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神無主

更新時間:2014-07-04 15:00:03 字數:4781

從赫舍裏娘家的一等公府出來的元嬰眼皮直跳。

小婢女朱砂擔心地望着憔悴不已的主子,“格格,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奴婢看你的臉色不好。”

“我沒事。”元嬰忍不住嘆口氣,“玉磐格格說昨夜簡靖送她回府就走了,若進了宮,沒有理由遇不到阿瑪啊……”

“老爺說,宮裏沿路出來都沒人看到過二貝勒。”朱砂擰着眉,“莫非是在進入皇宮之前就出了狀況?”

“不知道,我的心好亂。”六神無主的她仰天望着彤雲密布的蒼穹,默默祈禱簡靖絕對不能出事。

不然,桑家可怎麽辦。

上元燈節才過,北京的大街上還有昨夜火樹銀花的諸多遺痕——滿地都是炸開花的爆竹屑,不少街道鋪子上仍挂着燈籠與對聯,淡淡的硝鹽味萦繞在鼻尖,提醒着人們舊歲遠走新年迎門。

正在發呆,朱砂拉拉她的袖子,“格格,你看,那不是豫郡王府的謹祿貝勒?”

聽到熟悉的名,元嬰猛地擡起頭,那道颀長的身姿映入眼簾,她忽然想起什麽,幾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

“謹祿貝勒,我有話跟你說。”

清早見美人是賞心悅目的事,謹祿笑意不減,“人說相逢不如偶遇,格格,何不一起到茶樓喝早茶?”

“我沒心情喝茶吃東西。”她容色凝重道,“随我來。”

見她從不茍言笑到了冷若寒霜的地步,謹祿也沒多加詢問,帶着一個仆人跟在元嬰與朱砂的後面。四人穿街過巷,一路走至西南方的石景山,冬日的碧湖沒有漣漪,只有薄薄的一層冰映出三千世界,昔日垂柳現在尚未複蘇,堤岸上的行人在小心翼翼地走着。

“兜這麽大的圈子,現在可以說了?”他揮手,讓仆人退開一些。

元嬰一眨不眨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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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看我,我是會害羞的。”謹祿似笑非笑地道。

“我不想跟你開玩笑。”她咬了咬唇,“你,到底有沒有把簡靖當好友?”

“我說有你信嗎?”謹祿反問。

她用力地攥着手裏的綢帕,“信……”

“你說得這麽咬牙切齒,我會緊張喔。”謹祿雙手環在胸前,“說吧,到底發生什麽事?”

“簡靖失蹤。”元嬰的睫毛扇了扇,“從昨夜到現在,從宮裏到府裏,都沒有人再見過他。”

“哦——”他斂起眼睑,沒發表意見。

“昨天有人劫持我,又到學士府搗亂,但都沒收獲,阿瑪從宮裏出來的時辰外面人是難以預測的,他們若把目标都集中在簡靖身上……後果不堪設想。”元嬰越說越不安,走來走去,“若是我沒提前走就好了,跟簡靖在一起,至少他出了什麽狀況我心裏有數。”

“你在場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謹祿冷淡地說,“請回吧,元嬰格格,對這件事在下愛莫能助。”

“你……你……”她萬萬想不到弟弟信賴的人漠然如斯,氣得脫口而出,“找你是我最大的錯!”

謹祿邁出兩步,忽然回頭對她說:“來找我不是錯誤,但找之前你根本沒想清楚為何找我。”

“什、什麽意思?”元嬰努力地提高了聲音。

“找我的時候又防備着我,對事半遮半掩——”他輕笑着一扶身旁的樹,“在下可不是大羅神仙。”什麽都能猜到,他也不必跟一群人在對着折騰。

“你等等。”元嬰再次喚住他,“我想知道,你真的把簡靖當好友麽?”

謹祿頭也不回就走。

“你站住!”

奈何他沒有半點駐足的意思。

見狀,元嬰索性将身子一歪往地上倒去,吓得朱砂小跑過來扶住她,“格格,格格你別吓我……”

這下子總算見了效。

謹祿不再執着于離開,而是緩緩回過身,端詳坐在地上倚着朱砂的她,神色頗為玩味,“你似乎對這樣的手法駕輕就熟。”

莫非他發現了什麽?

