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為母心

襲人來尋王夫人時,正好遇上走出來的薛姨媽母女。

她忙堆起笑來:“姨太太,寶姑娘。”

薛姨媽一笑:“寶釵,我先回去了。”

她們母女連心,薛姨媽自然知道寶釵要跟襲人說說話的——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總得讓襲人知道,誰是幫她留下來的人。

誰才是她該效忠的寶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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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賈寶玉從賈政處挨完罵,幽魂兒似的回了屋裏,發現人去樓空,就更是悲傷沒頂。

襲人安慰道:“晴雯去了二姑娘那裏,二姑娘素來好性子你也知道,必不會委屈了她。碧痕去了三姑娘處,秋紋去了四姑娘處,麝月更是去了寶姑娘那裏。等你回來,多看顧她們,也就是服侍你一場了。”

寶玉聽聞他的丫鬟們都在姊妹那裏,才勉強振作了一點:“怎麽不叫晴雯去跟着林妹妹?唉,既然定了也就算了。倒是我這屋裏的擺設玩意兒,你都收拾了送給林妹妹去。”

要搬去前院跟賈政一起生存,賈寶玉明白,自己精致的生活是到頭了。

這滿屋子的陳設,他便想都留給黛玉。

只是說起林妹妹,賈寶玉又要嚎啕了:“等林妹妹回來,我們一年到頭只怕也見不到幾面……”

邊說邊哭的聲噎氣堵。

襲人勸道:“如今二爺也大了,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又是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

這話她素日也勸,只是現在寶玉正在悲憤的頂點,哪裏受得了這個,立刻打斷道:“你又勸我!要是你日日只有這些話勸我,還不如都去了幹淨!”

襲人吓了一跳,不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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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不是個脾氣好的人,性子上來可真攆過丫鬟,襲人也只敢趁他好說話的時候哄他,拿捏他。

現在見他神色難過不似以往,也就不敢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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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夏不甚分明,昨日還是夜晚清寒的春季,今天便是太陽熱辣辣的初夏。

氣候反複無常中,時間慢慢劃過了一個月。

一想女兒很快就能回到身邊,賈敏對培養自己的心腹人手自然更是上心。

好在有鴛鴦。

鴛鴦在這榮國府實打實呆了十年,對下人的了解,自然比出嫁十多年的賈敏細致。也推薦了許多下人裏能幹本分,只是因為沒有得臉的親戚,所以不能出頭的上來。

賈敏自己又照着未出嫁時的記憶,提拔了幾個當年她覺得不錯的管事,加上主動靠過來的林之孝家的,一個月的功夫做下來,榮國府上下,幾乎都變成了賈敏得用的人手。

王夫人一脈的人急的百爪撓心。無奈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出面跟老太太的人頂缸,于是只能步步後退,被逼的退下來當一些閑職,有油水有權柄的職務再也撈不着了。

邢夫人一脈……本來啥也沒有,反而看熱鬧看的挺高興。

而王夫人本人則是沒了心思争權:她現在所有思量都放在入宮的賈寶玉身上呢。眼見得兒子十天出來一次,一次比一次瘦,每回都說宮裏難熬委屈,王夫人心都要碎了,一時還真顧不上別的。

賈寶玉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

在賈家他是鳳凰蛋,可惜宮裏都是真正的龍子鳳孫,比的他頓時像一根寒風裏飄搖的小草。

五皇子因為從來不得寵,養成了一個陰沉的性情。只要沒人問他,他從來不說一句話,只是拿一雙暗沉沉的眼睛盯着人。

就算不看出身,就看他這樣的性子,另幾位皇子也不愛搭理他呀。

賈寶玉根本不知道怎麽跟這位皇子相處。

至于宮裏的人,拿五皇子都不怎麽當回事,何況是五皇子的伴讀?

