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寄微,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愣了一會兒,拿起旁邊褲子不慌不忙地套上,然後給他叩了一個頭,響亮地道:「元英見過皇上。」
紫式微由上而下盯著我的脖子半晌,突然将自己身上那身龍服脫了,道:「元英,跟胡不歸重新開始吧!」
我微微擡頭,見他穿著一件中衫站在那裏,頭上的皇冠去了,頭發微微有一點散亂,那模樣比之剛才皇袍加身倒要對他來說倒要更貼切一點。
我淡淡地道:「皇上,這可游戲不得,您乃九五之尊,豈能因為我而退,我是萬萬不願意的。」
「不,不!」紫式微見我做勢要走,急得過來拉住我的手道:「是我想要的,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寄微,我想過了……再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了,寄微,這個皇位我本來也不看重,我們離開這個地方,還回我們的江南好嗎?」
我起了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擺,嘆了口氣,慢悠悠地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您回去仔細思量,本王不想留人口舌,更不想日後遭人埋汰,本王……哦,不,小臣先告退了……」
我說著不顧一堂衆人張嘴結舌的場面,悠然而去,下了樓梯看見於管事,只微微笑了笑,道:「於管事,将竹鳴的賣身契送過府來,我許你百兩黃金。」
我這句話把於管事鎮得張嘴結舌,其實竹鳴雖然清秀,但放在美男諸多的萬竹樓就顯得普通了,於管事想必想不太明白何以本王對他青睐有加。我搖著扇子出了萬竹樓,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兩眼,哈哈一笑。
我一回府,習慣地大叫了一聲,道:「元寶,給本王準備行禮……」
末了卻沒人回應,猛然想起我已經将元寶攆到顧冬青那裏去了,啞然一笑,長吸了一口氣,挽起袖子自己收撿行禮。隔了一會兒,聽到有人低聲道:「王爺,元寶不在,您可要我伺候?」
我一轉頭,見是老馬頭,不禁微微一笑,想必是其它人都不敢前來,我即然沒有指派誰接替元寶,他們樂得躲著,老馬頭到底是跟著我日子最久的一個,不太放心,所以跟來了。
我道:「老馬頭,替本王将衣服收拾起來。」
老馬頭哎了一聲,過來替我收拾衣服,邊整理邊問:「王爺,你要出遠門嗎?」
我坐在書案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是啊!」
「那幾時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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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在碗沿上劃了一個圈,道:「不知歸期。」
老馬頭悶頭嗯了一聲,我心想倘若是元寶必定要盤問東西,心裏微微嘆氣了一聲。
我在花園裏轉了一個圈,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籠,我在這裏苦,在這裏樂,也将在這裏歸去。
我整整轉了約莫一個時辰,回去,見老馬頭已經收拾了六七個箱子,還在埋頭苦收另一個大箱子,我看見他憋著勁将冬衣塞進箱子,啞然道:「老馬頭,你收拾這許多衣服做什麽?」
老馬頭悶聲道:「五爺,您說不是知道歸期,我便将四季的衣服都打了。」
我悶了半晌,才道:「我帶銀兩不行麽?」
本王收拾好衣物,将這些大箱子小箱子堆在門,喚人給本王準備車輛,這不過一上午,便有很多人知道本王要遠行。有幾個平日走得近的,比如常一起逛萬竹樓的秦大人還特地趕來送行,讓本王著實深感同好之誼。
