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婚日

今歲夏日時氣頗佳, 雨水充沛,并不如何炎熱。只是欽天監日日提心吊膽,燒香拜佛:只因從進了七月, 三四天內必有一日烏雲四起,長雷不絕,不知雨落何時, 忽然就傾盆大注。

要是他們算好的四皇子成婚的良辰吉日,老天爺忽然來這麽一出,讓整個迎親隊伍變成落湯雞。估計欽天監也要迎來一場天子之怒電閃雷鳴。

說起迎親隊伍, 辛泓承屢次向皇上請旨, 可以效仿民間嫁娶, 由夫君去迎接妻子入門。

皇上表示十動然拒, 雖說夫妻和睦是好事, 但皇家的規矩不可破。最後勉強肯容情的解決方法是:“建安伯作為你的伴讀, 亦是朝廷勳貴, 由他代你去迎親也可。”

這次換辛泓承表示很不可了,這到底是誰成親呀。

大婚三日前, 榮國府按照規矩将韶景軒南邊的三間的小花廳整理出來,是預備當日宮中派出的衆值事太監和女官準備的起坐之處。

等他們到了府上, 便開始排查榮國府的下人,篩選當日夠格伺候在皇子妃出門路線上的體面人。

只是鴛鴦的賣身契此時已銷,而周眀薇更從頭到尾就是自由身,便不能留在府上。哪怕賈敏和黛玉親自說情, 值事太監首領也只能态度格外和藹, 委婉表示實在不能通融,不然他們就得受罰,要真出了事, 一批人都要跟着進慎刑司啊。

于是周眀薇和鴛鴦只得離開了榮國府,暫住到榮國府京外的一處莊子上。

臨走前,周明薇抱着黛玉嚎啕大哭,其情狀連鳳姐兒在旁都跟着落淚,半天才勸開。

最後她将一本冊子塞到黛玉手裏附耳道:“這是我們那裏的婦科兒科常識,我能想到的都在這上頭了。”

然後又鄭重囑咐道:“女子過早生育不但對自己身體大有損害,連孩子都會跟着體弱,你不要着急,管旁人說什麽呢,都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

出了榮國府,周眀薇漸漸收了眼淚,倒是鴛鴦望着漸行漸遠的榮國府放聲大哭。

十多年了,她從社會主義過來,卻生生做了十多年伺候人的奴才丫鬟,尤其是知道自己是誰後,更是膽戰心驚,聽到賈赦的名字就忍不住哆嗦,生怕被弄去做小妾。

然而,這裏也是她生活十來年的地方,每一個人都不再是書裏的文字,而是鮮活的人,與她朝夕相處。

如今難有再會之期,她既如釋重負又痛其所失。

賈敏将她們送去的莊子小巧幹淨,守莊子的仆婦見是林之孝管家親自送來的兩位姑娘,自然也都客氣對待,甚至還提前讓幾個小厮進來搭了個花架子秋千讨好:聽說這兩位姑娘從前都是老太太和皇子妃跟前的得意人,估計謹言慎行慣了,如今既然得了大恩典送出來,想必是願意松散了玩玩。

果然多年未打過秋千的鴛鴦和周眀薇見了就喜歡。

等烏金西墜,天色暗下來,兩個人就跑到院子裏去打秋千。這莊子雖小,但周圍土地不少,于是散落着許多佃戶田舍之家,倒是也不荒涼。甚至還有賣花郎和賣馄饨芽糖之類的小販的叫賣聲,隔着牆傳進來。

兩人正在商量買一碗馄饨還是兩碗馄饨的時候,忽然牆外“咚”的扔進來一塊石頭,外面還包着一張紙。

周眀薇膽子大,直接走過去撿起來看了看。

打開一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我在你門外。”她臉色“刷”的一變。

鴛鴦坐在秋千上問道:“誰呀?惡作劇的孩子嗎?”

“咚”的另一塊石頭又扔過來,不過落腳點在反方向,周眀薇走過去再看,這次是:“那我進來了。”于是也不必她回答鴛鴦的問題,建安伯本人就翻牆進來變成了活生生的答案。

鴛鴦差點從秋千上晃下去:“範大人?”

範雲義對她點頭致意:“于姑娘。”鴛鴦一個恍惚,是啊,她都快要忘記,自己不姓金,不叫鴛鴦,她姓于。

“夜裏私闖民宅,建安伯知法犯法。”周眀薇晃了晃手裏的紙:“罪證可都在我這兒呢。”

範雲義搖頭:“不能算闖,我已經投石問路過了。”

周眀薇看了看頗高的圍牆,對安全問題起了嚴重的擔憂,決定以後把自己房産周圍的牆上,都紮上玻璃渣子。不對,這裏玻璃太貴,弄一圈鐵網也可以。

她規劃完畢又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兩塊石頭可能正好砸在我們頭上?”

