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月酷暑時節,苗亞的父母從遠方趕來探望他,還帶着貢梨等許多禮品。
苗亞這才知道,紀天昊幫助他家裏做果園的生意,還給他們家建造了一棟別墅,購買了運輸水果的卡車,并還清了十幾年來欠下的全部外債。
父母探親回去後,苗亞不知道該怎麽感謝紀天昊才好,就算過去再怎麽疏離,到底也還是他的父母。
紀天昊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對待苗亞不像以前那樣粗暴,在床上也會顧及苗亞的感受,不再過分強求。
兩人相處了一年多後,好像完全忘記了過去發生的不愉快,變得非常親密。
從一般的家務瑣事,到無法對別人訴說的苦惱,紀天昊都會告訴苗亞,也時常會買禮物送給苗亞,他對苗亞的珍惜和寵愛,令人眼紅。
由于紀老爺急着「退位」,好和夫人一起去環球旅行,所以九成的家庭事務,都落到紀天昊肩上。他的擔子愈重,權利也愈大。不少人盯上了苗亞。偷偷塞錢給他,希望他能吹點枕邊風,幫着勸說少爺做事。
苗亞婉言謝絕,他不會幹涉紀家的內部事務,他是少爺的侍寝,僅此而已。
時間一久,苗亞得罪了不少妄圖行賄的人。有的人甚至狀告到紀天昊面前,說苗亞仗着少爺的疼愛,收了幾百萬元的禮物,還嫌太少。
苗亞剛好在書房門外,聽到他的堂叔,在紀天昊面前大聲诽謗自己。
紀天昊十分耐心地把話聽完了,然後還勸慰堂叔幾句。最後說,他相信苗亞是清白的,絕對不會收受賄賂。
「蓮志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叔父。」紀天昊平靜地說:「那是,我也是聽信了謠言,誤會了他……苗亞,他不是貪財的人,決不會收你的禮物,你不用再說什麽了,我不想聽,下一次,如果您還想送禮的話,請從正門拿進來吧。」
堂叔被說得啞口無言,也拿不出苗亞斂財的證據,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苗亞端着原本該遞給堂叔喝的茶,一激動差點打翻。紀天昊聽到聲音走出來,看到他含淚的樣子,很驚訝。
「怎麽?你哪裏不舒服?」
「不是……剛才叔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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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別理他。他以為只要送點錢,就能解決它公司的爛攤子嗎?」紀天昊伸手接過苗亞手裏的烏木托盤,把他代進書房。「他以後再騷擾你,就告訴我,我會處罰他的。」
「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我想要補償你,你信嗎?」紀天昊笑了,歉疚地看着他,「以前是我年少輕狂,冷落了你,對不起。」
蓮志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要調查一下就能水落石出。蓮志對苗亞的欲望,他們的師傅十分的清楚,而紀天昊那時只憑自己的感情,就認定苗亞是錯的。
「少爺,您才二十一歲……」苗亞忍不住說道。紀天昊的語氣聽起來好像自己已經三十好幾了。
「是,可是我已經執掌家業了,苗亞,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到秋天就十八了。」苗亞答道。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陪同少爺度過四個春秋。
紀天昊的大學是跳級念的,大學三年的課程,他只用一年就完成了。二十一歲已經在讀大學四年級。本來以他優異的成績,考上研究所完全沒有問題,可是紀老爺希望他早點繼承家業,在重重壓力下,紀天昊放棄了深造的打算。
「真可惜。」
「什麽?少爺?」
「要是第一年沒浪費的話,我就能花更多時間陪你。」紀天昊落寞地道,「外面的世界很美,我想帶你去歐洲旅行。」
「少爺,紀家的景色已經很美了,您不用特地為我做什麽。」苗亞溫婉地微笑着。在他心裏,只要有紀天昊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苗亞,你……喜歡我嗎?」紀天昊突然問道。
「啊?」苗亞心跳得厲害。
「算了,你不用回答也沒有關系,我知道你們侍童從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如何愛我……」紀天昊尴尬地笑了兩聲,然後坐下來喝茶。