我不是走的旱路,所以拖著一車的箱子去了碼頭,秦大人灑酒相送,到讓本王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感慨。我與秦大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單論這送別酒,我倆委實喝得有一點多。
約莫喝了一個時辰,秦大人的臉喝得臉都有點綠了,不禁附耳在我耳邊說:「這皇上他還來不來了?」
我腳一滑,再一思量,看來承影說得不錯,這些人的嘴巴比之竹鳴那是要差太遠了。
我正要回話,碼頭不遠處傳來急蹄聲,我喚道:「船家,起錨,起錨,天色不早了。」
船家已經久候了半天,只因為我倆都是便裝,他不知我等身份,臉上早現出不耐之色,我一喚起船,他立時來了精神,跑到船邊收繩起錨。
誰知道那匹馬只是跑到旁邊的官渡上喝了一句:「宮裏千裏急诏,備船!」
我眉頭一皺,将折扇一收,道:「船家,我還有幾句話要同友人講,你等會兒再起錨。」
秦大人也連聲道:「下錨,下錨,我等還有事要議。」
我長嘆了一聲,道:「秦大人,你在萬竹樓的日子不淺,我看你常常去,想必是有挂心之人吧!」
秦大人幹笑一聲,道:「王爺英明,這萬竹樓裏确實有一位是小臣喜愛之人。」
我搖了搖扇子,道:「秦大人在萬竹樓中萬竹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個個有情,又個個無情,這人委實難猜啊。」
秦大人長嘆了一聲,道:「是小臣刻意隐瞞,也難怪王爺猜不出來。」
這個時候又有馬蹄之聲傳來,我一回頭,道:「起錨!也該走了。」
船家望眼欲穿,我說起錨,他趕緊拉繩,那匹馬又在隔壁官渡停了,照例是一句:「宮裏千裏急诏,備船!」
我連忙道:「啊呀,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同你說!」
船家臉色鐵青,不用我再吩咐,便将手中的錨再放下。
我對秦大人說:「其實對於怎麽讓人對你念念不忘,我倒有幾分心得。」
秦大人一聽,連聲道:「是,是,王爺風姿無二,自然是許多人欽慕的。」
我的扇子輕輕敲了敲他的胸,笑道:「即然咱們是朋友,這些奉承話就不必說了。」
秦大人尴尬的一笑,我淡淡地道:「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喜愛之人麽,不提如何風姿綽約,最起碼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這種人,閱人無數,看人極清,看人極淡。」
秦大人渾身一震,道:「王爺英……」
我連忙打斷他道:「這種人你要想花錢來買,只能買到人,卻買不到他的心,不過跟這人唯有交心才有樂趣,光得到個人,也就離心遠了。」
秦大人連連稱是,我悠悠地道:「其實這種人很不好應付,也很好應付的。」
秦大人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我淡淡地道:「因為這種人最寂寞,他看得越清就越不願意輕易表露,能走近的人很少,越是少他便越是珍惜,其實他珍惜的末必是這些人,不過是珍惜這些人給過的陪伴……」
我的話一說完,碼頭邊又傳了馬蹄之聲,我皺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船家,他也鐵青著臉看著我,我厚著臉皮道:「起……」
秦大人連忙拉住我,道:「走不得,走不得,你還沒告訴我該怎麽做呢?」
馬蹄聲越來越急,我急道:「有甚怎麽做,你晚晚去,多換人就是了。」
秦大人拉住我的手道:「多換人又怎地?」
我嘆氣道:「那你不就能一直不停地見到於管事了?」
話沒說完,一匹馬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人布衣輕靴,裝束簡單,卻自有風流,我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李兄!」
李可坐在馬上,居然也不下來,那馬恰恰好地停在了馬頭的邊緣上,他不慌張,弄得秦大人倒是連退了幾步差點跌下河去。
