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歷經一月餘, 榮國府內已然被賈敏收拾的井井有條。
而王夫人在應酬完外頭事務, 認命兒子要呆在宮裏,終于将心思轉向家務時, 終于發現得用的下人都從重要崗位上被迫退休了, 自己成個了光杆司令。
不, 自己也不是司令了。
這才大驚:她經營了十年,居然一朝回到解放前, 變成了跟邢夫人一樣的起跑線, 可謂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現在連鳳姐兒在家裏說話都比她好使!
王夫人終于回過神來,打點精神開始讨好婆母,跟邢夫人兩個動辄就跟站崗一樣守在兩側。
可惜現在的賈母變成了賈敏, 簡直是壁立千仞, 絲毫不曾動搖, 一點沒有要給她臉面的意思。
邢夫人偶爾還能得個選新丫鬟的活兒呢,王夫人居然就徹底被擱置了。
賈寶玉又不在家,王夫人一籌莫展,于是不得不咬牙另辟蹊徑:老太太不是喜歡林丫頭嗎, 好,那就使勁對林丫頭好吧, 讓老太太看看我的心意。
無獨有偶, 經過王熙鳳指點的邢夫人自然也發現了這條蹊徑, 蹊徑變成了大路,人人都要走。
于是今日聽聞林黛玉的船到了,兩個人都派出最貼身的心腹, 來迎接黛玉。
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殷殷勤勤服侍黛玉上了一輛銅頂藍綢的大馬車,這才卸下笑臉,面對面哼了一聲,各自上了後頭的青布小車。
果然馬車收拾的格外仔細。
這輛馬車原是鳳姐出門常坐的,可這回為了接黛玉,裏面一應事物都換了嶄新的,茶水齊備不說,還有兩碟新鮮果子和兩碟甜鹹點心,可見是用足了心思的。
黛玉不是沒見過榮國府人怎麽待她,見此就柳眉微蹙,又要思量。
周眀薇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你又要多想了是不是?沒事,以後熱鬧有的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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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特意沒告訴黛玉,王夫人被抹了管家權的熱鬧——她很少說起賈家林家的事兒,多是說閑話勸慰黛玉。畢竟真正的話,還要留給“史太君”來說,外人就不好早透露了。
黛玉到了榮國府,只覺得一路所見下人精神面貌為之一變,少了許多豪門驕仆的感覺。對待林黛玉更是勤謹的很。
誰不知道老太太這些日子心情極差,大刀闊斧整頓府裏,人人水深火熱。
寶二爺又不在,如今林姑娘既然回來了,定能哄得老太太開心,大家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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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頗有些近鄉情怯。
甚至不敢再問女兒的車馬到了哪裏,只得扯閑話:“外面的畫眉……”
鴛鴦無奈道:“老太太,一上午您已經問過三次外頭的畫眉鳥喂了嗎?再喂下去就撐死啦。”
這樣的說笑,賈敏也笑不出。
直到女兒的身影出現在跟前。
只見黛玉一身珍珠色衣裙,通體不綴珠繡,只有淡淡的雲朵暗紋,越發顯得身姿纖弱。頭上松挽寶髻,首飾亦是只用了幾枚素銀絞絲花兒并一枚羊脂白玉福字簪。
賈敏見女兒這樣素淡裝束,眼中不由自主就滾下淚來,怎麽也止不住。倒是黛玉不明就裏,吓了一跳。
賈敏哭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
她并不準備立刻就對女兒表明身份,這樣鬼神莫測的事情,要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過,誰又能信呢。且慢慢來吧。
與黛玉初入榮國府不同,這回為了讨好老祖宗,一家子早候在了榮慶堂,只等着見了黛玉好好安慰,以圖表現。
于是黛玉進門還沒坐下,迎面便是邢王夫人兩張哭臉:“啊,可憐的外甥女啊!”