元嬰的心頭一凜,虛弱不已道:“你,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謹祿邊往回走邊噙着令人困惑的笑,到近前,雙手扶着膝,半彎下腰,“你真的不明白還是又裝糊塗?”

那雙眼仿佛洞悉世事,容納百态,讓人無所遁形。

她沒有回避他難以琢磨的視線,淡淡道:“你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若真對簡靖毫無半點情義,我不過是他的姐姐,生死都與你沒有關系,是好是歹你大可不聞不問就走,回來做什麽?”

“不要自以為很了解別人。”謹祿依舊是那副調子。

“原話奉還。”元嬰毫不客氣地回敬。

“站得起來嗎?”他沒繼續與她鬥嘴,顧左右而言他,“本貝勒現在餓得很,若是有人陪我吃點東西,也許心情好點的話,會有不錯的法子。”

“你……”

他的臉上浮現可惡的笑容,“如何?”

“我去。”她一字一字道,“親自給貝勒爺斟茶。”

“哈,有勞了。”

朱砂從小跟随元嬰左右,看到那個總是眉眼淡若秋水心緒靜若止水的元嬰格格,一下子變得明麗不可方物。

格格在他們學士府可謂是老大,老爺跟貝勒爺全聽她的,大事小情是格格拿的主意,沒人忤逆格格,确實,鮮少遇到謹祿貝勒這麽與格格針鋒相對的人。扶着元嬰起來,朱砂暗地裏松了口氣,多虧格格被“強行”請去吃飯,不然還有這麽多事要處理,怎麽撐下去?

四個人順遠路返回,途經一家茶苑,謹祿帶頭上去。

掌櫃的認出是不時光顧的貴客,吆喝跑堂的帶路,将他們領進一間僻靜的雅間,糕餅茶水陸續端上。

元嬰想要實踐承諾,伸手去拿茶壺,卻被謹祿搶在前面。

冒着蒸騰熱氣的茶随着優雅弧線進入碧綠杯,元嬰發現眼前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刮痕,鮮血雖已凝固,但赫然刺眼,顯然是沒多久之前發生的事。

“你的手……”

放下茶壺,謹祿反手瞥了眼,不以為意道:“皮肉小傷。”

“對別人不痛不癢還能理解,對自己這樣……”元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實在是無藥可救。”

“你真是了解我啊。”他把手遞到她的眼前,“難怪玉磐格格說我們心有靈犀。”

“我和你沒這麽熟……”她怔了怔,“你把手遞過來幹什麽?”

“你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是想包紮嗎?”他很大方地成全她,“來吧。”

元嬰氣笑了,偏過頭去不看他,“謹祿貝勒,你府上的奴仆雖然比不上皇宮禦醫,簡單處理一下傷口還可以的吧。”

“我信不過他們。”

“為什麽不信,有很多人想要害死你嗎?還是你這當主子的太失敗,連手下的奴才都相信不得?”說歸說,她終究不是無動于衷,倒了點茶水在手心,輕撲在他的手背上,“我沒靈丹妙藥,書上提到過茶葉水可以清毒,湊合用吧。”

纖美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塗來抹去,帶起摩擦的異感,謹祿不着痕跡道:“書上也說‘男女授受不親’。”

真想把滾燙的茶直接潑出去,她笑得很勉強,“書上還說‘窮則變,變則通’。”死守着三從四德,她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能跟他見面,甚至跑到茶樓來喝茶,讓朱砂他們站在雅間外候着嗎?

她的确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

他很滿意這個反應,“那在下不客氣了。”

客氣?他伸出手的瞬間壓根就沒跟她客氣吧!元嬰懶得再跟他鬥嘴,抽出袖底的那條絲帕将他的傷口大概包紮,“這樣就行了,死不了的。”

“禮尚往來。”他用另一只手給她夾了根油條,把跑堂的送來的豆腐腦推過去。

府裏是吃不到這些早點的,阿瑪嫌棄外面的油條不好,太油膩,總是讓她喝粥,說什麽粥養胃,是真正的養生之道。

“吃油條多了會呆。”