李可看著我,半晌才道:「你挺失望麽?」
我略微訝異地道:「難倒李兄跑來是想與我作伴遠游麽?」
李可坐在馬上,低頭看向我,淡淡地道:「不行麽?」
我仰頭看向他,将折扇一打開搖了搖,輕笑道:「所以我有何失望,我願意自然不失望……我不願意,失望的也要是李兄你,不是我!」
李可那雙輕俊的眉輕輕微微一挑,冷冷地道:「說得是,晉王從來都會挑人得很,失望的從來都是別人。」
我客客氣氣地道:「李兄,那您為何而來?」
李可淡淡地道:「紫式微把那位置讓給我了。」
他一句話出口,秦大人慌得便要三跪九揖,我卻只是笑了笑,道:「你比他更适合,你會是好的老板,亦然。」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去看李可的表情,只看向了那一江的春水。
李可悠悠地道:「元英,你要知道,我擁有天下,要留下一個人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聽了,一擡頭,沖他微微笑道:「那你就不是李可了,可也亦然,原本就沒誰不可,無事不行,不輕易執著!」
我正說著,碼頭又傳來了馬蹄之聲,我不禁伸長了脖子繞過了李可看了一下來人。
這一看之下,立即掉頭看向船家,船家還不等我開口,飛速的拉錨,嘴裏喊道:「起航,起航!」竹槁一撐,船兒就飄出去了數丈,我大急道:「船家……」
船家邊利索地撐著槁子邊有板有眼地道:「你到底還要不要走!」
我怒急,道:「本王說走就走,說不走就不走!」我眼看船越跑越遠,離著岸上那個匆匆趕來的人越來越遠,我怒從心來,惡向膽邊伸,手起扇落,就想敲那船家一悶棍,這個時候河邊那人撲通一聲跳到河中,我的扇子收了回來。那船家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道:「這皇宮裏的皇上跟走馬換燈似的,王爺論斤賣,少爺您吓唬誰啊!您要是不走,我這就給你撐回去,不過您這生意我是不做了。」
我搖著扇子,哈哈笑道:「說得沒錯,這王爺原本也是不值錢的!」我看河裏那人游得挺快,轉頭道:「撐快點!」
船家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則盤膝坐在船頭,迎風順江而下,但是一轉頭卻見江面上已經沒有了人影,我心想難道是溺水了。這麽一想不由大急,連忙趴在船頭,瞪大眼睛望水裏細瞧,江水深深,漆黑一片,哪裏見得到人影。我一咬牙,擡腳脫去靴子,便往水裏一跳,這麽一跳卻突然被人死死纏住。
有人喊道:「淹死鬼拉人了。」
我聽了微微一笑,由著那人往下拖,心道:「這樣也好。」
那人水技極好,往往我還沒憋氣之前就浮上水面,一會兒又沈入水底,氣泡股股地從嘴裏冒出來,我覺得自己活像一條魚。
船家已經慌得跟什麽似的,連連撐船拿槁來救我們,我們卻總是在他的竹竿邊打一個圈又走了。春水其實極寒,不多時我便覺得自己的腿肚子要抽筋了,連忙嚷嚷著已經坐在船邊看風景的船家,道:「救,救!」
船家悠悠地拿起竹竿,道:「你可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救。」
我連喝了幾口水,抓住竹竿才浮上水面,回頭又不見了那人的蹤影,想了一想,便道:「算……了!」
我一松手,人就往江水裏沈去,還沒落,有人一躍而起将我抱住,飛身上船。
我看了眼前這個胡渣滿面,一臉土匪樣的卻笑得像賊似的男人,驚訝地道:「皇上,您不在宮裏頭游花園,因何在此?」
紫式微微笑道:「我來當姜子牙的魚。」
「姜子牙,在哪?」我扯著頭上的水草問。
胡不歸摟著我,笑道:「也在水裏當魚!」
船家将我們端來了姜湯,又弄了點火爐讓我們烤一烤,好奇地問:「你們戲班平時在哪搭戲臺,我看你們挺能折騰的,生意定然不錯吧!」
我差點把姜湯都噴了出來,胡不歸一本正經地道:「您有心了,我們一般來說都給皇親貴戚們演,最近也想下江南打一下名聲。」
船家連連點頭,道:「江南的戲班厲害啊,北方的戲班不容易立足,不過我看你們倆不成問題。」
我含笑道:「您過獎了。」
