看電影有什麽關系?”

這種對答是多麽的熟悉。

司徒簡直想扶額長嘆一聲,他有種錯覺,仿佛自己置身在去年的情人節前夕裏,不過現實情況是,去年兩人之間的相處顯然比今年要有進步得多。

司徒想明白這一點,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的想法,用另一種方式道:“就當不關情人節的事,後天一起去看電影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殷晟接受這種說法顯然要快得多,不過他還是搖頭。

“後天我有約了。”

轟——

司徒覺得黃石公園火山爆發也不過如此了——“你說什麽?!”

“誰約你?!”

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約他的人?大黃沒有吃撐的神經系統,約殷晟的人難道也吃撐了沒事做嗎!

殷晟當做沒看到司徒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漫應道:“樂章比你早約了我,我答應了後天和他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司徒聽到樂章的名字,怒氣稍微消了點,但随即而來的還是滿滿的嫉妒。

那家夥居然這麽輕易就約到殷晟了!

“去龍門山。”殷晟知道不說清楚,司徒是不會放棄的,只得道:“那邊好像最近要開一個拍賣會,我和樂章對要拍賣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拍賣會……”

司徒沒脾氣了,兩人浪漫電影加燭光晚餐居然不如一個山頭裏的拍賣會有吸引力。

不過如果這麽簡單就被打敗,那司徒早就該心灰意冷了。他很快振作精神,将手裏的杯子放下,站起來道:“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麽?”

殷晟不解:“那些東西你不感興趣。”

“誰說的?”

司徒一瞪眼,“我最感興趣的人就在那裏,我當然要去!”

殷晟有時候搞不懂司徒的大腦思維究竟是怎麽長的。

就好比現在,司徒突然爆發出驚人告白一樣的說法,殷晟瞬間失語了。

好半天,他才感覺到自己從耳朵到脖頸都一片火辣辣的燒灼感,心裏不知道什麽情緒,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有點甜,又有點辣,還有像是銀的爪子在心頭上撓來撓去。

司徒的俊臉上也浮現了一點可疑的暗紅色,他咳嗽一聲,繞過茶幾走過來,蹲到殷晟的躺椅前面。

男人半蹲的視線和殷晟一上一下的重合,殷晟想說點什麽打破這僵硬的氣氛,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司徒總是有本事把自己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有些不甘心。

“晟。”司徒舔了舔幹燥的唇,有些緊張道,“你知道吧,我……”

殷晟的心一下又慌起來,像被什麽人抓住了,勒的他喘不過氣,他覺得不能讓男人把話說完,趕緊打斷:“你……該回去了。”

司徒眼裏滑過一絲失望,手指無意識在躺椅的扶手上摩挲了一會兒:“你不是想知道你失憶前的事麽,你真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殷晟一愣,下意識的想聽,可是心底深處有個聲音似乎又在抵觸。

“你兩年前第一次來這個城市,也是冬天,這邊難得下了場大雪。”司徒兀自說起來,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是警局的上層将你介紹到刑偵隊來的,當時我們手裏已經積攢了許多無法破獲的懸案,你來的時候,我還覺得警局的人都瘋了。”

殷晟心裏的緊張感逐漸升高,腦袋裏有些東西呼之欲出,但僅僅只是“欲出”,它們像被鎖在了某個抽屜裏,奮力掙紮卻未果,能聽到腦袋深處記憶将門撞得咚咚的聲音,直撞到心尖上。

“你第一次幫我們破了一個懸案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

“你帶着你那些神奇的理論,對世界獨特的看法走進我的世界裏,颠覆了我從未涉及過的領域,也颠覆了我的感情觀。”

“司徒……”

殷晟從椅子裏微微坐起來,他的眉頭輕蹙,這樣快速說着話的司徒讓他覺得陌生,仿佛對方懷抱的強烈不安也影響到了他。

“我們一起合作了兩年,經歷過許多事,還有佟陸的哥哥佟伍。因為他,你用了你從來不會用的能力,結果被那能力反噬造成重傷……”

“司徒!”

司徒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開關,喋喋不休的語氣就像某個禁忌的咒語,随着他的話,殷晟的腦海裏突然閃過許多畫面,滿是鮮血的畫面,瓢潑的大雨,遠處似乎有誰在聲嘶力竭的呼喚,他只覺得全身都在痛,很痛很痛,更痛的是他的心,好像被人撕扯成了兩半……

有什麽在阻止他回想起來,心底深處有什麽在害怕着,仿佛一想起來整個世界就會落入絕望的深淵。

“不要說了!”

頭痛欲裂,殷晟捂住腦袋在躺椅上不自覺的縮起來,太陽穴火辣辣的疼,耳朵裏甚至泛起了耳鳴,頭昏眼花,快窒息了。

“晟?!”

司徒被殷晟一吼,一下回過神來,看見殷晟難受的樣子心裏一揪。

“對不起,對不起。”司徒一把摟過殷晟抱在懷裏,“我不該說這些,對不起。”

他不斷撫摸着殷晟的背,感覺到男人痛苦的微顫,背上甚至滲出了冷汗來。

醫院走廊上的對白在司徒耳邊回響:

——不能和他說說以前的事,讓他想起來麽?

——不行,我們嘗試過了,殷先生之所以失憶并不是大腦損傷,而是心理因素。他自己不願意想起來,如果硬要他想,只會有反效果。我勸你們不要随便嘗試。

——那他什麽時候會恢複記憶?

——這只能看他自己了,什麽時候他想通了,也許什麽時候就好了。

——如果想不通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什麽!

——這個就……

醫生白大褂的背影襯着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司徒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的心情,整個世界從來沒有那麽白過,白到讓人看不到任何色彩的絕望。

原來白色有時候并不是什麽積極的色彩,它比黑殘忍多了,因為連內心那一點點卑微的希望都無法躲藏。

“晟。”司徒吻了吻男人的黑發,感覺到殷晟慢慢平靜下來的呼吸,低聲道:“想不起來就算了,一輩子想不起來也無所謂,只要你還好好的……”

只要人還好好的,記憶這種東西,要多少次都可以再存起來。

殷晟在意識模糊中,隐約感覺到男人的低語,他覺得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讓人內心陷入一片祥和安心中,但是那低語的方式撥動着內心的一根弦,讓他覺得緊繃到快要斷掉的一根弦,只是輕微撩動,就會扯到心髒深處連根拔起般的痛。

——忘了我。

和司徒的聲音重合到一起的低語,被淹沒在大雨中讓人分辨不清。

——如果今天我殉職了,忘了我之前的話,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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