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風呼嘯的聲音凄厲刺耳,搭起的篷子抵擋不了多少風勢,篝火劇烈跳動着好像随時都會熄滅一樣。
薛寄風掏出随身攜帶的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張着嘴略有些滿足地哈出一口熱氣,轉身将酒囊遞給淩青,“多少喝一點暖暖身。”
淩青搖搖頭。
薛寄風癟癟嘴,又遞給東離暮雲。東離暮雲接過來,和安陽王兩人各自喝了一口。
阮素雪讓他們多帶一些人,但考慮到人多口雜,非是不信祈家軍的紀律嚴明,但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下面會有什麽、會發生什麽,考慮到這一點,東離暮雲還是建議不要帶其他人,他們幾個的武功足以應付突發的變故,人一多,反而拖累。
對此,阮素雪也不再有異議,只讓他們小心,情況不對先回來再說。
天色逐漸暗下來,除了他們這裏有一點光亮,四周逐漸沉入黑暗中,漫無邊際的,像是有無數的兇獸躲在其中,就等着最後一抹光線沉入西邊,洶湧而出。
淩青緊了緊身上的鬥篷,鬥篷底下,手輕按上自己的腹部。
從天絕山下來就一直有燕雲烈在身旁,冷了暖了都有他照顧着,現在才發現自己已經很習慣去依賴燕雲烈。
即使他也有孩子氣的時候,但仔細想想,他确實一直在努力,努力當一個好戀人、好父親,努力地更加穩重與足以信賴,也努力着讓自己在他面前卸下戒心,從他那裏體會到安全感……
于是不知不覺間便開始習慣了燕雲烈給予自己的溫情,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和燕雲烈相處時會不由生出忐忑與戰戰兢兢的情緒。
那個時候的自己,總是懷着燕雲烈會和自己在一起是因為孩子的想法,他們之間曾經深深相愛過、也恨到刻骨銘心,但那些都是隔了一層紗,彼此都未見真切。
而現在的自己,初始的不安在燕雲烈越來越濃重的愛戀裏開始漸漸消散,從他的言行裏所表現出對自己的深情,不亞于那時候對着“秦林”的,甚至更深更甚,濃稠地纏繞在彼此間,不斷将兩人之間那段看不見的距離一點點拉近……而自己也逐漸放開心懷,偶爾會在燕雲烈面前暴露一些本來的性情。
之前總以為他們兩人在經歷那些事情之後還能在一起,僅僅是因為舍不得孩子,孩子是羁絆,是維系了他們之間唯一的牽連,若是沒有思秦,或者思秦不再需要他們兩人守護,那麽彼此間也将走到盡頭。
然而現在卻完全不是那樣,他們彼此對對方都有情,日漸深重,維系兩人關系的也已經不僅僅只是孩子,淩青想起那個時候對燕雲烈說的話……
“我不會舍下任何一個,無論是孩子,還是……”
還是你……
想到這裏,臉頰不由自主地發起燙來。
突然,一個被烤熱了的饅頭遞到面前,淩青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了,擡頭,正對上的是東離暮雲在火光跳動下熠熠發亮的眼眸。
“我看你什麽都沒吃,多少吃一些,不然沒體力,這風沙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停。”
淩青點了點頭,默默咬了一口烤得焦香幹脆的饅頭。
東離暮雲手裏還拿着一個,坐回火堆那一側後給了身旁的安陽王,安陽王一臉不爽的表情這才略略舒展開來。
火堆另一頭的薛寄風一直拿着酒囊時不時灌一口,風勢見烈,周圍的溫度也降了下來,呼吸間吐出的霧氣立刻凝成了冰粒子,像是冷得實在受不了了。薛寄風又灌了一口燒刀子後,扯開破鑼嗓子唱了起來。
“烽火起,狼煙滾天關……號馬催,鼓聲如雷,折戟斷戈……”
薛寄風唱的就是寅虎當日在校場送走那些兄弟時所唱的曲子,只是有夠難聽的,寅虎的中氣十足和豪氣萬丈他一概沒仿到,就是光扯着嗓子亂吼,反而有點被人厮殺到絕路的聲嘶力竭,和着“嗚嗚”不絕的厲風,讓人反而背脊一寒,冷得更厲害。
