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側妃事
午膳時楊皇後又迎來了被太上皇攆走的皇上。
鄒女官眼疾手快從膳桌上撤掉一盤雞湯氽海蚌,皇上不喜海貨, 嫌腥氣。
“皇上, 您心情不好?”楊皇後見他略陰着臉, 太監布菜也不吃, 就直接發問了。
“朕心情不好,你看着挺下飯的是吧。”皇上見楊皇後從自己進來,除了添一副杯碟外, 仍舊一直如常用膳, 心裏氣就更大了。
楊皇後這才後知後覺擱下筷子,心道:嗯,這樣陰陽怪氣,肯定是又被太上皇罵了。
她覺得有點煩。
一般皇上心情不好不會來她這裏, 貴妃明媚,明妃溫柔,康嫔溫順, 都是一朵賽過一朵的解語花,再不成,後宮裏還有是年輕鮮嫩的嫔妃, 幹嘛拉着一張臉來尋自己出氣呢。
皇上此行來的本意, 是想讓楊皇後素日也多說說辛泓承, 叫他謹慎恭肅,但見楊皇後本人這樣傻吃迷糊睡,又從心底湧上一種無力感。
還是算了吧。
于是另外挑了話題來說:“側妃的人選,貴妃她們都挑好了嗎?”
楊皇後內心嘀咕:就為了這個啊?天雷還不打吃飯人呢, 何苦在人飯吃了一半的時候問話。
果然皇上不肯在飯桌前繼續坐着,起身去了西邊的暖閣,楊皇後只得忙忙漱了口跟過去。
“貴妃說大皇子為長,大婚在即,不必先挑側妃伺候了。估計貴妃對自己娘家侄女也滿意的很。”楊皇後點評了一句貴妃的心思,然後繼續道:“明妃倒是送了兩個人選來,說是讓我挑。”楊皇後頓了頓,将自己想往下撇的嘴角收住這才道:“明妃這樣謙恭,不如皇上挑一個吧。我就不做主了。”
見皇上只是懶洋洋的點頭,楊皇後就繼續說:“康嫔的意思,三皇子正妃唯求和順,側妃更是如此,就選了她本家一個庶女。”
皇上更不在意,他對三皇子的要求只有別犯病,之前他見過一回三皇子犯了哮症,憋得面色紅紫,口唇發白,從此後皇上就寧願少見他,實在見了就心驚。
楊皇後說完三皇子不免頓住了,不太情願說起辛泓承:“承兒的側妃,我想着日後再說……”然後去看皇上的臉色,生怕皇上提起鐘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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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族觀念,沒有什麽聯絡比姻親更加可靠。
只看前三位皇子,無論正妃側妃,總有一位是母家姑娘就可知了。
當年太子還在,皇上不過是循王,所以他的妃妾出身都算不上第一等,如今皇上一人登基,兒女親眷也都跟着升天,自然想要通過聯姻鞏固住新升上來的地位。
男子寒窗苦讀數十年效率太低,哪裏比得上女兒嫁入皇室來的直接幹脆。
鐘家更是在皇上沒登基前就動過聯姻的主意,如今雖然四皇子正妃撈不着,但同宗的女孩兒多得是,旁支的嫡女,侯府的庶女,都可以作為側妃嫁過來。
說起嫡子來,皇上一貫是比較有精神的,他搖搖頭:“朕想過了,父皇在他立正妃上敲打朕,卻不單為了這一件事,只怕裏外裏覺得朕這個做父親的偏心他。這兩年朕還是退開來少插手,叫他在父皇跟前老老實實呆兩年吧。等日後旁人都有了側妃,說不得父皇看不下去,自己給承兒賜呢,那不比朕主動提出來強?”
楊皇後長舒了一口氣。
一來她喜歡黛玉,不想讓她落在尴尬境地,要是現在就納側妃,等她進宮門時,妾室都進門兩年了,說不得孩子都有了;二來也是楊皇後自問不是心胸寬大的人,弄個前孝義皇後家的女孩來做半個兒媳婦,她看着就不痛快。
皇上對楊皇後伸手:“拿來吧。”
楊皇後對着他發呆:“啊?”