“你像是天天吃油條的人嗎?”他盛了一勺子軟嫩的豆腐放在嘴裏,“這家的廚子手藝十年如一日,鹵汁配得恰到好處。”

“你常來吃?”她咬了一小口油條。為何他不在豫郡王府吃飯?只有一大早忙于生計的老百姓和外地人才會光顧這裏的。

“偶爾,“他丢下勺子,目光向窗外樓下漸漸多起的人群梭巡。

除了小時候嘗了一次油條之外,這麽多年都沒機會再試,元嬰覺得很懷念,吃起來也津津有味,不過眼前的一碗豆腐腦讓她頭疼,“我吃不完,你點太多了,實在是浪費。”

謹祿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道:“怎麽,要我吃你的豆腐嗎?”

他一定是故意的——暗暗咬牙,元嬰漲紅了那張素顏,哼了聲,低頭吃油條。

謹祿的注意力轉移到樓下,“你早上出來有跟桑學士同行嗎?”

“有,阿瑪送我到玉磐格格府上就上朝去了,你為什麽會這樣問?”提到家人,元嬰的胃口全失,又開始惦念失蹤的弟弟。

“有人在跟蹤你。”他淡淡地說,“既然你跟桑學士同時出府,他們選擇尾随你,看來對方的目标還在你身上,我說過,你找我根本沒想清楚為何找我。”

“我……”她張了張唇。

謹祿負手站起,透過窗子觀察外面的動靜,“你習慣了隐瞞真相,所以,就算有線索也被你斬斷得幹幹淨淨。”

“胡說。”她也坐不住了,“我何曾隐瞞什麽真相。”

“昨日在書齋從朱砂的口氣來判斷,你根本不是常年纏綿病榻的人,否則她不會擔心地說你最近休息不好……而你适才在湖邊本是一點事兒都沒,卻為了試探我,裝得一副楚楚可憐之姿。”謹祿以手背上的絲綢輕輕掠過她的面頰,“元嬰格格,你能否認我的話?”

她一甩頭,沒有否認他的話,也沒有認同。

謹祿不以為意道:“你長年累月裝病扮嬌弱,我大概能猜到幾分前因後果,可你若為了簡靖好,那就乖乖道出學士府的秘密。”

“學士府沒有秘密!“她以雙手撐住桌子,心煩意亂道,“是,我裝病扮弱,讓家人買通大夫幫我隐瞞,如此可以博取別人同情,還可以讓我在這幾年免于入選八旗秀女,不必将一輩子葬送在深宮大內,那些都是我一個人的私心,又跟學士府有什麽關系?你別告訴我,有人為了這件事耿耿于懷,要對我弟弟不利,借此逼他就範。”

“我指的不是這個。”謹祿提出告辭,“你不肯說我不會勉強,早飯當我請格格的,後會有期。”

“等等。”她着急地繞過椅子堵住門,“我承認,我先前對你有所成見,态度不好,但簡靖的事一點頭緒都沒,阿瑪又年事已高,我一個人能力有限……”

她習慣性地帶着很濃的哭腔又不見一滴眼淚,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假。謹祿邁前一步,望着焦急的元嬰,低柔地說:“你要擔心的不是還有一個蘇納公子?”

“他——”她險些忘記昨夜在戲樓瞧見的脫逃之人,“他畢竟逃了,眼下最壞也不至于是死路。”

“蘇府是前車之鑒。”他輕笑道,“少保黨的人找過戶部尚書,不歡而散的後果就是你昨夜看到的那幕,至于桑家,又會如何呢?”

鳌拜權傾朝野,他要誰死,皇上也無可奈何。

少保黨的人三番四次暗示阿瑪在會試中提攜某個人,阿瑪到現在都沒回複一個字,她家不是……危機四伏?

“聰明的格格。”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他又抛下驚天之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尤其是桑學士近年來沉溺于丹道,朝堂之上無精打采,那一篇篇精彩的試題不得不說引人疑窦,你說是不是?”

元嬰駭然地睜大水眸,“你、你還知道些什麽?”他,他竟會知曉她偷偷代替阿瑪出會試題的事,這是對簡靖都不曾洩漏過半句的秘密啊。

這男人太危險了。

“我知道的別人未必不知道。”他向她微微一笑,“格格好生思量。”

時間不多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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