知道的是黛玉喪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位的親爹怎麽着了呢。說起話來,兩個人哭的一個比一個凄涼,黛玉倒成了個陪哭的。
甚至不得不在落淚過程中,分出精神來勸兩位“悲痛欲絕”的舅母。
賈敏惦記女兒身子,看她們哭了兩嗓子,越來越不像話的時候,就立刻喝住。
一家子這才挨個斯見完畢。
賈赦賈政安慰了幾句後,賈敏便道:“罷了你們忙公務去吧,叫我們說說話。”兩人告退。
賈敏這才攬了黛玉在懷裏,細看形容,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衫,問她一路平安否,身子可好。
黛玉倒是知道外祖母被樹枝砸傷之事,請過安後就關切問詢。
賈敏自然說無事,黛玉細細打量,見老太太果然比自己走之前還要精神些,也就放心了。
更有鳳姐兒在一旁湊趣:“老太太的身子骨啊,比我們還強呢,估計等我們頭發都白了,老太太不見老不說,說不得還返老還童啦,林妹妹就放心吧。”
說着就一陣風似的請了賈敏的意思,去安排帶來的幾房林家下人了。
而這裏,賈敏又親自命琥珀、珍珠等去替黛玉的屋子打點床鋪,整就妝奁,甚至連一會兒要回去換的家常衣服都備好了。
鴛鴦在旁笑對黛玉道:“這幾日老太太日日親自看過姑娘的屋子才罷,早就色色齊備了,別說夏裳了,連夏天用的帕子、扇子都準備了許多,唯恐京中熱得早,一時趕起來倒麻煩。”
黛玉才謝了一聲,邢夫人就忙不疊道:“還是老太太細心。我還記得大姑娘剛來的那年,還是弟妹管家,雖說不曉得尺寸沒法提前做衣裳,但緞子總得備下吧。結果大姑娘都坐在老太太這兒了,弟妹啊,才想起來吩咐鳳丫頭‘随便’拿兩匹出來給外甥女。可見當家不如老太太仔細。”
邢夫人随便這兩個字重的,簡直像嘴裏含了個松子,要使勁磕掉。
王夫人臉色就微變。
她開口想解釋,賈敏就蹙眉打斷道:“提那些辦的糊塗事做什麽,說出來誰有是有臉的?還不是打了府上的臉?你們先都去吧,留我跟玉兒說說話。”
這就把王夫人的辯解堵在了嗓子眼,只得甩甩帕子告退。
邢夫人也沒得什麽好臉色:賈敏不會喜歡王氏,難道就會喜歡特意挑這事兒來說,叫黛玉難堪的邢夫人嗎?
索性都一并攆走了。
李纨帶着三春也退出來,探春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老祖宗眼裏全然是愛憐,就那樣怎麽也看不夠似的看着黛玉。
探春心口一酸:孫女和外孫女,按說也該孫女更重些。
便是論才貌自己不如林妹妹,可論起豁達伶俐會讨喜,自己肯定比林妹妹強啊,為什麽老祖宗眼裏從來沒自己?
說到底不過是庶出吧,趙姨娘又那樣着三不着兩,給自己丢臉。
探春不想再看,轉過頭來,跟着李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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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過了晚膳,賈敏特意只留了黛玉在身邊,将皇上允了留給黛玉的古籍孤本名錄給黛玉看。
黛玉一見,便忍不住傷感起來。
賈敏溫言道:“好孩子,別哭。”
“皇上是念舊恩的,你父親雖去了,但生前都為你做好了打算,仍有庇護你的所在。”
賈敏溫柔而堅定道:“如今你也帶了林家的下人來,手裏自然也有母親的嫁妝,從銀子到土地到鋪子無一不足。從此後,可不要自怨自艾,說什麽一草一木都用人家的這些話,你爹娘聽了也要傷心的。”
“其實你跟薛家沒有不同,不過是借着親戚情分住在這裏,你父親去前也早給賈家留好了養育你的錢財,別說你在這裏住幾年,就是幾十年,都綽綽有餘。”
黛玉又想起周眀薇所說之話,更覺不能辜負了爹娘生前的安排。
“老祖宗,我知道了。”
賈敏聽她這樣的稱呼,不免覺得心酸。但這種穿越上身的事,未經歷過的人大概想不到,她也不敢直接就告訴女兒,恐吓壞了她。
罷了,相處相處再說吧。
因賈敏疼愛女兒,第一日根本就放在眼前,哪也沒叫去。直到第二日,黛玉才将帶回來的江南土儀等物分送給各房,然後才跟來探望她的姐妹們坐下聊了聊。
聽說賈寶玉進宮當伴讀去了,黛玉詫異了一下,也就過去了。
倒讓旁邊給幾位姑娘倒茶的鴛鴦楞了一下:就這?以後幾乎都見不到寶玉了,林姑娘居然不難過?