賈寶玉日常飲食都很是凄涼——本朝規矩變态,皇子不許過于飽暖,非常完美的踐行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賈寶玉覺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況且論起學問來,他又是一向憊懶,至今連四書都沒有讀明白,天天拿着詩經糊弄功課。

如今進了宮,叫講課的大儒們考的幾乎是體無完膚。

最慘的是,這些大儒可不是賈家家學裏的老師,忌憚着賈寶玉的身份。

他們對賈寶玉可是該罰就罰,毫不含糊,罰完了還要找賈政告狀,表示你兒子學習實在不行,賈員外郎要私下抓一下,免得帶壞了皇子們,你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搞得賈政老臉通紅,回頭等賈寶玉回家還挨了一頓痛罵,要不是顧忌着他還要進宮伴讀,肯定要打他板子的。

王夫人見兒子過得這樣水深火熱,實在有些受不住,跑來榮慶堂哭訴,表示寧願不要這恩典,也要兒子好好地。

賈敏也不說話,一個眼風掃過去,鴛鴦心有靈犀,立刻去前頭把賈政請來了。

賈政一聽王夫人這個意思,當場斥責她“婦人之見,只知溺愛,所以才縱得寶玉悖逆無能”然後毫不猶豫将王夫人拖走了。

賈敏從頭到尾就端着茶盞看扶夫妻不和的戲碼,看完拍拍手,繼續研究給女兒房裏要添置的擺設。

畢竟入夏了呢。

鴛鴦打起簾子來,手裏捧了一盞點着幹玫瑰花瓣的酥酪。

“老太太,您這幾天吃飯也不香,可別熬壞了身子。”

賈敏見跟前只有她,也不怎麽掩飾,掰着手指算行程:“你說玉兒的船現在行到哪裏了?”

鴛鴦自打穿過來,十年過去了,最遠的地方就去過街上的當鋪,哪裏算的出來。

只能把酥酪再往前遞一遞。

自打南邊送來信兒,說是琏二爺帶着林姑娘啓程回京後,眼前這位換了芯子的老太太就頗有些吃不下睡不着的。

鴛鴦心道:是不是自家人到底不一樣。她從前跟着賈母的幾年,也覺得賈母挺疼林姑娘,但也就止步于比較疼愛罷了。如今這樣,才叫一個牽腸挂肚。

被賈政斥責的王夫人最近很忙也很苦。

寶玉這件事,深知聖心的人家都是一哂:做五皇子的伴讀啊……差不多的人家不但不覺得喜,還會盡量推脫。

但也有許多遠離朝堂中心的世家,一聽是個皇子伴讀就頗為豔羨,準備巴結一下榮國府的。

當然這兩種人,無論心裏怎麽想,面上都要過一過情面。

于是王夫人自然要來往應酬,忙的不可開交。聽着別人賀喜自己兒子的出息,還要堆出一臉的笑來回應。

可她心裏是真的苦。

賈珠的過世未嘗就不是讀書太用功的緣故,如今寶玉日漸形銷骨立,王夫人心跟針紮的一樣,恨不得不要這份體面,日日提心吊膽。真是體會到了那句,黃連木做棒槌——外面光鮮裏面苦。

賈敏看了:很好。

針不紮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今你的兒子去寄人籬下,受人眼色去了,這滋味你也好好嘗嘗吧。

不過聽辛泓承偶爾傳出來的意思,賈寶玉到底是個聰明人,在上書房這種高壓學堂,不得不學習起來,雖然還是敬陪末座,但不至于天天挨打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在皇宮裏是沒有賈寶玉爆發的餘地了,然而他也不想死亡。所以他哭唧唧地認命,開始努力學習了。

其實在榮國府內,賈敏雖不喜歡賈寶玉,但卻不會真的針對賈寶玉——無論如何,在榮國府,他算是對自家女兒最真心的。要連這樣一個人也無,黛玉只怕要過得更苦些。

所以賈敏雖然要讓王氏吃一吃骨肉生離的苦,卻沒打算真的把賈寶玉弄出個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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