我啊呀了一聲,道:「我的折扇。」說完就跳下床,去船頭尋那折扇。
「一把折扇有甚要緊?」胡不歸在我身後道。
我微笑了一下,折扇有何要緊,要緊的是那四個字,找了一圈,終於在船邊找到了,心中一喜将它撿了起來,這麽一低頭,一擡頭,卻發現岸邊有一匹馬始終在追随。
我擡頭望了一眼,心中微微一疼。
世上常有很多事情,此刻永遠無法敘說彼刻,但我曾經是認真地想要跟一個人重新開始的。船兒一蕩,便出了碼頭蕩子,飄向了天更廣闊之處,而那匹馬只能留在了遠處,再遠處,直到成了記憶裏的一抹剪影。
江南花早,我與紫式微一下碼頭,但見楊州花簇似錦,空氣透著一股子濃濃的花香。
我喜愛江南,便喜愛它這種花開到荼靡的張揚。
沿著瘦西湖繞了一圈,遠遠聽到有人操著蘇北話罵道:「辣塊媽媽,你到底會不會算?!」
我張眼一看,卻見一個瘦小的老頭梗著脖子道:「我說你今年會死老婆就是會死老婆!」
面前那胖子又罵了一句道:「辣塊媽媽,我老婆都死快兩年了,屍體都化成白骨了還今年死!我虧得她早死才有好日子,你說她今年死,辣塊媽媽,你咒我?!」
我微微一笑,真是有緣,十多年不見,我一來楊州依然還是見到這個破鑼嗓子的老頭,沒想到故人依舊,十年一瞬裏老去了,十餘年過去了,也依然只是老去十年。而一旁的胡不歸則突然暴喝道:「這就是一個騙子!」
那胖子道:「對,你這騙子,拿錢回來!」
瘦老頭捂著口袋,眼珠子滴溜溜地大嚷道:「你瞧,那是誰,像不像你老婆翠花!」
那胖子止不住一回頭,那老頭撒腿就跑,胡不歸一個閃步将那老頭子拎住,道:「你這騙子哪裏跑?!」
瘦老頭大叫道:「你這臭小子敢如此對你二叔,虧二叔我對你格外關照!」
胡不歸咬著牙道:「你還敢說,我這麽多年真是叫你害慘了!」
瘦老頭歪著脖子,道:「我怎麽害你了!」
「你說什麽此去西徑,第一座客棧,第一個碰到的人便是我天定的命之人……」
瘦老頭好奇地問:「難道不是嗎?」
胡不歸罵了一句:「我呸!偏是那人跟我有緣無份!」
瘦老頭大叫道:「啊呀,你萬萬不能放棄,此人與你是天命之合,此生你不找他,只怕孤獨終老!」
胡不歸一生氣,将那瘦老頭提得更高,他還沒其它動作,便聽遠處有人喊道:「翠花,翠花,你,你原來沒有死……你別走,你跟我說清楚,你不是在娘家得瘟疫死了嗎?!」
我回頭一瞧,只見胖子追著一名女子而去,那女子神情慌張,急急轉身離去,走過青石板橋腳一滑,竟然生生從橋上墜落。我心裏一驚,剛想救人,卻見江南河淺,那女子一頭撞在了下面的橋墩上,哪裏還能有命在。我頓住了腳步,徒然聽著那胖子哭得撕心裂肺,輕輕嘆了口氣。
再回過頭,見胡不歸與那瘦老頭已經站我身邊,瘦老頭手一指,不服氣地道:「我都說了他老婆今年死!」他一轉頭,幹瘦的臉上眉毛一揚,臉露喜色地道:「這位客官,你面貌清奇,很有看頭啊!」
胡不歸急急将我往背後一拉,道:「你這個烏鴉嘴,我們用不著你來算。」
我哈哈一笑,對著那瘦老頭道:「我的命說起來只要四個字!」
瘦老頭擰著眉頭,道:「客官的一生波詭,四個字哪裏說得清!」
我豎起四根手指,笑道:「人,生,如,戲!」
瘦老頭仰頭想得那會兒,胡不歸已經拉著我跑了。兩人慢慢地欣賞著瘦西湖的風景,湖邊滿是賣小吃的攤販,有我愛吃的柴禾馄饨,我聞著那香氣,想起更愛它的元寶,不禁微微一笑。顧冬青時有訊息傳來,聽說元寶在戶部做得不錯,帳目清明,庫房充足遠甚於以往。顧冬青說元寶就愛點錢,我聽了不禁宛爾,心想戶部的庫房怎麽也比王府大多了,想必元寶能點得開心。
江南美景醉人,走一年是不夠的,十年呢,十年大約也是不夠的。
我晃悠悠走在前面,偶爾回頭淺淺一望,胡不歸始終慢悠悠地跟在後面,我微微一笑。倘若有旁人在看,大約能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不遠不近,不近不遠……不離不棄。
──全文完
番外 可也亦然
李家的酒店不算頂頂出名,但卻總有人聞名而來。
李家的酒香,但卻不自擡身價,往往那酒就像尋常的燒刀子一樣,放在一個粗鄙的陶瓦罐裏,往客人的面前一放,便宜又好喝,吸引的都是一些喝不起酒,卻又頂頂愛酒之人。窮人喝的多了,富人喝的自然便少了。