她腦子裏頭腦風暴,并不礙着手上倒茶。
三春都不敢很受她的伺候,都側身謝過。
探春更是笑道:“林姐姐,老太太把鴛鴦姐姐都撥過來了,可見多疼你啊,我們這些親孫女都要往後面去了。”
說的時候還是玩笑,說完了探春就又是心酸又是羨慕。
黛玉莞爾:“鴛鴦姐姐不過來幫我幾日。”
賈敏知道黛玉現在身邊的紫鵑,也是從前賈母給的,很是盼着寶玉黛玉成婚。
甚至後來還做出過試探寶玉的事情。鬧得阖府上下都知道,寶玉一聽林姑娘要走就發瘋了,私下裏流言蜚語很是不好聽。
所以賈敏當機立斷将紫鵑調走了,只溫言對黛玉道:“你從家裏帶來了兩個嬷嬷,四個年紀大些的丫鬟,這才是你們林家的家生子,叫她們服侍你更好,你也好學學怎麽調理人的。”
又說恐這些人在賈家人生地不熟,所以讓鴛鴦來黛玉屋裏照看幾日。
鴛鴦明白,自己就是個活标杆,她往林黛玉屋裏一戳,賈家上下頓時都明白,老太太對林姑娘是何等的看重愛護。
所以鴛鴦二話不說,拍拍胸脯表示一定完成任務。
上行下效,賈敏做出這樣的姿态來,各房各主子自然都要派人來關懷,送些東西表示自己的心意。
于是一上午,光賞封黛玉就批發出去十幾個。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接了黛玉的新丫鬟墨染遞過來的荷包,笑眯眯的去了。
等出了榮慶堂,就打開瞧了瞧,裏面是兩個簇新的銀花生,足足二兩銀子。
王善保家的一笑,誰知轉過影壁就聽見大廚房柳家的,在跟來福家的嘁嘁喳喳,議論林姑娘。
“……現就放了五十兩銀子在那裏,說是以後大廚房多了林家這些人口的飯菜,自然要貼補大廚房。我就趕忙說,姑娘可是見外了,老太太早就安排下來了,份例都明明白白,哪裏用姑娘再給銀子。”
來福家的嘆氣:“唉,林姑娘也是難,爹娘都沒了,獨自在這裏,自然不肯占我們府上的便宜,白叫人說嘴。潘嫂子說話不就很難聽嗎?林姑娘房裏但凡額外要點什麽,就抱怨說本來是沒吃沒喝投奔來的,還挑三揀四的多事,又不是正經主子還來讨嫌。”
王善保家的立刻記下了這位姓潘的,準備回去告訴邢夫人。
這樣的人叫邢夫人抓住打發了,老太太肯定高興。
柳家的聲音壓低了,繼續八卦道:“她沒見識狗眼看人低,你不知道,聽說林姑娘手裏有錢呢,姑老爺去世前留下的,還有姑太太當年的十裏紅妝,全都給了林姑娘。”
來福家的忍不住吸了口氣:“姑太太當年,那可真是不得了。”話音一轉:“薛大姑娘出手也大方的很,畢竟薛家錢財堆成了山。只是薛大姑娘到底有個親哥哥,不知道來日出嫁,跟林姑娘誰的排場大。”
柳家的思考了一會兒:“林姑娘手裏的到底坐吃山空,不比薛家是皇商,錢財日日滾滾地進來,要我說,還是薛大姑娘腰杆子硬些,到底有母親有哥哥。”
對面的笑了:“所以咱們寶二奶奶還是薛大姑娘的好,脾氣好伺候不說,咱們也跟着多些賞賜……”
王善保家的聽到這裏,立刻現身呵斥道:“連姑娘家都敢編排,一起子沒了王法的,我這就扯你們去見太太!”