苗亞注視着紀天昊有些泛紅的臉龐,卻無法說出喜歡二字。是的,侍童必須無條件的遵從、服侍少爺,可同時也不能有非分之想。再怎麽親密的關系,侍寝都不能代替正室,總有一天會被送走的,所以他是怎樣的心情,少爺不比知道。
只要少爺幸福就好,這是千百年來,侍寝最首要的教條。
光陰似箭,又是一年春節,苗亞已滿二十,紀天昊也有二十四歲了,他操持家族生意已有兩年,無論大事小事,都做得十分出色。
不過,因為工作忙碌,紀天昊許諾的,帶苗亞去國外旅行,一直無法兌現。苗亞并不介意,一如既往地守在紀天昊身邊,無論紀天昊熬夜到多晚,都陪伴着他。
還未到二月,紀老爺突發疾病,卧床不起。醫生說病情危急,必須馬上手術,而且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紀老爺生平只有一個心願,就是能夠親眼看到孫子出世,不然就算仙游也難以瞑目。
紀天昊很孝順,他無法拒絕父親的要求,便讓母親挑選一名合适的女子,置辦婚禮。
這是一場替老爺沖喜的婚禮,新娘十九歲,是紀天昊的表妹丘蓉婷。兩家相隔四代,血緣上就沒有近親的顧慮。
丘家在美國經營能源勘探、環保利用的生意,身家百億美元,和本家少爺結合,也算是門當戶對。
丘小姐從小的心願,就是和紀天昊結婚。
丘蓉婷年紀雖小,但精明能幹,什麽都懂。
不僅會說四國語言,還把他父親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兩家一訂親,丘蓉婷就立刻搬離紐約的豪宅,住進了紀家。
婚禮舉行的前三天,苗亞在管家的注視下,收拾行囊麒麟殿,暫居紀家的客房。
紀天昊不用給苗亞任何夾帶,侍寝就死如此,一旦少爺結婚,使命也就到此結束。做得好不好,該打賞什麽,自有紀家的長輩們安排。
苗亞見不到,也不能再見少爺,他做夢都沒想到,那天半夜,紀天昊說要去一趟醫院,讓他先睡,就再也沒有回來。
紀天昊一直守在醫院貴賓室,寸步不離地照看父親。
紀夫人則忙前忙後,張羅婚禮。
納吉、過大禮、請期,這些禮節一樣都不能少,紀家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沒人理會苗亞。
苗亞從小就被灌輸「拿得起,放得下」這個道理,他對突然失去的地位寵愛漠不關心。
侍寝就是這麽回事,就算再難以割舍,他還是得離開少爺身邊。
這是命裏注定的短暫情緣,不可能一生擁有。
即便是恩愛又如何,執子之手,并不能與子偕老。
苗亞不停說服自己,用師傅經常說的道理來安慰自己。他有了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他還年輕,離開紀家後,完全可以從頭開始。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怎麽會沒有容身之處?
紀家一向厚待侍寝,他的未來可以說衣食無憂,可是過着優裕的生活,他一個人,就能讓整個苗家飛黃騰達。
可是……他要的不是這些。
苗亞恸哭,仿佛一輩子的眼淚,都在這幾天全流完了,最後眼淚幹涸,有的只是揪心徹骨的痛。
心髒痛得碎成了幾瓣。身體卻像麻木了,感覺不到饑餓、寒冷、疼痛,任由管家打罵他不争氣,也不會反抗一下。最後管家也無可奈何,把他送進*園,不管他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少爺隆重的婚禮。
為了沖喜,讓老爺早日康複,婚禮格外豪奢。除了本家七百桌的宴席邀請了三千多位客人,還包下世界最豪華的游輪,讓新婚夫婦度蜜月。
紀天昊不在本家的日子,苗亞不吃不喝,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的。
他并不期望紀天昊能回到他身邊,他想要的是,能夠繼續留在紀家,哪
怕只能遠遠望見少爺的背影,也好過永遠都見不到。
翻找了幾百頁之後,他終于找到一條,可以讓他留下來的方法。
——那就是斬斷一切世俗雜念,成為紀家供奉先祖的祭司。
侍寝成為祭司,歷史上已有過六次先例,但一般都是少爺提出的,估計是少爺也不想放開侍寝吧。
一旦成為祭司,就終身不得親近女色、男色,吃齋修行,過着可行僧一般的生活。他只能住在祠堂裏,未經許可,不能邁出大門一步。
只有在祭祀先祖的活動中,他才能出現在公衆面前,主持典禮,并與少主見面。
但是,只能見面,連握手都不可以,成為祭司就是要一塵不染,遠離世俗污物。
這樣孤寂清冷的生活,要持續到下一位祭司接替為止。但在紀家,無人願意成為祭司。因此,很可能一輩子都待在祠堂裏。
正月一過,苗亞在契約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住進了祠堂。