皇上:……“你不是說,明妃挑了兩個人選,讓朕給拿主意嗎?”
楊皇後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吩咐人去內室,皇上胳膊都舉酸了,才等到一份薄薄的冊子,不由道:“既然要朕拿主意,怎麽不早些備好。”
楊皇後自然而然道:“您也沒說今日要來啊。”
頓時把皇上噎的說不出話:宮裏女子誰不是日日盼着君恩,天天按照他會來準備着,楊皇後這話居然問的他無言以對。
楊皇後看着皇上閑懶的看着明妃遞上來的冊子,忍不住道:“皇上,這裏頭兩位姑娘都很有說頭。其中太常寺少卿劉家的女兒,不但是嫡女,太常寺少卿更是正四品的官員,又管着祭祀宗廟,是個清貴職位。
而這位薛氏女,雖說看着身份低微,父親早逝又是皇商之女,可到底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出身,姨媽是榮國府二太太,舅舅更是九省提督王大人,這位姑娘當日賞花宴臣妾也見了,生的好相貌,連太後娘娘都問過話了。可見明妃會挑,挑了這兩個出來。”
皇上有些好笑的看着皇後:皇後告狀都告的這樣淺顯,讓人一看就知道。
無非是說明妃惺惺作态,挑中的這兩個姑娘看似出身不同,但細究起來都各有各的實惠好處。
皇上就道:“你覺得哪個好?”
皇後這次沒忍住撇嘴:“只怕明妃是看重薛氏女的。她故意弄來這兩個女孩子,一個比二皇子正妃出身還好,肯定是覺得我會給她使絆子,選另外一個出身低的,如此便如了她的意了!皇上,聽說薛家極為富有,素有珍珠如雪金如鐵的名聲。她徐家雖是蜀地名門,但從來以清廉自居自傲,老太爺還有兩袖清風的美名。估計是缺錢用了。”
鄒女官急的想要上吊:當着皇上她不敢扯楊皇後的衣服替她剎車,只能眼睜睜看着楊皇後什麽話都往外吐。
楊皇後沒有收到鄒女官絕望的眼神,仍舊滔滔不絕:“明妃打的好算盤,要是我選了薛氏女她不虧,若是我去打聽了,看出了薛家背後還有些實惠,又反過來選劉氏,她更是穩賺。”
皇上也無語,打斷楊皇後,按了按眉心。
“罷了,朕知道了。就選太常寺劉氏女吧。”
然後也不跟楊皇後解釋就起身走了。其實他也明白明妃的意圖,自從上回的事兒後也厭煩了明妃。
只是幾個兒子的婚事,如今倒是二皇子正妃最為出身低微,為了在太上皇跟前表示自己立志做端水達人,皇上便預備補一個出身不俗的側妃給二皇子。
楊皇後送走了皇上,回頭見鄒女官慘白的臉色,訝異道:“你病了不成?快請個醫女來瞧瞧。”
鄒女官好容易喘上氣來,只得無力搖頭。
楊皇後想來想去,又高興起來:“聽說這太常寺少卿劉大人是個正派人,打小過得是苦日子,一步步科舉出仕,至今家裏下人才十來個,最是個簡樸古板的人。明妃不是缺銀子為二皇子上下打點嗎,如今正好算盤落空,窮死她!”