李家的老掌櫃卻不以為然,他總是樂呵呵地迎着這些窮哈哈們進來,常常別人喝了一碗酒,他還另外賒一碗。
有人問李掌櫃可不可賒一碗,李掌櫃總是敲着煙袋,樂呵呵地道:「可,有何不可?!」
所以李家的生意雖然還算不錯,卻不算掙錢,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的。
一年大風雪,李掌櫃還末開門,便聽到大門被人拍得震天響。
「來了,來了!」李掌櫃一邊喊着,一邊急匆匆地穿上鞋子,将門一打開,從外面立時便進來了一對衣着華貴的青年的夫婦,他們的手裏抱着一名約莫二歲左右的男娃娃。那男娃嘴唇發紫,像是過于寒冷,在那少婦的懷裏瑟瑟發抖。
「掌櫃的,你可有酒!」那青年道。
李掌櫃哪裏敢怠慢,連聲說道,一邊提着一壇子酒過來。
那青年拎起酒壇,捏住小男孩的鼻子,一口氣灌了小半壇進去。
他一放手,小男孩的嘴一張将酒都噴了出來,哇得一聲大哭了出來,青年夫婦均是神情一松。那少婦拍着小男孩的背溫柔地道:「寶寶乖,不哭,等會兒媽媽帶你去玩雪球,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
那小男孩得到了安慰,縮在媽媽的懷裏做起了美夢,睡了過去。
這麽一幅溫和的場景叫李掌櫃不由自主地微笑,仿佛外面的冰天雪地也沒有那麽冷了,他将門半掩了一下,以免外頭有冷風吹進來,凍着了孩子。原本那個少婦的目光不肯離開孩子,他這麽一關門,她不禁擡起頭感激地看了李掌櫃一眼。
李掌櫃笑道:「兩位可要點什麽吃的不?」
那年青的夫婦對望了一眼,少婦看了一眼懷中的男孩,道:「可以給娃娃蒸個蛋嗎?」
李掌櫃笑道:「可,怎麽不可!」他說着便擡腳進房,吩咐媳婦給外面的客人蒸個蛋,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青年夫婦已經不見了,而他的帳臺上面躺着那個少婦懷中的男孩。他的身上蓋着一大一小兩件皮裘,顯然是從那對青年夫婦身上脫下來的。李掌櫃連忙抱着孩子追了出去,那孩子被這麽一颠也醒了,一見抱着他的是一個陌生人,立即哭鬧了起來。李掌櫃抱着孩子急急地追出去不少路,聽到了遠處傳來厮殺聲,他憑着對巷子的熟悉,繞到了一戶人家的柴堆上一瞧,卻見那對年青的夫婦滿身是血的在跟人搏鬥。圍着他們是一群官兵,人多勢重,眼看那對年青的夫婦傷重就要不行了,李掌櫃只怕小男孩脫口喊自己的爹娘,只死死地捂着小男孩的嘴巴,小聲念道:「孩子,不要吭聲,不要吭聲。」
他低頭一瞧,發現小男孩根本沒叫爹娘,而是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己爹娘慘死在群攻亂劍之下。
李掌櫃哪裏還敢再看下去,将皮裘往孩子的頭上一蒙,慌慌張張地逃回了自己的家。
他一回家門,拉過媳婦令她收拾行禮走人,媳婦見他手中抱着男孩,不禁好奇,李掌櫃嘆息了一聲,只道:「撿來的!」
媳婦多年不育,一眼便喜歡上了男孩,她誤以為自己當家的怕別人的父母找上門要回去,連忙應了一聲,收拾了行禮,兩人頂着大風雪回了鄉下的老家。
李掌櫃隔了數月才敢帶着孩子回到城裏的家中,男孩的衣物都換成了鄉下孩子的衣飾,只說族裏的人憐他沒有後嗣,過繼了一個孩子給他。別人見小男孩相貌清俊,連說他好福氣,問:「這麽好的娃怎麽會過繼給你?」
李掌櫃眼珠子一瞪,道:「可過,怎麽不可以過給我?」
問起娃娃的名字,李掌櫃悶悶地抽了一會兒煙袋,道:「可,叫李可。」
李掌櫃悶悶地是,那對夫婦沒有留下只字片言,連一個姓氏都沒有,李掌櫃無奈,只能叫孩子随了他的姓,想想他父母的衣飾,他常覺得這麽着委屈了這個孩子。
李可釀着一手好酒,自從李掌櫃正式賦閑,李家的酒店便由這位繼子來釀。
一切都似乎沒有變,李家的酒樓依然是好酒廉價,待客豪邁,只是酒館裏多了一些女人小媳婦來打酒買一些酒菜,人人都知道她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來只不過為了瞧一眼那面目清俊,沉默寡言的小李掌櫃。關于他的傳言很多,有人說他出身卑微,是家裏的私生子,所以才會被過繼出去,有人說他是落敗的大戶人家後代,不得已才過繼給李掌櫃,有人說他目不識丁,但有一位秀才賭咒發誓說李可滿腹經綸。總之這位遇事總是淺淺一笑的李可是市井巷間衆人樂此不疲的談資之一。他們以為這樣一個人便已經足夠傳奇,可是卻沒想到這只不過是李可一生中最為平靜無奇的一部分。