範雲義指了指耳朵:“我能聽得出你們在哪兒,方才你們商量買馄饨吃的事兒我也聽到了。不過我看了一眼,這馄饨不太幹淨,你們還是別吃了。”

鴛鴦已經從震驚中緩過來,起身笑道:“我去裏面塞上耳朵,你們說話吧。”

周眀薇抱着雙臂,下意識做出疏離防禦的姿勢,又故意笑道:“建安伯前些日子托人給我們送來的銀子我們都收到了?怎麽今日還專門跑一趟,是想再追加點投資?還是直接給我們的鋪子開分店?”

一副談錢可以,談感情就不必的态度。

範雲義也就點點頭:“你們兩個女子抛頭露面不方便,我想再送個人去金陵幫你。”

方才周眀薇怕範雲義挽留她,如今見他不挽留,反而心裏更加難過,悶悶道“不必了,有榮國府的管家們幫忙招收人手。你的人難道能比地頭龍還要厲害嗎?”

範雲義點頭:“比他們厲害。”

周眀薇驚了:“誰啊?”

範雲義:“新任的江寧織造。”

周眀薇頗為動容,江寧織造雖然只是五品官,但卻是由皇帝欽點,相當于京城派過去的欽差耳目,雖然名義上只是管着督造采辦絲綢的官員,但卻可以借機向皇上本人上奏,連兩江總督都不敢輕易去得罪。

“是你的朋友嗎?那可真要麻煩你了!”周眀薇眼前開始冒金光:賈敏給她們置辦的還有一間綢緞衣鋪,要是能跟皇家搭上那麽一點關系,說不定幾十年後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就是她家!

“不是我朋友。”範雲義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是我本人。”

周眀薇驚呆了。

--

明正宮。

皇上對辛泓承道:“你倒是心寬,直接把伴讀放出京了。”

其餘皇子們能上朝參政後,哪怕是沒有野心的,也都會把伴讀就近塞入朝中,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有人幫襯就比沒人強。

辛泓承點頭:“這個位置他适合。父皇不是久知江南之地貪腐盛行,至于侵占民田,巧取豪奪,結黨不軌的更是常态。需要人去将這爛攤子整理整理。換了旁人去難免有親戚牽絆——建安伯府就沒有這個顧慮。”

範家全家男丁全部光榮獻身,沒有現存姻親,至于逝者的親戚故舊,對範雲義來說都是浮雲,誰的面子也不會管。

何況,他此去還背負着自己的終身大事。

皇上點頭:“要是之前,太上皇未必允許咱們父子的人做這個官。不過你如今娶了林家的女兒,你皇爺爺也能安心,覺得你算榮國府的半個女婿,将來他們幾家就算有什麽錯漏,也總能得個平安善終。”

辛泓承笑了笑:“父皇是知道我的,來日他們有什麽不法事,您只管處置就是了。”

皇上是個表面不顯,實則很有逆反心理的人。想來書中被太上皇塞了一個賈元春,他心裏就很不高興,給人的封號跟谥號似的。

皇上滿意點頭,繼續道:“等你成婚後,照例也有三日的假期。然後朕打算拿兩年的時間出來給你學習朝政,六部自不必說、其餘都察院、理藩院、國子監、通政司、大理寺這些地方你也都去轉轉。”

辛泓承數數手指,這得倆月一輪轉啊,那估計沒有給他慢慢熟悉業務的時間,只得多下苦工,估計比在上書房讀書還忙呢。

皇上見即将成婚的兒子站在跟前,心裏百味雜陳,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朕等着喝兒媳婦敬的茶。”

--

三日後。

黛玉都不知這一日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從清晨起就被數位嬷嬷包圍着,任由打扮,人像是漂浮在空中。直到絞臉的微痛,才叫她有點着落似的。

及至妝容整畢,蓋上蓋頭,她更是眼不能視,由人扶着慢慢向外走去。

韶景軒外,俱系圍幕擋嚴,不聞人聲,黛玉明知身邊應當是站滿了人,但這樣悄無人語,不免令她也些心慌,不由留神去聽。

因榮國府高牆大院,黛玉只能隐隐聽見外頭無數挂鞭爆響,細樂聲喧。

旁邊嬷嬷輕聲道:“娘娘只管走,奴婢們護着娘娘。”