淩青皺了皺眉頭,正要出聲阻止薛寄風的鬼叫,沒想到東離暮雲卻是示意他不要,“啪嚓”掰斷了手裏的樹枝,丢進火堆裏之後,竟然跟着薛寄風一同唱了起來。
“盤馬彎弓,畫角聲聲震漠荒……邊風飄搖,旌旗指處誰敢擋……”
東離暮雲的聲音低沉磁性,渾厚蒼勁很有氣勢。
聽到有人應和,薛寄風唱得更加起勁,仿佛積郁了滿腔的各種情緒,都要借着酒力抒發出來,在這一刻,凝聚在幾人周圍的氣氛顯得更加沉重與惆悵。
也不記得他們鬧到什麽時候,淩青坐着坐着便開始犯困,明明身上冷得厲害,卻抵擋不住困意襲來。東離暮雲提醒他好幾次不能睡,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睡過去很容易凍壞的。但最後實在熬不住,想着只是淺淺地寐一會兒便合上眼睛。
風沒有停止過,用牛皮搭起的篷子被掀得“嘩嘩”作響,沙石打在牛皮上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在下雹子。
感覺手腳越發冰冷,淩青始終暗暗催動內力護着丹田那裏,就在意識漸漸遠走的時候,突然肩膀被人一帶,整個人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淩青側過頭去眨了眨略顯沉重的眼皮,只看得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但熟悉的氣息讓他心裏一陣放松,“燕雲烈?”
“嗯……”
對方很輕地回答了他,同時緊了緊圈着他的胳膊,那些風聲、帳篷被吹動的動靜,以及火堆裏樹枝燃燒的劈啪聲響都變得很遠很遠。
淩青沒去想燕雲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只是之前一直繃緊的心弦松懈了下來,然後很快就在這股安心裏沉進夢鄉。
風沙刮了一夜,第二天淩青醒過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風已經停了,而前一晚遮天蔽日的黑雲也已全數散盡。
淩青坐起身,抖了抖一身的沙土,看見東離暮雲、安陽王和薛寄風都還睡着,他們身上也都是黃黃的沙土,厚厚一層,看起來像是要被埋在沙子裏一樣。
淩青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卻發現自己是靠着一堵土牆睡,身邊也沒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跡,不由愣了一愣,他好像見到了燕雲烈……難道這其實是自己的幻覺?
“啊嚏!”
薛寄風猛地跳坐起來,用力揉了揉鼻子,似乎是吸進了沙子,接下來噴嚏不斷,動靜之大把東離暮雲和安陽王都給震醒了,等到終于不打噴嚏了,薛寄風就開始像只狗那樣将身上的沙土抖落下來。
淩青走出他們躲避風沙的這幾堵矮牆,發現一夜的狂風卷着飛沙走石,讓周圍看起來都和昨日看到的大不一樣。
“所以這裏才會被稱之為死地,一夜之間地形地貌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沒有東西可以借助,讓你用以辨別自己身處何方,一旦迷失了方向,便代表死路一條……”東離暮雲走到他旁邊說道。
茫茫一片的沙地,除了這裏的幾堵矮牆,遠處能見的便是幾棵樣子怪異、枝杈亂長的胡楊。
“那我們要怎麽找?”淩青問道。
安陽王走過來手指了一個方向,“地圖上說,琰帝陵在荒漠以北,日出之處,有佛山照千秋功業,有雲龍送萬世福報。”
“佛山和雲龍?”淩青不由納悶,“東離大哥,你不是說這裏沒有可以形成龍形的山脈,也沒有彙聚龍氣的活水,為什麽會有佛山和雲龍?”