鳳姐兒機靈,知道賈母如今看重黛玉,也看重家裏的規矩體統。自然也提點過大房邢夫人,叫邢夫人管束好大房的下人,日常少嚼舌頭,可別拿着草棍去撩老虎。
王善保家的作為第一心腹,自然也清楚。
于是此時立刻出來,準備抓住犯錯典型,殺一儆百,給邢夫人争臉面。
榮國府的下人之間,都是交錯縱橫,只要抓住一兩個重罰了,別人也就知道忌諱了。
王善保家的心情很好:今日出來一趟,不但喜獲二兩銀子的賞賜,還抓獲幾位犯事的,可謂是名利雙收。
邢夫人原本在屋內迷糊着睡覺,如今一天熱似一天,她每日早起從賈母處請安和與王氏打嘴架後,都會因為疲累晌午再補一覺。
王善保家的湊在她耳邊說了兩句,邢夫人表示興致缺缺。誰的女兒誰疼,邢夫人表現得對黛玉好不過是讨好賈母,所以聽到黛玉背後被人議論了并不怎麽在意。王善保家的再接再厲道:“這柳家的管大廚房,可是周瑞家的向二太太舉薦的。”
邢夫人睜開了眼:你要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當時就翻身起來,親自壓了柳家的與來福家的,還不忘捎上她們話語中那位刻薄地潘媳婦兒,一起來到榮慶堂。
賈敏正帶了王熙鳳看賬呢,一見邢夫人雄赳赳氣昂昂的來了,鳳姐兒心裏打鼓,面上仍舊笑着給婆母讓座,又接過琥珀手裏的茶親手奉給邢夫人。
邢夫人不是個會拐歪的,三言兩語就将方才的話說了,然後憤然道:“老太太,這樣胡亂攀扯姑娘們,心裏嘴裏都沒王法的下人,咱們家不能留了。周瑞家的也是辦老了事兒的,怎麽推了這種人管大廚房呢,只怕從前姑娘們都在她這裏受過委屈也未可知。迎春她們到底是自家女兒,有一二不到處關上門還是自家的事兒,可林姑娘是客呢,越發不能失了禮數才是。”
邢夫人難得發揮出了十成的演技,拿帕子擦了擦沒有眼淚的眼角,嘆息道:“說句誅心的話,姑太太要是在,偶然怠慢了林姑娘也就罷了,可正因為姑老爺姑太太都不在了,咱們府上才更應該仔細着待她,免得她心裏過不去。”
鳳姐兒心道:天啊,今天我婆婆是神靈附體了不成,居然說出了這樣合适的話。
果然這話很能入賈敏的耳朵心裏,對邢夫人就露出了笑容。
語氣也和緩的很:“不錯,可見你這做舅母的是真心疼外甥女,不是裝腔作勢的人。”
然後臉又冷下來:“至于這些奴才,都打發去莊子上,再不許進府裏伺候。嘴裏議論過姑娘們的兩個,先打二十仗再攆出去。”
然後又看一眼鳳姐兒:“家裏的舌頭你須得理一理。”
鳳姐兒連忙應下。
賈敏端着茶盅,想了想:“這事兒不要燥,也不要鬧起來——姑娘們的名聲重要。”
好在黛玉還小,父親還有三年的孝,從現在起斬斷這些閑話議論,三年後議親就無妨了。
邢夫人眼巴巴等着。
賈敏也沒有叫她失望:“大廚房裏少不得管事的媳婦,這挑人就交給你了。”
邢夫人大喜。
大廚房是什麽地方,雖不是最體面的地方,卻是油水豐足的地方。管事媳婦換了她的人,以後若有人想将兒女塞到大廚房當差,少不得就得來求邢夫人,這一來二去,她在府裏就能攬住自己的人脈。
老太太這是看到她的心,嘉獎她呢!