手裏非常有錢的楊皇後幸災樂禍起來。
靜素見鄒女官要心梗似的,連忙叫小宮女将她扶出去。鄒女官最會為皇後打算,希望她得寵于皇上。可靜素瞧着楊皇後已然這樣的性子,得寵太難,還不如順着她高興罷了。
于是靜素便跟楊皇後湊趣:“是啊,徐家本就家産不豐,明妃這些年的排場全靠着皇上疼愛,私下裏賞的,入了宮後皇上賞賜的少了,她本就心裏着急。”
在循王府的時候,循王屬于諸王爺裏會經營比較有錢的,所以賞妾室很大方。
可惜進了宮,地主家也沒餘糧了,皇上甚至還靠着林家的錢解了燃眉之急,對一個皇上來說,什麽寵妃,都不如權利來的重要。哪裏還顧得上明妃進了宮手頭也緊。
現在更是厭棄明妃算計他嫡子,面都不見了。宮裏人都是勢利眼,原本肯替主動明妃辦事的人現在也懶惰起來,不見大把的銀子就不肯動彈。所以明妃的日子日益難過,才動了心思,瞄上了原本看不上的皇商之女。
想着皇子有兩個側妃之位,拿一個出去換大筆的銀子,也算不虧。
楊皇後聞言笑容更燦爛了:“可不是,宮裏處處要用銀子。禦膳房的飯菜,送過來的份例滿滿幾大盒,卻只有幾道能吃,全都是樣子貨!不是蒸碗就是炖鍋,要個新鮮的小炒都得自己掏銀子讓小廚房做。”
“我瞧明妃怎麽過日子!只怕明年二皇子娶親,她連打賞內務府和宮裏太監宮女的錢都沒有。那些人最會私下用零碎功夫叫人丢臉,銀子不給到,他們就敢讓二皇子的婚宴表面看着過得去實則不像樣。到時候他們母子肯定要丢臉的!”
靜素便笑道:“娘娘說的是,咱們四殿下有您和皇上疼愛,可不會吃這個虧。況且明妃娘娘還要預備側妃的酒席呢,只怕到時候連給兒媳婦的賞賜都沒有。”
楊皇後連連點頭:“對,對,你提醒我了。雖然玉兒還要過兩年才進門,但東西可要先預備下。西北好皮貨最多,叫哥哥們這兩年給我留意着,諸如黑熊皮,紫羔皮,狐皮,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凡有了好的,都送來給我。吳太醫不是說,玉兒冬日最不耐寒嗎。”
皇後已然盤算的高興起來,倒是皇上,因為沒吃一口飯就從皇後宮裏離去,還以為皇後會打發人給自己送些點心,誰知道等到晚上也什麽都沒等來。
他出生即為皇子,一生習慣了人人捧着奉承,從來沒想過什麽付出回報之類的事兒。
反而是做了皇帝後在楊皇後這裏體會到了一把公平:你不在乎對方,對方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
皇上郁悶,然而也不能就為了這樣的小事就特意去申斥皇後,何況他就算真的申斥,楊皇後也未必聽得懂。
于是只得自己郁悶半晌,繼續寫詩懷念亡妻鐘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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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榮國府。
賈敏再次收到一封宮裏傳出來的信,然後将女兒叫到跟前來,笑道:“薛家姑娘,差一點就做了二皇子側妃。”
楊皇後萬事不瞞辛泓承,而辛泓承得了消息,又立刻往宮外送。
黛玉微微一驚,不過既然是差一點,就是沒做上。
不提賈敏素日所說,就單從辛泓承的信上看就知道,他與二皇子母子一脈實在是勢同水火,明妃本人被辛泓承圈了最粗的紅圈圈。
薛寶釵要是進宮,與二皇子做了側妃,還真有些麻煩。
賈敏叫黛玉來也不單為了說這一件事:現在黛玉天天忙得很,要學的東西車載鬥量,好在旁邊有個周眀薇看着,時時刻刻準備跟葛嬷嬷搶人。兩人一個恨不得頭懸梁進行教學說是時間緊迫,一個則要人休息說是身體才是最大的本錢,有這樣兩個人在黛玉身邊,賈敏頗可放心。