東離暮雲答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也許這裏的佛山和雲龍并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薛寄風将長劍往肩上一扛,“你說當個皇帝多麻煩,給自己做墳還要藏來藏去的,藏到沒人知道也就算了,還偏偏留下點線索讓你們去想去猜去找。”
淩青對于他的抱怨只是搖搖頭。安陽王牽着馬走過薛寄風身旁的時候,故意讓馬屁股對着他臉,那馬尾像是掃帚一樣在薛寄風臉上一通亂掃。
“喂!我說得又沒錯,再說你又沒當上皇帝,生哪門子氣麽?”薛寄風一個人在那裏跳腳,但沒有人理他,只能将這口惡氣吞下,摸摸鼻子牽了馬跟上他們。
一衆人皆都猜不出地圖上那句話其中所包含的寓意,沒有辦法,只能先朝着日出的地方而去。
就這樣朝着日出方向走了約有兩日,白日裏太陽曬得厲害,晚上日頭一落下又冷得刺骨,帶着的幹糧和水也不多了。
“按照地圖上指示的,我們應該已經快到了……”安陽王收起地圖說道,“再往前走是遼人的地方。”
幾人看看周圍,除了還是那一片茫茫無際的黃沙之外,只有一些黑黝黝的石頭東一塊西一塊地聳立在那裏,高的有丈許,像是風化了的岩石,其他什麽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來哪裏是皇陵入口。
“有佛山照千秋功業,有雲龍送萬世福報……”淩青默默念叨這兩句,但仍然沒有什麽頭緒。
薛寄風走得累了,往其中一塊和他差不多高的石頭上一靠,手裏的長劍往地上一插,“都說是皇陵了,總不會建在地上供人膜拜的,我看說不定就在我們下面,要不刨兩下試試?”
淩青看向他,微微一愣,接着東離暮雲也看了過去,然後是安陽王,三人一同看着薛寄風那裏,把他看得一陣發毛。
“哎,你們幹什麽這麽看我?”
但是都沒有回答他,再仔細看,薛寄風發現他們似乎看的是自己的身後,于是回過頭去……
“哇啊啊啊!”薛寄風被身後的景象一下給吓得差點坐在地上。
那塊被他靠着的石頭,表面一層東西不知怎麽的落了下來,露出裏頭幹枯發黑的東西,仔細一看,分明就是張人臉!
那幹屍嘴巴大張,五官痛苦地扭曲,空無一物的眼洞直直地朝着前方。
東離暮雲走過去,用手裏的斷水劍劍柄敲了兩下,就見包裹在那具幹屍外面那層黑黝黝的、光照下還似泛着油光的石料,大塊大塊落下來,裏面的屍體完全暴露了出來,聲音在青石磚牆壁後面響了起來,聽起來似乎有好幾條,同時剛才他們進來的那扇銅門在他們身後“轟”地關上。
那一聲巨響将幾個人都震了一跳,然後在這個密閉的石室裏回蕩。
薛寄風的表情幾乎是想挖個洞鑽下去了,“也許淩青說得對,我出門前應該看黃歷。”
“噓……”淩青示意他不要出聲。
東離暮雲神色一凜,“水下有東西!”