鳳姐兒在旁也笑:“太太見多識廣,必能挑出個好人兒來使。”
心裏卻也明白:大廚房的管事娘子是有油水也有權勢,但不過是大廚房的第三號人物,真正把控着大廚房命脈的是采辦管事和庫房管事。
這兩個都是老祖宗的人,也是特意挑了忠厚勤謹的,免得鬧出那種一個雞蛋一兩銀子的貪污事兒。
剩下這個竈上的管事娘子,下人們雖然會為此争破頭,但對府裏影響并不大。
由着邢夫人挑也無所謂,就是打了王夫人的臉而已。
鳳姐兒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容沉靜的老祖宗:跟着管了這一個多月的家,她已然看出來了,老太太絕對是嫌惡了二太太,處處彈壓她不說,連基本的臉面都懶得給。
可是為什麽呢?究竟是什麽讓老太太的态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嗎?
鳳姐兒百思不得其解後,也就扔下不管了。
反正自己日子比以前好過就行!
“鳳丫頭。”
鳳姐兒連忙回神,笑道:“老祖宗吩咐。”
“周瑞家的,日常管着府裏太太奶奶出門的事吧,這樣不謹慎,不必再當差了,你去說給二太太革了周瑞家的銀米。”
邢夫人內心雀躍,面上卻繃着做出感嘆狀:“老太太,到底是弟妹帶來的陪嫁呢,要叫鳳丫頭這個晚輩去說,弟妹臉面上和心裏都過不去,不如我跑一遭?我這做嫂子的緩緩和她解釋了豈不好?”
賈敏莞爾。
這個大嫂子有些時候還很有趣,眼裏簡直明晃晃寫着:叫我去,叫我去,我要去看王氏倒黴,去落井下石!
賈敏允了,更索性再賜她一道尚方寶劍:“既然你體恤弟妹,就由你去吧。”
“順便也告訴她,元春和寶玉都在宮裏,讓她将環兒好好教導起來。明明是個大家公子,卻一點子氣度都沒有。她到底是嫡母,難道就甩手不管了?”
邢夫人簡直歡喜的打擺子,立刻道:“兒媳知道了,一定轉告弟妹!”
語氣之铿锵,簡直是擲地做金石聲。
賈敏都忍不住擡手捂了捂耳朵。
見邢夫人轉頭又殺了出去,鳳姐兒也忙告退,去處置外面跪着的臉色蒼白的三個下人。
她們都是榮國府家生子,一聽要被攆出去再不能入府服侍,哭的肝腸寸斷,但老太太的吩咐,是再無轉圜餘地的,只能收拾東西哭哭啼啼往莊子上去了。
黛玉就是這時候進來的,賈敏見到她才打心底裏露出笑容來,拉着問了許多夜裏睡得安不安穩,早膳用的可口嗎,新的丫鬟聽不聽使喚這樣的家常話。
黛玉覺得心裏和暖,都一一答了,才問道:“外祖母,鴛鴦姐姐說您叫我。”
賈敏含笑:“徐家進京了,徐家夫人遞了拜帖要上門拜訪,特意指明見你。”
黛玉疑惑道:“單要見我?我還未出孝期,不好見外客的。”
“徐大人曾經跟你父親在江南共事過,同僚情誼,徐夫人說,偏生你父親過世時,他們已然啓程了,喪儀都未到,所以心中愧疚,必要來探望你。”
