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需放手

皇上并未第一時間要處置六皇子身邊的人, 他略帶審視的看着辛泓承:“承兒, 你之前從未管過這個弟弟, 怎麽今日特意從上書房告假去尋他?”

辛泓承知道自己父皇的脾氣。

他對任何人都是有疑心的, 哪怕對着自己也是一樣。

做皇帝的人, 沒有疑心病倒是怪了。

于是辛泓承根本不說假話, 直截了當道:“原本宮裏所有人都忽視六弟,兒子覺得,這樣六弟才能活的更好。那時候我要去看他, 沒準落在有心人眼裏還會害了他。可今天,兩位母妃拿六弟的藥做文章,父皇也為此動怒,兒子就不得不去看看六弟。”

皇上神情有些複雜,看了辛泓承半晌才道:“你的膽子比天還大, 敢當着朕的面議論朕的後宮!”

辛泓承從善如流跪了:“兒子以後不敢了。”

皇上幾乎要叫他氣笑:“你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

說完捏了捏眉心:“一個個都不知道給朕省心。若是你母親還在……說到底, 都是皇後無用!”

秦公公和辛泓承不約而同浮現出同樣的感慨:又開始了。

皇上語氣裏也不乏疲憊:“好了,你回去念書吧,這件事朕會再跟皇後說的。”

辛泓承欲言又止好幾次, 然後低下了頭。

皇上看在眼裏, 擡了擡下颌道:“有什麽話就說。”

要是王中也在這,就會發現辛泓承跟皇上, 在許多小動作上非常像,比如這個擡下颌示意人趕快的動作。

辛泓承面對皇上時,一向是九分真誠, 一分收斂。

“父皇有沒有聽到過一些流言蜚語,說六弟出生就心智不全是母後當年故意為難苛待妾室的緣故?甚至有留子去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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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挑了挑眉。

辛泓承就知道,皇上不但聽說過,甚至心裏也這樣想過。

辛泓承嘆氣:“所以六弟過得凄涼,父皇就不要怪母後了吧。流言殺人于無形,母後也是沒法子。比如今天這薄荷香囊,父皇覺得母後疏漏,都不曾查看六弟的藥方,可要母後真的去看六弟日常喝的藥,傳出去又不知被人編排成什麽樣子了。以後六弟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肯定又要算在母後頭上……”

簡直是後娘養孩子,嚴了寬了都被人戳脊梁骨。

皇上目光沉沉:“跪下。”

辛泓承跪了:“兒子知錯,不該議論父皇的決定,更不該多嘴後宮之事。”

皇上冷着臉:“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承兒,你也大了,很快就會娶妻生子。朕今日就告訴你,你錯在何處。”

皇上聲音裏不自覺就帶上了冷漠,那是種做慣了上位者因而對別人的委屈苦楚毫不在意的冷漠。

“皇室的正妻,就要有容人的雅量。當年皇後照顧不周,導致小六出生就是心智不全的癡兒已然是大錯,而現在又不肯對小六多加上心,以至于他被奴才欺辱。樁樁件件,都是她的過失。”

“你覺得皇後兩難,可世上什麽人不難做?連朕做皇帝都上有太上皇,下有群臣,舉步維艱,難道不是兩難?難道雙手一攤叫人體諒?”

“她既然做了這個皇後,就得擔起這份職責。”

“是,你替她辯解的也有理:她不管小六是錯,管了叫人疑心也是錯。可是她做了皇後,就應該從無數的錯裏找出那條對的路來走!難道要朕全替她鋪好了路叫她走嗎?那朕要這個皇後做什麽?”

辛泓承無言以對。

皇上踱步過來,将手搭在跪着的兒子的肩膀上,語氣終于帶了些做父親的柔和甚至傷感。

“承兒,朕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對皇後,對弟弟們,都想要維護。但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的心思該放在正事上了。”

辛泓承心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您說的好像是陌生人的命,随他們去掙紮去零落,可他們明明是您的妻子,您的骨肉。

但辛泓承知道,自己不能問,也不配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是他低下頭:“是。”

皇上伸出手:“起來吧。”

辛泓承扶着父皇的手站起來,皇上自然而然替他拍了拍衣擺,與小時候他學騎射摔倒後,父親所做的并無不同。

辛泓承默然:無論皇上對別人有多無情,對他這個兒子,真的是很好的。

“關于你的婚事,你自己有什麽打算?”