水池的水面微微起伏,雖然水很清澈,但池子應該是極深的,一眼看下去望不到底。四周很安靜,能清楚地聽見呼吸聲,還有一種聲音,是來自水下的,像是有魚在下面游動。
淩青心想,這裏的水是活水,連着一條地下河,河裏生着的魚不知從哪裏游進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視線卻随後掃到水面下有個黑影倏忽一下滑了過去,淩青閉上眼睛再睜開,發現那裏什麽都沒有。
東離暮雲一句話讓一衆人等再次如臨大敵,幾個人擎着劍守着四方站在那裏,不敢挪動腳步,生怕再踩到會觸動機關的石磚。但遲遲不見動靜,讓他們一時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
“大概是我聽錯了……”東離暮雲說道。
“一定是你聽錯了。”薛寄風回過頭嚷嚷了起來,“哪有什麽東西藏在水裏,要有的話那也是……”
“小心!”淩青看到一道黑影快速在水面下穿過,這次不是錯覺,而是真真切切的,水面因此起了漣漪和波紋。
薛寄風聽到淩青的聲音,也注意到水池的動靜,回頭看去就見水面上噗嚕噗嚕的像是煮沸了那樣劇烈地冒着水泡、泛起水花,薛寄風不知又想說什麽,但是話沒有出口。
從那堆水花裏轟的竄出一條巨蟒來,渾身的鱗甲墨黑發亮,粗如井口,露在水面有數丈高,碩大的蛇頭上有個突起,朝着他們幾人嘶嘶地吐着猩紅的信子。
“這是什麽東西?”薛寄風愣愣地問道。
“你弄出來的,當然要問你了。”安陽王在這種時候也不忘冷嘲熱諷他兩句。
“別吵了,小心它過來了!”
淩青話音一落,就見那巨蟒蛇頭一低,沖着他們站的地方就撲過來。
四人後退了兩步分作兩邊散開,那蛇腦袋上突起的地方撞在他們之前站的地方,竟然将地上的青磚撞出裂縫來。
巨蟒這一擊沒擊中,嘶嘶吐着信子扭過身,張開嘴撲向薛寄風和東離暮雲。
東離暮雲轉身抽劍,薛寄風也長劍一揮,砍在蛇身上卻發現它身上的鱗甲堅硬如鐵。
“呼”的一聲,蛇頭撲了過來,東離暮雲旋身踩上水面,運起輕功身子一提,跳到一側牆上的石雕龍頭上,那蛇沒能咬到東離暮雲,轉向薛寄風,薛寄風擎着長劍對着它腦袋一頓猛砍,但都被它避過。
受到攻擊,巨蟒稍稍退開,挺直了露在水面外的部分,薛寄風輕功不行自然沒辦法像東離暮雲那樣脫身。他一步步地往後退,沒想到那巨蟒的腦袋也盯着他,不時湊低一下像是想要再次發難。
薛寄風苦着臉回頭看看身後的淩青,“喂,它幹麽老盯着我?”
武功最不濟,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逃到銅門邊上的安陽王替淩青回答了他,“大概你看上去比較好吃。”
但是淩青可沒安陽王這份開玩笑的閑心,眼前這巨物顯然是被弄到這裏來守陵,之前可能一直被關住水下某個地方,而薛寄風踩到的那塊石頭觸動機關,将它放了出來。
現在,這個被關了不知多久、估計早餓壞了的家夥,肯定是不會放過他們幾個人的。
側首看向半趴在石雕龍首上的東離暮雲,東離暮雲也正好看向他這裏,不待淩青開口就心領神會地朝着他點了下頭。
兩人相識這麽多年,早已養成了某種默契,無需多言,只要一個眼神就行。
淩青一抖手裏的玉劍,疾步朝前走了兩步,足下一踮,用輕功飙上另一側牆上的石雕龍頭。
見淩青也跳上一側的石雕龍頭,薛寄風急了,一邊躲着那兇猛撲過來要咬他的巨蟒,一邊喊,“哎,你們,太沒有義氣了吧?哇啊!”