黛玉想了想,還是道:“老太太,若徐大人跟父親真是摯友,又豈能錯過喪儀,若非這般親近,卻也不必特意上門來見我這樣一個姑娘家。”
這事兒怎麽想怎麽古怪。
賈敏忍不住笑了,将她攬在懷裏:“玉兒果然聰明。這徐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你的名頭要來試探我呢。”
“你轉過年去便十三了,大到外頭朝廷局勢,小到管家裏針頭線腦的小事兒,我都要開始教你了。”
賈母成天帶着女孩們一塊玩,與其說是教養,不如說是叫着幾個孩子給她解悶。
其餘的并不怎麽管教,賈敏可是知道,當年賈母對她可不是這樣的,一應姑娘家出嫁要用到的手腕,十二三歲時早就開始細細教授了。
哪裏像如今這般,迎春都十四了,還是一張白紙似的,軟弱的連下人也轄制不住。
“要來府上拜訪的徐家,是二皇子母家。”
“如今宮中有六位皇子,但五皇子六皇子都小呢,暫且不算。”
“其餘四位皇子中,大皇子為長,生母周貴妃,母家周氏最出挑的是大皇子的二叔,戍守邊陲乃是正二品武将,如今進京的是他大伯,因沒什麽官職,入京反而方便。”
武将一般不能随意走動,于是哪怕天降家裏出了個貴妃皇子的喜訊,周将軍也不能走開,只能是周家大房進京策應宮內的貴妃和大皇子。
“二皇子生母明妃,母家徐家乃蜀地名門,一門清貴。原本只徐大人一人在京中做禦史,皇上登基後,徐家才舉家往京中搬。”
黛玉心思靈透:周家徐家都往京中來,想必是沖着太子之位來的。
唯恐宮裏娘娘和皇子孤立無援。
見黛玉明白,賈敏索性敞開了說:“三皇子生母康嫔,劉家倒是不曾進京——也是因為三皇子自幼病弱,上面又有兩位兄長,下面有個嫡出的弟弟,三皇子……劉家估計只等着他做個富貴王爺。”
等說到四皇子時,賈敏便用了鄭重的語氣:“四皇子乃嫡出,生母鐘氏早逝,追封為孝義皇後,母家昌遠侯府遠在兩廣,各有實缺,不曾進京。”
“這次徐家急着上咱們府上來,也是要探一探咱們家的态度。”
“玉兒,你二表哥入宮做陪讀之事,就是四皇子玉成的。其餘兩位皇子不太高興呢。”
黛玉一驚:那賈家就是跟母家不能入京的四皇子搭上線了?
賈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四皇子出身正嫡,雖說本朝立太子不以嫡長,而以立賢,但哪怕普通人家,嫡出庶出都是不同的,何況皇室。且府上雖然傾向四皇子,但這回的事兒,不過是人情往來,算不得什麽站隊。”
黛玉點頭:“外祖母放心,明兒見了徐夫人,我定然會小心應對,不亂說話。”
賈敏笑了,替她扶了扶鬓邊的玉釵:“明日無妨,徐夫人不過是借着你的名兒來試探寧榮二府的意思,說話自然不會沖着你個孩子來。”
“我與你交代這些,是為着過幾日宮裏傳召。”
黛玉一怔:“宮裏?”