黛玉的眼睛看向地面,因皇子妃出門,一概紅緞鋪地,使得她分辨不出走到哪裏。

只覺得這段路這樣長,卻又這樣短。

--

眼見左右備差女官打起轎簾,一位全福夫人扶着女兒入喜轎,左、右扶轎的總管太監高呼起轎,賈敏的眼淚才撲簌簌落下來。

這一路她不能出聲不能痛哭。

可現在鼓樂大奏,響徹雲霄,她終于能在樂聲的掩蓋下痛哭出聲。

固然舍不得女兒,可眼見得女兒走出了與她幻境中所見的死境截然不同的路,賈敏這一哭也算是喜極而泣。

邢夫人和鳳姐兒一邊一個扶住賈敏。

鳳姐兒不由心焦:大悲大喜最傷身體了。老太太又是上了年紀的人,唉,偏生老太太不知道怎麽想的,竟早早将鴛鴦放出去,這會子伺候的人估計都不夠何她心意。

眼見邢夫人要開腔勸慰,鳳姐兒連忙搶在她之前開口:自己婆婆這張嘴,經常是好話也說不出好聽來,還是自己來吧。

--

從上了轎後,黛玉手裏便被放入了一柄玉如意。

手裏有東西可握,她就覺得更踏實些。

她低頭看這玉如意,色做潤白,觸手生溫。

如意首上飾陽文雙“喜”字,如意柄上則錾刻“百子呈祥”“長宜子孫”兩句吉利話。柄頭上的絲穗,編成了精巧的雙“喜”字結。

黛玉握緊了手中的如意,盼着來日之路,一切如意順遂。

--

宮中。

楊皇後正帶了人最後一次檢查酒馔案以及合卺酒的金瓶金壺金盞。然後出來看了看天兒道:“還好今日無雨,是個豔陽天。”

旁邊康嫔便湊趣笑道:“四殿下是有福之人,老天爺眷顧呢。今日雖是豔陽,但昨晚下過了雨,并不很熱。”

皇後帶笑點頭。

并不知昨晚下大雨的時候,欽天監上下官員好懸沒急的上吊,就差開壇做法祈禱雨停了。

李貴人也想跟着奉承,無奈她懦弱嘴笨,也說不上話。見楊皇後體豐出汗,就一刻不停的在旁邊打扇子。

莊妃無子,又奉旨協理六宮,此時也跟着在此,插話笑道:“臣妾聽說單單四皇子妃如意上的喜字和吉祥話是皇上親筆寫了,叫人錾刻上去的。可見皇上到底看重嫡媳。”

康嫔便默默垂下頭去。

要是貴妃在這裏,莊妃保管不敢說什麽嫡媳庶媳,不然豈不是說大皇子妃不如四皇子妃,那貴妃肯定要生氣的。

可如今只有自己和李貴人在這裏,莊妃就肆無忌憚。

也是,雖說自己生育了皇子,但熬了二十年還只是個嫔位,怎麽讓人瞧得起。

倒是楊皇後,等莊妃一陣風似的又走去張羅別的,就拍了拍康嫔的手道:“你別理她,皇上說了,等來日諸皇子封王的時候,必然會升你的位份,到時候都在妃位上,你有資歷有皇子,比她要強。”

康嫔眼中帶着感激:“臣妾多年無寵,都靠娘娘庇護。”

皇後安慰過她,又對李貴人點頭:“你也一樣,五皇子長大了就都好啦。”

李貴人直接熱淚盈眶,不過想着四皇子大喜的日子,又憋了回去。

康嫔從荷包裏取出幾塊油紙包着的糖,勸道:“雖說娘娘禁了甜食,可今日勞累,您稍微吃兩塊也無妨。”

楊皇後眼前一亮:“這是上回西夷國貢上的糖吧,本宮就吃了一塊就被他們收了。”她伸手取走了四顆糖果,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承兒新婚有三天假,本宮也跟着放三天,日後再吃那沒味道的點心吧!”

說的康嫔和李貴人都笑了。

康嫔便道:“既然娘娘宮裏的糖都給收了,那這兩日臣妾悄悄帶給您吃。”

三個人正閑聊着,莊妃又風風火火回來,帶回幾件需要決斷的事務。楊皇後一時也有些拿不準,索性道:“本宮去明正宮見皇上,橫豎今日皇上也空了出來,不見朝臣的。”

到了明正宮外,楊皇後發現秦戊并不在,想來是被皇上派出去督察儀式去了。

只要秦戊往那裏一戳,衆人的敬業程度就會成倍提高,這就相當于皇上的一雙眼啊。

門口的小太監期期艾艾不敢進去通報,說是皇上讓他們都出來不許打擾要寫字。

楊皇後就皺眉:“今日哪有比四皇子婚事更大的事情。不敢通報就起開,本宮自己去找皇上。”

她走入內殿。

只見皇上正對着一幅女子的畫像出神,地上到處都是散亂的祭文和悼亡詩,楊皇後順手撿起一張,只見上面寫着:“如捉水月,只挹清輝,朕之思如是也。”

聽到腳步聲,皇上回過頭來,眼中還帶着淚。

楊皇後懊惱自己沒想到此節。确實,辛泓承成婚,皇上想必懷念亡妻。自己撞見皇上失态實在是倒黴。

而皇上也頗為窘迫:堂堂天子讓人撞上落淚也就不說,還是當着繼室懷念原配。

夫妻兩人彼此對望,雙雙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22 20:48:22~2020-07-23 22:56: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企鵝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月初已暮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愚且魯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