淩青沒理他,在龍頭之上站穩後也向東離暮雲點了下頭。
東離暮雲會意,兩人同時解下挂在腰裏的飛索,甩開勾爪,趁那條巨蟒再次擡頭時,兩人同時将勾爪抛向對方那裏,勾爪在龍頭上繞了兩圈,試了試緊度,兩人又同時帶着繩索跳到前面一個龍頭上,将繩子在龍頭上繞過後,再帶着繩索起身躍到走道上。
兩人換了一邊跳上龍頭,将繩子在龍頭上繞過再跳下……如此幾個來回,繞在兩側牆上的繩索就像是蛛網那樣套着巨蟒。
巨蟒被纏住,越發勃然大怒,劇烈扭動身體似乎想掙脫開來,但這繩索裏纏了精鐵絲,沒有這麽容易掙斷。
薛寄風總算得以暫停,手裏的長劍拄在地上,另只手拿着劍鞘扛肩上,大口喘氣,“兄弟你們再慢一步我就要成它的大餐了。”
東離暮雲跳下來到他身邊,拍拍手,“你還不夠它塞牙的。”
薛寄風用劍鞘敲了敲他,“行啊你們,都沒商量過怎麽知道要做什麽?”
東離暮雲輕笑道,“我和淩青小時候一塊吃、一塊睡、一起練功、一起偷懶挨罵受罰,這一招是當年在山上抓野兔野鹿時練的。”
安陽王走了過來,冷冷地說道,“是啊,知道的人知道他們是兄弟感情好,不知道的人……”
“趙幽!”東離暮雲怒聲喝他,側首看了眼還在龍頭上的淩青,然後臉色緩了一些,“王爺要開玩笑也請看看時候。”
安陽王雖然不出聲了,但一臉的不甘願。
這時就聽“嘩”的一聲很大的水聲,池水掀起半丈高,同時一陣地動山搖,大塊大塊的碎石混着頂上的夜明珠簌簌落下,兩側的龍頭發出石頭崩裂的聲音。
“小心虻尾!”
“啪!”
一條墨色的尾巴甩出水面,掃向東離暮雲等人。
“當心別掉下水,它一直待在水裏,在下面更靈活,我們下水只有死路一條!”東離暮雲提醒道。
就在說話的時候那幾根繩索繃到極致,接着“轟”的聲響震耳飛塵四起,那蛇直接将固定繩索的石雕龍頭給拔出來,後面的水決堤似的沖塌石牆湧出來。
淩青站的那個龍頭也被扯掉,他在要摔進水裏前,被東離暮雲一把抓住手臂帶起來。
幾人被逼至銅門邊,就見走道上一條墨色的長蟲在瘋狂扭動,繩索還繞在它頸間,那幾個龍頭被甩來甩去,在牆上砸出一個個凹坑,噴湧而出的水漸漸高過水池漫過他們的腳背。
薛寄風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現在要怎麽辦?”
“它身上的鱗甲根本不怕劍,我們也許應該刺它七寸和眼睛。”
“好!”
三人一齊應聲,擺開劍陣,在巨蟒再一次高高昂起頭部要将最後幾個固定繩索的龍頭拉下來時,淩青和東離暮雲一同執劍躍上去。
淩青抖開劍,掃了一劍在巨蟒的腹部,那裏鱗片的顏色較淺,一劍上去,巨蟒吃痛,低下頭來要用頭上那堅硬的突起來撞他,東離暮雲順勢而上,用斷水劍去刺它眼睛,但沒刺中。
巨大的蛇尾一下掃過來,東離暮雲沒能躲開,被一下掃進池水裏。
“東離大哥!”
那蛇見人落水立時放棄攻擊淩青,就要滑入水裏,薛寄風提劍沖上去不讓它走,“剛才你和我玩這麽歡,現在讓我來陪陪你!”