“皇上念及你父親的忠心,又是急病逝世在任上,如今賞了谥號,自然也要加恩于你,過幾日,皇後便會傳你進宮了。”
“所以方才的話,不是為着徐夫人,而是為着你在宮裏的言行舉止。”
“玉兒,你心裏得明白。大皇子二皇子都以為賈家串聯上了四皇子,謀求皇子伴讀之位,前兩日特意去告狀反被皇上修理了一頓,自然滿肚子都是火,他們兩位的母妃也不能高興了。
對着榮國府送進來的姑娘,這兩位自然不會存有什麽善意。
黛玉聰明,自然想的明白,眉目間就有些發愁。
到底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想着進了宮闱之地的規矩森嚴,再想想裏面預備找茬的一位貴妃一位明妃,不怕才是奇怪了。
賈敏安慰道:“玉兒放心,不會叫你吃虧的。”
相比能如實告訴黛玉的,賈敏知道的更多:兩位皇子聯袂告了弟弟一狀,結果他們兩個灰頭土臉,四皇子和賈家都毫發無損不說,賈家更有女兒要進後宮的恩典。
周貴妃和明妃更生氣了:兒子因賈家之事被罵,宮裏還要多一位賈家的“妹妹”分寵,對賈家自然很是看不慣。
那麽對住在賈家的林黛玉,哪裏能有善意。
偏生因皇後無寵無子,周貴妃和明妃都是協理六宮的,黛玉但凡進宮,還不能不去拜見。
別說黛玉了,賈敏想想都打怵,聯系辛泓承準備婉拒。
雖然奉召入宮是榮耀恩典,但如果讓女兒進宮去受折磨然後圖一個虛名,賈敏寧願不要。
辛泓承回信表示:放心,不會讓林姑娘受委屈,過幾日再進宮,他敢擔保,萬事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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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皇城鳳儀宮內。
楊皇後笑眯眯看着辛泓承吃飯,還不忘吩咐後頭的宮女道:“把那道椒鹽兔腿挪過去,承兒喜歡吃。”
“謝過母後。”
“唉,也是可憐,昨兒吓壞了吧。”皇後嘆了口氣:“好在皇上疼你。”
楊皇後本人絲毫不得寵,昨日太上皇皇太後,皇上皇後四巨頭審理辛泓承犯錯一事,旁人都開了口,唯有楊皇後只得閉着嘴,一句話也沒敢說,生怕火上澆油。
若說從前初入循王府,她是為着旁人誇一句賢惠才對先王妃留下的兒子好,那麽這幾年水磨工夫下來,倒真有了些做母親的真情。
昨日看着辛泓承跪在下頭,心裏就揪得慌。
“你真跟賈家攪到一起去了?承兒,以後缺銀子就跟本宮說,可別去犯錯招你父皇的眼。”
辛泓承也不解釋,就笑:“母後,兒子都知道了,以後缺什麽就找您要。這不今日就有事來求您。”
楊皇後高興起來:“有什麽只管說,馬的事兒已經看好了,只等送進京了,你還想要什麽?”
楊家是武将之家,歷代鎮守西北,臨近異族,把持着當地的走私進口的商業命脈,錢是絕對不缺的。如今家中女兒又做了皇後,自然有豐厚的銀子源源不斷送進京城來。所以楊皇後雖然沒寵,但還真的有錢。
辛泓承撕着烤兔腿。
楊皇後出身将門,不怎麽講究食不言寝不語,母子倆邊吃飯邊說話也是常有的事兒。
“母後,父皇是不是跟您說了,召林公之女入宮安慰賞賜一番?”
楊皇後颔首:“秦戊來傳過旨意了,本宮想着,明兒是十五,各宮內眷都入宮的日子不方便,準備後日就傳她呢。”
辛泓承笑道:“母後,過段日子再傳吧。”
楊皇後不解:“怎麽?”