辛泓承心口一跳,眼前忽然就浮現出霞影紗後的一個側影。然而想一想宮裏生活的艱難,辛泓承就搖頭:“父皇,我真不着急。您看我上面還有三位哥哥……”

平時相看兩相厭的兄弟,這會子卻是救苦救難的擋箭牌。

皇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大哥的婚事定了,是貴妃求了朕,定的是她親侄女,周家二房的嫡長女。老二的婚事,是你皇祖父親自挑的,定了甄家長房嫡次女。至于你三哥,他常年體弱,康嫔求了朕,不求女孩的出身才貌,唯要性情溫良恭順,她自己已經看中了兩三家女孩,只等求皇後宣進宮來當面選一個。”

辛泓承:……

皇上端起茶:“現在就剩你了。”

辛泓承忍不住喃喃道:“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我是什麽時候錯過了這些……”

皇上擱下茶,收了笑,眉頭略微擰起來:“承兒,你三位哥哥的婚事,你怎麽看?”

辛泓承擡頭一笑,依舊是朝氣蓬勃明朗的少年郎模樣:“皇祖父倒是看重二哥。”

皇上臉色就是一緩。好在這兒子還不傻。

辛泓承想了一會兒:“甄家老太太曾經照料過皇祖父,我記得前幾年她八十大壽的時候,皇祖父還特意遣了兩名禦前侍衛并禮部官員去送壽禮,整個江南都知道這位甄家老太君的體面。”

除了甄家老太太,宮中還有甄貴太妃,那是陪伴太上皇多年的愛妃,也曾生育過皇子。

于是甄家的威勢更盛,在江南隐隐有“江南王”的诨號。

辛泓承腦子轉動的時候,手指就下意識繞着荷包的絡子。

太上皇将甄家女兒賜婚給二皇子,大約是二皇子跟明妃求來的。

辛泓承想不明白:自己這位二哥是破罐子破摔了嗎?上回越過皇上直接向太上皇告狀的事兒,就已經叫皇上很不滿了。

現在居然越發讨好太上皇,連婚事求太上皇做主,娶了太上皇心腹臣子府中的女兒。

怪不得今晨,皇上不但發作了皇後,也發作了兩妃,一改往日對明妃的寬和信重。一點都不提要複她協理六宮之權。

估計就是為此事惱火。

想來對于明妃母子的不滿更勝于皇後,不過礙着太上皇興興頭頭要指婚,眼見得是要擡舉二皇子,所以皇上不能明着剝明妃和二皇子的臉面罷了,但心裏一定給兩人濃墨重彩的記了一筆狠的。

辛泓承百思不得其解:這位二哥是瘋了嗎?皇祖父年事已高,一旦崩逝,到時候管什麽甄家賈家都會被一鍋端了。何苦舍近求遠,放着自己皇帝親爹不讨好,反而去讨好太上皇。

就像榮國府一樣,能有幾年的好日子……幾年!

辛泓承悚然而驚。

是他自己誤了。

是啊,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這些從未來過來的人,才知道太上皇掌權的日子沒幾年了。

雖然書中沒有明寫,不知太上皇是急病駕崩,還是有別的緣故,但三四年後,榮國府樹倒猢狲散的事實,就是太上皇權柄瓦解的明證。

是啊,未來的事情他知道,可皇上不知道,明妃母子不知道!

畢竟太上皇如今還是老當益壯的模樣,吃得香睡得熟,自己還能上馬打獵,行動間龍行虎步,瞧着比皇上這個兒子還有精神呢。

而太上皇本人又是個鐵腕皇帝,至今也未放松對朝政的掌控。

怪不得明妃母子會把寶壓在太上皇身上。

皇上見兒子神色一變,還以為他是着急了,于是安慰道:“承兒,你放心,父皇一定給你挑個出身高貴母家得力的王妃。”

辛泓承這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連忙表示十動然拒。

皇上看他拒絕的真情實感,蹙着眉直接問道:“你心裏是不是惦記那個林家小姑娘?”

辛泓承臉上驟然漫過一層紅色,咬了咬自己舌尖才恢複如常:“父皇,兒子……”

皇上嘆道:“朕與你母親是結發夫妻,情深義重。朕自然也盼着你能娶心儀之人。只是承兒,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不過,你若是喜歡,朕瞧着那林家小姑娘也是個出挑的孩子,橫豎她年紀還小,等過幾年便指給你做側妃吧。”

辛泓承驚呆了:“側妃?林姑娘怎麽能做側妃?”

皇上淡然道:“義忠親王當日未被廢除太子之位時,側妃亦有封疆大吏的嫡女,有先例在前,不算逾矩。”

旁邊秦公公忍不住一哆嗦。

皇上這幾乎是挑明了立儲的意思啊,拿辛泓承的妃妾與太子的規格相提并論。

辛泓承按下心底驚濤駭浪:“父皇厚愛,兒子銘感五內。”

他不動聲色深吸了兩口氣:“但是關于林姑娘之事,父皇誤會了。”他望向皇上:“當日我扮作小太監,不過是因為聽三妹妹說起,林姑娘生的好看。又想着林大人當年是名滿京城的探花郎,所以一時興起,才做出那樣荒唐孟浪的舉動。父皇教訓過,我也早就知道錯了。”