也不管有沒有用,薛寄風就對着它一頓猛砍,巨蟒扭來扭去似不勝其煩的樣子,吐了兩下信子,霍地俯沖下腦袋,這時薛寄風也一劍刺了出去。
巨蟒突然不動了,薛寄風只覺這一劍不像前面那樣似砍在硬鐵上,而是直插進什麽裏。以為自己陰差陽錯刺中了它的弱處,便側首去看,這一看,整個人石化。
薛寄風一劍紮進巨蟒嘴上方的氣孔裏。
于是一人一蛇兩兩對望,薛寄風撲閃撲閃的眨了兩下眼睛,然後賠笑,“嘿嘿嘿,蛇兄弟,你還有哪癢,大哥給你搔搔……”
那巨蟒也是看着他,在他說完後,“嗷嗷嗷”地将腦袋揚了起來。
見狀,淩青退後一步,執劍暗暗将內力灌注在玉劍上,提身躍起,橫劍一掃,就見一道劍氣擦着薛寄風頭頂掃過去,勁道十足,犀利無比。
水面被劍氣掠過生成的風掀起一波水浪,兩側牆上還有青磚的地方像被人拿着鑿子劃過一樣,兩道刻痕随着劍氣出現。
劍氣掃過巨蟒,它張大嘴朝着薛寄風沖下來,就在要将薛寄風一口吞下的時候,蛇頭一歪,轟地落在薛寄風身旁,淩青一劍将它斬成兩截,身體還在那裏扭動。
巨蟒的腦袋還有意識,歪過來要咬薛寄風,被他一劍補在眼睛上,見東離暮雲已經從水裏出來,他回身一腳将蛇頭踢下水去。
“給我下去。”
走道上就剩蛇身,流出的水将池水染成紅色,腥臭無比。
衆人總算從蛇口下脫身,都不由暗自有些興奮。
“淩青,你剛才那一招太厲害了,淩青……?”
就見淩青手裏的玉劍“當啷”落在走道上,人身子一軟摔了下來。
“淩青!”
離淩青最近的薛寄風在漫過腳背的水裏踉跄了兩步,及時扶住他。
東離暮雲走上來伸手一探他的氣息,然後翻掌抵上他的背脊,“他真氣很亂,你幫我扶着他。”
薛寄風突然想起什麽,伸手向淩青衣襟裏面,被東離暮雲一把擒住他的手,“你做什麽?”
薛寄風露出頗為無辜的表情,從淩青衣襟裏面摸出一個藥瓶,“我一路上一直看到他有服藥,應該就是這個。”
東離暮雲将信将疑地倒了一粒藥丸在手裏,聞了聞,誰想薛寄風抓着他的手将那粒東西往淩青嘴裏一推。
“還遲疑什麽,就是這個沒錯。”
“你?!”
東離暮雲不再出聲,專心幫淩青疏導真氣。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淩青體內亂竄的氣血平穩了一些,東離暮雲将真氣歸元,便見淩青醒轉了過來。
“淩青,你怎麽樣?”東離暮雲關切問道。
淩青雖然還不适,但此刻已經緩了許多,下意識地擡手去摸腹部,然後報以讓他們放心的微笑,“不要緊,這套新創的劍法我還不是很能運用自如。”
東離暮雲略有些驚嘆地道,“你這般年紀就有這樣的修為甚是不易。”說着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玉劍遞還給淩青,“做大哥的為你自豪,但是也不要妄自冒險。”
淩青接過太上忘情微微一點頭,嘴角挂着那抹笑很是乖巧,“是,我知道了。”然後就聽見安陽王在其身後冷嘲熱諷。
“本王也很欽佩淩少俠,這才短短幾個月的工夫,淩少俠不僅把人家的獨門劍法給學了過來,還當上了半個教主,這怎麽能不讓人佩服?”
铿!