“當着母後,兒子就不說那些虛話了。若是這兩日将林姑娘傳進來,她少不得要去周貴妃和明妃處拜見,那兩位母妃窩着火呢,估計要給林姑娘下絆子。就算母後這裏護着,也少不了吃些委屈。”
楊皇後神色微微黯然:兩妃有子,協理六宮,幾乎要架空了她這個皇後。辛泓承說的沒錯,別說林氏女,便是楊皇後自家的女孩兒進宮,都少不得被周貴妃和明妃拿捏一把。
可見她這個皇後的處境了。
辛泓承安慰道:“母後別傷心,她們倆的好日子,就在這幾天了。所以兒子說,過了這段日子,再請林姑娘進宮。”
楊皇後一怔:“怎麽說?難道今日泓宇、泓原犯的錯還能牽連到他們親娘不成?”說完自己又搖了搖頭:“不至于的,皇上從前在王府就看重她們兩人,如今不過是孩子們犯的錯,別說不會牽連她們,只怕她倆去求個情,皇上就連你大哥二哥的錯處一并放過呢。”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尤其是明妃,溫柔聰慧,善體上意,哪怕年歲漸長,從前在王府裏也是一等一的得寵。辛泓原哪怕有點錯處,叫她溫言軟玉一勸,皇上也就都放過了。
想到這裏,楊皇後不免更加黯然,甚至帶了些歉疚,對辛泓承說:“本宮不成,想為你說句話,都怕适得其反,惹得你父皇更惱。”
辛泓承擱下碗,認真道:“母後這些年待兒子的好,兒子都明白。我娘親去的早,這幾年多虧了母後的照拂。”
說完就露齒一笑,眼神明亮:“母後,這兩日您找點周貴妃和明妃的錯漏遞到父皇前去吧。兒子保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楊皇後愣住了。
辛泓承用過晚膳就告退了,鄒女官給皇後續上茶水,憂心道:“娘娘,四殿下這意思……您真要照做嗎?萬一見罪于皇上可怎麽好?奴婢說句僭越的話,您雖然疼愛四殿下,他到底不是您親生,來日哪個皇子繼位,您都是母後皇太後。”
實在犯不着冒險的。
況且楊皇後跟兩妃之間摩擦不是一年半載了,楊皇後可鮮少占到上風。時間久了,皇後的膽子都變小了,索性關着門過日子。
此番辛泓承的話,她在心上掂量了幾遍,終于下定了決心:“母後皇太後?旁的皇子都有親娘,來日誰會理我這個無權無勢的皇後?我的依靠只有承兒。那孩子雖不是我親生,但他自己沒有親娘,與我到底有些情分。”
“他既這樣說,想來是從皇上那裏聽了些什麽話。罷了,就算不能成,不過是叫皇上訓斥兩句我心胸狹隘,不容妃妾而已。難道還能再失寵些嗎?”
鄒女官不說話了。
也是,以皇後娘娘現在的情形,也就是冰點了,再冷都難。
後宮之事,要找點錯漏實在是容易,這個宮裏少發了兩匹布,那個宮裏宮女拌嘴喧嘩,偌大後宮,哪日沒點事故。
過了十五妃嫔親眷入宮的日子,楊皇後便壯起膽子來,向皇上說了幾件,自入宮來貴妃明妃處置不當的事務。
楊皇後說完也沒指望什麽,不過是順着辛泓承的意思罷了。
誰知皇上當即下旨剝了周貴妃與明妃協理後宮之權,斥責兩妃貪戀權柄,有負上恩,叫她們閉門思過。
楊皇後驚了,貴妃與明妃懵了。
辛泓承實在了解他這位皇帝爹的脾氣,能愛屋及烏的人,也更會遷怒。
礙着太上皇,皇上無法明着罰大皇子和二皇子,自然要遷怒于兩妃。皇後這時候遞了刀上來,皇上自然毫不猶豫的就動手了。
在他心裏,就是貴妃和明妃沒有教好兒子,才讓他們這樣目無君父,只知道奉承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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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得了消息的二皇子辛泓原摔了筆。
“老四!”
皇上那樣嚴厲,勒令他們不許亂說話,于是被踹了的兩位皇子只能憋屈的認了,連太醫都沒敢宣,自己抹了抹藥酒就算了。
所以貴妃明妃那裏根本就不知道皇上大怒。
只知道自家兒子曾經告過四皇子的狀,太上皇也斥責了兩句四皇子,将此事抹過了。
于是這次可謂是蒙頭被打了一次悶棍,完全不知道哪裏錯了惹得皇上雷霆大怒。
兩位娘娘不知道,二皇子卻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肯定是老四搞的鬼!
“父皇再想遷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