從沒有人踏進過李可的房間,自然不會有人知道李可的房間裏滿是書。李掌櫃從末替他請過先生,酒館裏曾經呆過一位說書先生,幼年的李可能将他說過的故事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再找來書籍相對,直到一天,他能完全認識書本上的字。李掌櫃知道了,也只是嘆了一口氣,臨死之前對他道:「萬萬不要動功名之心。」
李可點頭,李掌櫃便放心去了,李可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李掌櫃相信他這一句跟其它的話一樣是作數的。李掌櫃的葬禮一辦完,李可便将酒樓關了,不知所蹤,而當小巷子裏的人都在猜測他去向的時候。安徽紫氏王紫允的府上卻多了一個年青人。
紫允微笑道:「你總算來了!」
同年,京城裏少了一位釀着一手好酒的少東家,卻多了一個青衣布衫的說書先生……只為了一個握着重權,酷愛聽說書的纨!王爺。
紫允指着畫像對李可道:「此人便是晉王元英,你需牢記他的相貌,伺機與他結交。此人輕浮張揚,目不識丁,但卻是一個馬屁行家,深得元氏那老太婆的喜愛。他手裏握着京城最大的三支營兵,對我們的複仇能起翻雲覆雨的作用。西紫的紫式微雖與元英結交,但卻不太牢靠,這件事由我們東紫來辦,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李可微微低頭,只見畫像中有一少年手持鳥籠,腳底跟着二支西域來的哈巴小狗,顧目四盼,一派洋洋得意的自在。李可略略點了點頭,将卷袖卷好收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李可坐在堂上說春秋,一連數日卻沒有碰上那個纨!子弟,那一日收起響木正欲下堂,他一起身,便看見一少年男子沿着街道走來.此時花開荼靡,街道上落英紛紛,他便是踏着滿地的落英而來,一擡頭,像是便瞧見了起立的李可,于是露齒一笑,眉目生花,一身風流。
李可慢慢地坐回了原位,他看過數次畫像,如今見到元英真人,只覺得畫像與真人差之遠矣,不是容貌的差別,而是那雙眼睛,他從未見過一個眸子如此傳神的人。他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又似另說它語。
那雙眸子上覆蓋的笑意很淺,看得深了似有一種種落落寡歡,李可手中的響木狠狠地敲了一下臺子,那雙眸子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略微有一些訝異,但即而像是又很開心,有一種孩童見到糖果似的開心。李可不自然地,在心中也跟着微微一笑。
李可幾乎沒有花什麽功夫便與這位纨!王爺深交了起來,他常來捧場,對李可百般奉承。李可總是表現的不卑不亢,但心中偶爾也會冷笑,只覺得此王爺看着似模似樣,但真相處起來卻是一個俗人。元英不懂詩詞,一對上詩詞便要大呼頭痛,但對各類說書卻又癡迷不堪,但凡李可說過的內容,他都能一字不差的複述。民間經常流傳着各式這位王爺的笑料,似乎他也經常出洋相。元英是元氏的谪系,可沒有絲毫尊貴可言,相反在他的身上常見一些市井小民的習氣。如果真要論他有什麽長處,李可覺得除了對說書能過耳不忘,便是那馬屁功夫确實無人能及。只要李可眼睛略略停留片刻的物事,若是他在,明天必定這件物事便會送于李可的住處,也必定有各式的說詞讓李可能泰然自若地收下。
李可心中自覺得明白那位王爺的心思,不過是一些龌龊的念頭,但是元英對他百般奉承,但卻從來不提一些過份的要求。李可有的時候不由心想這位王爺的耐心倒也算是一個長處。
一日,元英終于提出了要與他共進晚餐的要求,李可不禁心中暗暗地冷笑了一聲,點頭應允。