安陽王說完,淩青手裏那把玉劍就已經貼上他的頸部,安陽王一愣,大約是有點出乎意料。
“王爺……”淩青面色沉靜地對他道,“王爺應該很清楚,因為某個你我皆知的事情,我有足夠的理由對你下殺手,而要殺你,對于淩某來說,動手的機會數不勝數且易如反掌……”
安陽王沒有出聲,就這麽站在那裏,但是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言。
“我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我知道,有你安陽王在,這天下至少還是在姓趙的人手裏,天下百姓至少還能過一陣子的安穩日子。雖然那些陰差陽錯和痛苦不堪的經歷是我和燕雲烈兩人自己造成的,但王爺你是這一切的因。
“我不殺王爺,但請王爺記住,因為你,我和燕雲烈兩個人将要背負一世的痛苦,是即便拿王爺你的性命來償還,都償還不起的!”淩青說罷收劍轉身,徑直走在前面。
安陽王就這麽站在那裏,沒有立刻回應。東離暮雲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轉身去追在前面的淩青。
淩青腦海中滿滿的都是那些陳年過往的傷,繞過橫在走道上的那條巨蟒的半截身體,往走道盡頭的那扇門走,心緒混亂讓他一時忘記顧及周圍的情況,就在快要接近那扇門的時候,腳下被什麽一絆,随即耳邊滑過“铮”的一聲,絲弦繃斷的聲響,同時有銳物劃過空氣從兩側射過來。
“淩青,小心機關!”
薛寄風大喊着撲出去,整個人摔在地上,手裏抓着一枝箭,鋒利的箭頭劃開他的掌心,殷紅的液體從指縫間滲了出來。
兩側牆上的孔洞裏唰唰地射出箭雨,眼見淩青一人抵擋不過,東離暮雲連忙上去一邊揮劍将射來的箭擋下,一邊拉着他往走道盡頭那扇門退。
“東離大哥,小心!”
淩青側身長劍一掃,揮開幾枝射向東離暮雲的箭,卻将自己的背脊露在外面,東離暮雲情急之下将他往自己身前一帶,誰知兩人都沒有站穩,東離暮雲背脊撞上後面的門,門一下被撞開,兩人跌滾着摔進門裏。
轟的一聲,門已然關上,兩側機關的暗箭也停了下來。薛寄風忙從地上爬起來,跑過去推門,卻如何也推不開。
“怎麽打不開?”薛寄風推了兩下見推不開,就改為拍門,“淩青!東離!你們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門內沒有回應,薛寄風連忙抽出劍來準備撬門,被安陽王攔下來。
“你這樣根本就是徒勞。”安陽王說着伸手順着門的邊緣上下摸索,在門的角落那裏摸到了什麽,往下一按,聽見裏面有機關“喀噠”的聲響之後,門緩緩打開。
薛寄風從走道地上還積着的水裏摸了幾顆夜明珠出來,拿在手裏用來照路,他和安陽王兩人一走進門內,那門再次關了起來。
夜明珠幽幽的光芒照出這是一條地道,但卻沒有看到淩青和東離暮雲兩人,薛寄風喊了兩聲,沒人回應,以為他們兩個人是順着通道往前走了,便和安陽王也沿着通道往下走,走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影,就感覺不太對了。
“淩青!東離!”
前方黑漆漆的只有薛寄風自己的聲音回蕩着,不由奇怪地停下腳步,“怪了,就這麽一會兒時間他們已經走這麽遠了?”
安陽王想了想,又擡頭看看四周,道,“我們可能和他們走岔了。”
“岔了?”薛寄風覺得安陽王這話有點可笑,“你說前面有兩個門,走岔了還有可能,但這裏就一扇門,我們都這麽進來的,怎麽岔?”
“門确實有只有一個,但是門後的走道卻有好幾條。”
“這要怎麽說?”
安陽王從靴幫子裏掏出一把匕首,在牆上刻下一個十字,豎線深些,橫線淺些。
“剛才我們聽到轉盤聲音,就以為是開門的機關,其實并非如此,這門後至少有兩條可以變換的走道,透過機關控制,東離他們進了門之後走了這條……”
安陽乇莊豎線這裏滑了一下,接着在旁邊又刻了一個十字,和剛才的十字相反,這個十字豎線淺,橫線深。
“當我按下開門的機開後,這門後的走道也随之改變,我們則走了這條。”用匕首在那根淺線那裏劃了一下。
“那我們按照原路返回,開門出去再進來會不會就能找到東離他們?”