在苗亞成為祭司的第三天,紀天昊回來了。但是他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個是當家少主,一個家族祭司。就像彼岸花,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親密說話。
「為什麽要這樣?」
紀天昊站在祠堂大門前,面色灰白地問。苗亞完全不和他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了無法挽回的決定。
「我……」
苗亞咬住嘴唇,有話想說,卻不能說,只能低頭沉默不語。
「你就那麽讨厭我?一看到我結婚,就立刻想擺脫我?」
紀天昊一拳砸到鉚釘大門上,黃銅門環發出喀喀的響聲。
「我沒有,少主,您對我的寵愛,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裏,紀家的香火不能沒有延續,您既然已經結婚,就應該一心一意的對待妻子。」
「你讓我看得見你,聽得見你,卻碰不得你,更不能愛你。」
紀天昊咬牙切齒地說,不顧吓人在場,抓住苗亞的肩膀,「你對我只有主仆之義,沒有一點感情嗎?」
「少主……」
苗亞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有感情又能怎樣,他們的相守注定是昙花一現。
「苗亞,你真夠狠心!」
紀天昊放手了,憤怒地轉身,離開了祠堂。
苗亞搖搖欲墜地扶着門框,淚水泉湧般滾落,最終傷心過度,昏了過去。
尾聲
不知這樁婚事是否真的順遂了天意,紀老爺的手術很成功,恢複得很快,而嫁入豪門才半年的丘蓉婷懷孕了,紀家全府喜上眉梢,天天有人上門道喜。
十個月後,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嬰呱呱墜地,紀老爺和夫人笑容滿面,邀請了所有分家主人出席。光是「吉祥如意」、「喜從天降」等焰火,就燃放了近一萬發。
苗亞身為祭司,為嬰兒舉辦祈福的典禮。由于紀天昊沒有給孩子取名,所以苗亞只能以少爺稱呼孩子。
「少爺,願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愛,都圍繞在您身邊。願上帝保護着您,福祿騰達,永遠安康。」
懷抱着紀天昊胖乎乎的兒子,苗亞既欣喜,又哀傷。如果他是女性,也能為紀天昊誕下如此可愛的孩子吧。
求福的典禮只用了半日,紀天昊自從邁進祠堂大門,就沒正眼看過苗亞,可是抱走小少爺,即将離開祠堂之前,紀天昊意味深長地盯着苗亞,說來一句,「你瘦了好多。」
苗亞的眼角濕了,僅僅是一句話,就讓他覺得獨自住在祠堂,度過一個又一個荒涼的夜晚是值得的。他會繼續留在這裏,供奉紀家的祖先,祝福紀天昊和他的妻子,以及他們才出生七天的孩子,幸福快樂。
如今,小少爺已經滿白日了。聽說比起俊雅的少主,他的五官更似紀老爺,天庭飽滿,姿容威武,将來一定是位氣宇軒昂、威風凜凜的少爺。
每一個日夜,苗亞都思念着紀天昊,回憶着過去的點點滴滴。他從不後悔成為紀天昊的侍寝,今生若無緣白首,那麽來生再聚。癡癡地等着,愛着,他的心,只為少主付出。
「……朦胧淡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黯度,」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寫完詩詞,淚水無聲滴落,暈開了墨跡。苗亞最終不能自已,伏案啜泣。
園子裏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夜深了,月色更加飄渺朦胧。滿院的銀色,似可望見過去相依的身影,可卻如鏡花水月,遙不可及。
在宣紙的一角,苗亞以小楷寫下「延續」二字,而後起身離開,回去了後院。
借着暗淡的月光,紀天昊走進祠堂的右廂房,站定在書桌前,凝視着苗亞的字畫。
似看一千遍也不夠,他的手指勾勒着苗亞的一筆一劃,最後,停留在那一點暈開的字跡上。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動情之深,相思之苦,就算天地浩大,也無處寄托,無從小解。紀天昊明白苗亞的痛苦,可是他卻什麽都做不了,身為當家,他身不由己。
看着苗亞小楷寫的「延續」,紀天昊的心被揉碎了,疼痛不堪。在驚動下人之前,他拿走了苗亞寫的詩詞。
「紀炎旭」,就是他兒子的名字,代表他一生無法傾訴的——對苗亞的愛情。
短暫六年的相處,恰似蝶戀花,一旦花朵凋謝,四散飄零,便剩下無盡的惆悵與凄涼。
可即便如此,紀天昊也無怨無悔。不管苗亞是做祭司,還是別的什麽,他都知道,這一輩子他心裏惦記的,就只有苗亞一人。
不能相守又怎樣?愛本來就是……一種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