事情到這步應該是會發展迅速的吧,李可穿了一身白衣赴約,遠遠地看見元英也穿了一身白衣前來,皎潔月色之下,風吹衣動,明知此人一身絕佳的皮相之下不過是俗不可言的人,但是仍然不禁神往。
元英喝酒很多,但似乎談不上很能喝酒,比起李可千杯不醉的酒量,他更是沒幾杯便喝得東倒西歪,在李可面前洋相出盡,可幾次酒下來,便當真是吃飯喝酒,閑聊,似乎再也找不到比這三樣更讓這位纨!晉王感興趣的事情了。李可不禁心中詫異,暗道莫非傳言有誤,這位王爺喜愛的并非男子。有一日,元英又喝醉了,搭着李可的肩吃吃地笑道:「你知不知道,本王喜歡一個人……但他喜歡別人。」
李可握着酒杯,淡淡地道:「王爺,即然如此,你又為什麽不去找他來陪呢,這樣處多了,沒準他會喜歡上你也不一定。」
元英打着酒嗝道:「我元英一生,從不勉強別人來喜歡我,我喜歡他便是喜歡他,與他喜歡我沒有相幹。我喜歡他,便愛見他高興,他能守着自己喜愛的人便會高興,我便高興……」
李可微微轉過臉,看着元英那雙醉眼,道:「你當真能如此超脫嗎?」
元英微微一笑,道:「不能的,我的高興都是假的,等有一日我不想再裝高興,便不喜歡他了,再也不喜歡了。」
李可忽然覺得心中隐隐似有針刺,心中似忽然輕微地一疼。
再後來,兩人相處沒有比以往更親密,卻更加的自然了。
李可逐漸明白元英找他,不過是找人來陪,沒有其它更多的心思。內容可以天南地北,可以風花雪月,但絕對與朝政無關,更加不用提軍情。這兩樣元英一概沒有興趣,也沒花過心思了解。甚至李可懷疑,那根本就是元英的一種智慧,這讓他始終都留在了兇險詭谲的朝庭争鬥之外。
每一天李可坐在說書臺上,便會自然地想元英什麽時候來,他今天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麽驚喜。元英從未令他失望,總是如期而至,依然沒有貴族風範 大聲叫好,大叫打賞,但不知怎麽,李可現在看來,卻覺得元英刻意為之遠多于他天性使然。那種如同作戲似的作派,常常會令李可不禁宛爾。
這一日如同往常,兩人飲酒相談甚歡,元英大笑道:「今天有三樁樂事,賞月是一樁,喝酒是一樁,跟你在一起是一樁。」
聽到跟你在一起這五個字,李可不由地心猛然跳動了一下,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同元英相處似乎脫出了想要的範疇了。可沒有等兩人再次交集,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是莊家世子莊仲庭。根據紫允的情報,這位莊仲庭似乎與元英的關系非同一般,元英與他青眉竹馬,這位莊仲庭應該是他第一個戀人。
但是元英雖然依然微笑,的眉目之間卻掩不住對他的厭煩,透着一種決絕,那位莊世子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李可能看到他眼中的傷心,聽他努力平穩地道:「他這個人好的時候對你全心一片,好像喜歡你今生都不會變,可如果你一旦犯了什麽錯,他這人掉頭就走,翻臉不認人!他的忘性比誰都大,你還沒把他忘了,他已經另有新歡!」
李可心中微微一動,想必自己有目的而來,對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元英來說,這也是不可饒恕的錯誤吧,他幾乎是本能地反駁道:「謝世子提醒,不過我這人謹慎,不會犯令人調頭就跑的錯誤!」
莊仲庭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元英長出了一口氣,高興地道:「謝謝!」
但是李可卻是略略沉默了一下,道:「王爺,剛才那句話只不過是我用來解圍,你萬勿當真!」
李可能覺到空中的氣氣氛瞬時冷卻了下來,元英尴尬地道:「知曉,知曉。」
這樣的氣氛再多喝幾杯也無計于事,李可道:「王爺,我瞧您有一些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去!
出去的時候,李可扶着元英,他能感覺得元英刻意與自己靠近,如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