安陽王搖頭,“難說,不确定這個走道會有幾條。”
薛寄風皺了皺眉,“你不是有機關圖嗎?怎麽會不知道?”
安陽王瞪了他一眼,“先皇布機關是為了防止地圖落入他人之手,他要是把琰帝陵原來的機關也一并畫出來,這張圖一旦落在別人手裏,豈不是教別人怎麽走?”
薛寄風不屑地擺了下手,“所以說你們這些當皇帝的,個個處心積慮防這個防那個,結果最後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近親。”
見安陽王臉色沉下來,薛寄風連忙改口,“哦,我說錯了,王爺還不是皇帝呢,不過說起來真奇怪啊,王爺你既然手握大權,朝中也都是你的人,為什麽不自己去坐那個位子,而是立你侄子當傀儡?”
于是安陽王臉色更難看了。
見狀,薛寄風難得識趣,“哎哎,不說這個了,我們去找淩青,找他們要緊。”
“哧啦”一聲,昏暗的空間裏亮起一點火光,火光晃了晃,還有撕碎布料的聲音,東離暮雲從衣擺上撕下幾片布料纏在斷水劍上點燃,當做火把用。
将周圍照亮了一些,發現他們正身處在一個狹小的走道內,四周牆上和地面都鋪着石磚,走道似乎很長,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那片黑暗仿佛是一個會将人吞噬進去的洞。
“淩青你沒受傷吧?”聽不到淩青的回應,東離暮雲轉身,就見淩青在門那裏摸索,“怎麽了?”
淩青翻掌打在門上,但那扇門巍然不動,淩青不由洩氣,“這門打不開了。”
“也許要從外面才行。”東離暮雲走過去,用力拍了拍門,“薛寄風!趙幽!你們聽得到嗎?”但聲音似乎傳不出去,僅僅在這個狹窄的地方回蕩。
“現在要怎麽辦?”淩青回頭問他。
東離暮雲沉着臉想了想,然後道,“地圖都在趙幽手裏,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我們朝浬面走走看。”
淩青低頭思忖,目前除了這樣,也別無他法了。
兩人沿着地道走了一會兒,什麽話也沒有,東離暮雲不時側首去看走在身旁的淩青,嘴唇蠕動,想說什麽但又似乎難以開口。在又一次側首看過去的時候,沒想到淩青也回過頭來,視線對了個正着。
東離暮雲只覺心底“咕咚”一聲響,火光明滅,照不清晰青年的容顏,卻将他那雙薄唇上的水色映得通透。
東離暮雲暗暗咽了口口水,腦中不由浮現出當日在客棧裏誤闖進房間時,看見他和燕雲烈正在做那檔子事情的畫面,心口“怦怦”地跳了起來。
那樣情色淫亂的畫面确實讓他震驚,他從來不知道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兄弟一樣的青年會流露那樣的神情,在他的記憶裏,青年永遠是那樣斂了一身溫潤的清澈如水,微笑起來,如沐江南三月的清風。
見東離暮雲一直看着自己,淩青有些尴尬地将視線挪開,語氣有點生分,“東離大哥想說什麽就說吧。”
這一言,讓東離暮雲從遙想裏醒轉過來,在這安靜至極只有他們兩人的空間裏,在周圍略顯壓抑的氣氛下,有什麽一直深藏在心裏的東西浮了上來。
“淩青,你剛才和安陽王說的那些話……”
被淩青冷冷打斷,“東離大哥應該明白的。”
東離暮雲從他的話裏感受到了抵觸和敵意,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氣。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自從淩青知道自己在他身上下蠱之後,他們兩人的關系已經大不如前了,曾經他還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許自己避而不談,不去承認,淩青會以為自己是有苦衷的。
但是,他愧對自己的良心,明明是因為自己一時而起的邪念,卻要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不過是給自己找尋逃避的理由罷了,不過是害怕這層遮掩被捅破後,他和淩青之間,連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