她本人也常常會到女兒屋裏去坐着,旁觀她學習。然後到了時辰,再親自去看小廚房準備的膳食茶點,全然是一顆慈母心撲在女兒身上。
榮國府的家務事,除了財政大權,其餘都交給了鳳姐兒總管,迎春探春幫襯。
王夫人那裏,則是着邢夫人自發自覺的盯着,芝麻綠豆大的事兒都要來賈敏這裏擊鼓鳴冤。
賈敏現在哪裏耐煩敷衍王夫人,也正在籌謀将二房分出去之事,所以邢夫人告狀一告一個準,王夫人每回都吃一頓排揎才能算完。
風水輪流轉,現在二房倒是深刻體會到了大房當日動辄得咎的感覺。
閑話扯遠,因黛玉的忙碌,這會子賈敏特意叫了她到自己屋裏來,就是攢了好幾件事一起說:“皇子妃可以帶進宮去兩個貼身丫鬟,你這些日子就留神挑一挑,選中兩個,然後盡早按着宮裏的規矩教起來。”
雖然看着小,但這是要緊事,帶進宮裏的人一旦出了歪心思或叫人收買了去,背後一刀向來是最厲害的。
黛玉點頭:“娘,我再留神看一個月。也勞煩您幫我摸一摸她們背後的親眷。”
到底這些林家的丫鬟到她身邊也不過幾個月,說是絕對的信任,實在是談不上。
賈敏嘆息:可憐女兒從前住在這府上,沒有自家的丫鬟打小伺候,身邊全是半路出家的。
先天不足只能後天彌補了,好好再排查一遍這些丫鬟們的親人才是。進宮的丫鬟首先親戚就要幹淨,否則叫人拿住了什麽把柄,說不定這丫鬟就會為了家人背主。
雖說當時賈敏就查過,但進榮國府跟進宮,自然又是兩種标準了。
好在皇子妃進宮陪房什麽的一概是不用的,大大減輕了賈敏的工作量。
正事說完了,賈敏就說起了私事,臉上帶笑:“這裏還有一封四殿下給你的信。”
黛玉忍不住道:“才過了兩天……”
這寫信的頻率也太頻繁了吧,不是說皇子們功課繁重,披星戴月去上書房嗎?比如賈寶玉同學,剛進宮的兩個周期簡直都要尋死覓活了。辛泓承怎麽還有功夫總是寫信。
搞得她害羞都顧不上,全是驚訝去了,心中甚至忍不住擔心辛泓承因此耽誤了功課,再被皇上拿拂塵抽一頓。
畢竟當日皇上目眦欲裂,奪過太監的拂塵就抽人的畫面,給黛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賈敏一笑,将信遞給女兒。
給自己的信,上頭圖騰複雜,給女兒的信,卻是用一朵幹花封的口,精致漂亮。
黛玉見了,都不忍撕開信函花朵拆碎,而是尋了把小銀剪,輕輕将花朵剪了下來。
原本以為還是些內宮瑣事,誰料辛泓承居然将太上皇考較他功課之事一一寫了來,甚至還略略解釋了一番北疆與南邊滇緬苗司之事。
更要緊的是,将皇上登基來他與幾位皇子之間的來往和龃龉都寫的分明,尤其是事關二皇子,還特意舉了幾個你坑我我坑你的鮮活例子。
黛玉立時就明白過來辛泓承這封信的含義:一來告訴她,自己現在在太上皇麾下讨生活,大約是想訴訴苦,二來就是告訴她,将來幾位皇子妃都是敵是友,讓黛玉提前有數,閨閣間來往不要吃虧。
上回已然說了內宅之事,這次辛泓承索性将男人安身立命的外務都說給她聽了。
黛玉心中愈安:若是一封信從頭到尾都是甜言蜜語,黛玉反而難信。倒是這些消息難得,賈家自己是無論如何打聽不出來的,這才是她将來的引路燈,護身符。
這次辛泓承并沒有寫什麽“心裏話”,只是照例問候了她的身體,然後表達了一下自己期盼收到回信的心情。
黛玉不由一笑,她可不打算現在就回信給他。
賈敏見了女兒神色,也覺得舒心,索性問都不問,就将她放走:“你如今是第一位的忙人,快回去吧。只是凡事不必太過要強,免得用心太甚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