“何況當日我還沒瞧清楚林姑娘的容貌,父皇就到了——見都不曾見過,自然也就談不到什麽心儀。”

辛泓承覺得一陣陣發澀,然而臉上還是真誠的笑意:“所以父皇真是誤會了。況且林大人生前将所有家財奉與父皇,您就看在他解了您燃眉之急的份上,也不該随手就将林姑娘指給兒子啊。”

皇上皺眉:“朕親自瞧過了,那小姑娘确實出挑,說實話,給你做側妃是有些委屈了,不過是朕偏着你罷了。你怎麽反倒避如蛇蠍的模樣。”

見辛泓承頭搖得像撥浪鼓,皇上禁不住莞爾:“好吧,就算你喜歡,朕還要頭疼去說服你皇祖父,正妃之外再給你添這樣一個出身頗佳的側妃呢。既然你無意,倒是省了朕的功夫。”

辛泓承只覺得舌尖都是苦的,臉上還要笑,還要如常說着玩笑話:“可見兒子孝順,不給父皇添麻煩。”

皇上擺手:“耽誤了不少功夫了,你回上書房去吧。小六的事兒,朕自有打算,再怎麽樣,他也是朕的親兒子,不能由着奴才磋磨死。”

辛泓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站在外面的,只覺得太陽白花花的,刺的他雙目生疼。

人真正發現自己在乎的時候,往往不是得到的時候,而是不得不失去的時候。

範雲義上前扶了他一把:“我聽說你的壯舉,特意溜出來等你——你這臉色難看的像見了鬼,皇上罰你了?”

辛泓承艱澀的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屋內皇上提起朱筆,在一本冊子上勾畫。

上面是勳貴官宦之家的适齡女子的名冊。說是女子的名冊,但其實上面密密麻麻寫的都是父親兄長親戚的官職,女子,不過是個面目模糊的橋梁。

皇上劃掉了幾個名字後,筆頓住了。

“承兒這孩子,說謊也說不像。”

秦公公低着頭磨墨,不敢說話。

皇上将朱筆懸空:“當年朕的婚事,大約也是父皇這樣朱筆一勾決定的。”

這樣随手的一筆,定的是他的結發妻子,他悼念至今的鐘氏,但也定了與他格格不入,夫妻彼此無話可說的楊氏。

秦公公頭垂的更低了:“皇上英明神武,定能給幾位殿下定下合意的王妃。”

皇上露出一絲悵然:“朕瞧得出,方才他說的不是真話。可是林氏女實在不适合當他的正妃。甄家在江南聯合縱橫,四大家族在金陵一手遮天,這些地方官員的調度,他們如臂指使,一句話吩咐下去,只怕比朕的話還好使。”

“承兒的王妃,母家必須得有實權,用得上才是。”

秦公公小心翼翼:“四殿下明白皇上的苦心,更體諒皇上的難處。方才殿下的意思,不就是一切由皇上做主嗎。”

朱筆再次劃掉兩戶人家。

皇上恢複了如常的神色:“中秋後就是太後的生辰,你給朕盯緊了內務府,務必辦的體面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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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貴太妃雖已年過五十,但保養得宜,遠遠看過去,仍舊是個三十許的美婦人。唯有近了才能看到眼角細細的紋路。

她對明妃笑得和氣:“這羊脂玉佛手,細膩如凍脂,本宮雖有幾個,但都不及這個。”

明妃謙恭道:“娘娘喜歡,就是臣妾的孝心到了。”

甄貴太妃命宮女收了:“你也太客氣了,二皇子是個好孩子,然兒許給他,本宮心裏很滿意。”

甄然,甄家長房嫡次女,按輩分算,正是甄貴太妃的侄孫女。

明妃又笑着奉承幾句,這才離去。

才出了門,倩芸就忍不住道:“娘娘,二殿下貴為皇子,任是什麽姑娘能許給他都是天大的福氣!方才甄貴太妃話裏話外的意思,倒像是咱們二殿下高攀了,她滿意了這婚事才能成似的!況且這位甄谷娘又不是長房嫡長女,只是個嫡次女……”

明妃面色如常,但眼睛裏也帶着寒意,她搭住倩芸的手:“不必說了。”

甄家如今還用得着,她受一次氣又如何。

她靜了靜神:“明正宮灑掃的那個小福子,到了用他的時候了。你叫他仔細探聽皇上對四皇子婚事的打算。”

倩芸一怔:“娘娘,小福子是咱們埋了許久的線,從王府就開始做起,這才沒人懷疑。真的要用在四殿下身上?”

這樣的棋子格外珍貴。

但一旦啓用,相當于就廢了,必須得斬草除根。否則要是落下窺探帝蹤的罪名就壞了。

明妃果決道:“該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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