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手背上的傷沒幾天就好了。但季劫又有了其他小毛病。那是在一天晚上,季劫吃了幾顆小辣椒後,當時表情淡然沒怎麽樣,晚上睡覺就說嗓子幹,雖然加濕器開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喉嚨還是沒辦法說話了。

季劫讨厭吃藥,也懶得跟別人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反正沒法說話他就不說話,一整天都無比沉默,害得管天任以為他生氣了,戰戰兢兢一天沒敢大聲說話,還在想自己做錯什麽了的時候,結果晚上季劫蔫蔫的說了句:“嗓子疼。”

管天任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感冒這種事情又不是光靠吃藥就能好的,許醫生跟家裏通電話,知道季劫讨厭吃藥,笑呵呵的也沒強求,就說:“注意點飲食,別讓他吃辣的了!沒事,這麽年輕的小夥子,馬上就好。”

醫生倒是豪爽,可這禁忌真讓季劫頭疼。他還是比較喜歡吃辣的,由于知道自己是容易上火的體質,每隔兩三天才吃幾個小小小……超級小的辣椒,還不敢吞到肚子裏,一聽這話立刻就不高興了,剛八點鐘,直接躺到床上,‘啪’的一聲把燈關了。

管天任嘆了口氣,在廚房裏忙了半個小時,出來後手裏端着一碗湯,輕聲走到房間,沒開大燈,只打開一盞藍色的夜燈,對季劫說:“季劫,來吃點東西。”

季劫翻了個身,喉嚨幹啞,很暴躁地說:“吃什麽吃,不是不讓我吃嗎?!”

他最讨厭被人限制,強迫他吃、不讓他吃,都讨厭,但也沒辦法。

最後那聲喊出來,嗓子都劈了,管天任大驚:“哎呀,嗓子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季劫無語,背對着管天任,心裏煩悶。

管天任說:“不是吃東西,來喝點湯吧,去火的。”

說完走到床頭,把瓷碗放到臺桌上,然後空出手伸到被子裏去挖季劫。

季劫頭發亂亂的,因為嗓子痛就沒再說話,順手打開臺燈,看着碗裏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你嘗嘗。”

碗裏有雪梨,有冬瓜,還有銀耳,季劫皺着眉喝了一口發現竟然有肉味,勉強咽下去,擡起手指着管天任,說:“你、你,在裏面放了什麽?”

管天任看起來有點緊張,說:“沒什麽啊。不好喝嗎?我炖了好長時間呢。”

“……”

“查了好多資料呢,放的都是去火的東西。”

“……”

“我想了想,其實季劫你想吃辣的也沒關系啊,只要不上火就行了。以後我多給你熬去火的湯,吃辣就完全沒問題。”

“……”

“你說呢?嗯?”

季劫看着管天任,沒說話,但過了一會兒端起碗把湯喝了,表情有些僵硬。

管天任緊張道:“很難喝嗎?”

季劫頓了頓,說:“——還行。”

行個屁啊!梨能和肉放一起嗎?又甜又鹹簡直讓人反胃好嗎?

管天任立刻放松了。這湯裏面的肉味來自豬肺,為了保證效果,他還是用一整個豬肺熬的湯。季劫不吃內髒,他只盛了湯水過來,不然真讓他知道自己喝的是豬肺湯,不知道能造成怎樣天崩地裂、如同世界大戰的效果。幸好他去腥功力成功,不然說不定真的能被季劫發現,到時候就慘了。

喉嚨痛這一階段很快就過去,第二天季劫開始鼻塞,他當然不會跟其他人說,但呼吸聲有些沉重,時不時輕輕吸氣,就能讓管天任如臨大敵。

“……你幹什麽啊!”季劫喉嚨不痛了,但聲音有些沙啞,看起來好像更嚴重。他最讨厭別人重視自己身體上的毛病。更何況這只是普通的感冒,要不要這樣啊?!管天任?

“啊?哦,我不幹什麽,我就看看你。”管天任讪讪的,“早上喝綠豆粥行嗎?”

“……嗯。”

幸而是年輕,身體好,在喝了三天管天任那可怕的豬肺湯後,季劫感冒好的差不多了。

感冒倒是好了,可他的嘴唇變得很幹,微微扯動都覺得難受。

還是管天任第一個發現季劫的異狀的,因為季劫不笑了。

盡管季劫平時也很少笑,但如果在學校見到管天任,會微微扯起左嘴角,打招呼。現在不笑了,換成很輕的點頭,管天任就忍不住一直盯着季劫的唇看。

“……”季劫心裏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現在什麽都瞞不過管天任,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上唇痛。”季劫抿唇,內心做激烈的掙紮,想了一會兒妥協了,張開嘴,仰着頭,‘啊——’的一聲,示意管天任看過來。

管天任貼近季劫,帶着研究的眼神看他上唇,就看到季劫上唇比較幹燥,最中間那裏有一條深紅色的痕跡,看來是撕裂了。

管天任一下子愣住。他看着季劫淺色的嘴唇,還有最中央深紅色的線,心髒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了一樣,無論如何都沒法呼吸。

他覺得自己像是浸在水裏的死屍,那一剎什麽都遠去了,耳邊只有水流的渦旋聲,五髒六腑被壓迫着,快要出血,可身體內沸騰的血液奔湧着歡呼——

管天任覺得自己要死了。可死的前一秒,他垂下眼眸,色膽包天的,看季劫的牙齒和舌頭。

……

季劫微微仰頭方便管天任觀察自己的傷口,但那種感覺并不讓人感覺舒服。等了五秒鐘,管天任還是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季劫就煩了,他低下頭,看着呆在原地的管天任,皺眉,問:“你幹嘛?”

“……沒,沒幹什麽。”管天任失魂落魄,他無緣無故對季劫說,“季劫,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

“長什麽得,我讓你看我嘴,你看什麽呢?”季劫怒道,“欠收拾了吧你?”

“我看了,看了。”管天任說,仔細想了想,說,“我也覺得我欠收拾了,季劫,快來揍我。”

季劫一愣,随即跳起來用半邊身體壓住管天任肩膀,爬了兩下後整個人躍在管天任背上,裝作用力地打了他兩下。

管天任笑,背着季劫走了幾步,掩蓋自己剛剛狂亂的心思。

季劫也只是嘴上說說罷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管天任,但管天任好像越來越能順着自己的脾氣走。

樓道裏的同學看到兩人這樣,路過時不由多看了季劫幾眼。臨近期末考試,每個人腦袋裏都繃着一根弦,但欣賞帥哥永遠是不耽誤的,像季劫這類型的更是養眼。

季劫長得,很像是他的母親。季媽媽年輕的時候是遠近聞名的美女,走在大街上遇到好幾個人要挖她做明星,但季媽媽熱愛書法,也不想當明星什麽的,從來沒答應。可她長得真是好看,生了孩子後沒怎麽變化,鄰居背後誇季媽媽都是‘哎呦你看人家季劫媽媽,自己長得好看,養的兒子也一樣好看,都眉清目秀的。’

能不眉清目秀嗎?季劫眼睛和眉毛跟季媽媽如出一轍,一雙杏眼幹淨清澈,極為溫柔。可季劫長得像媽媽,脾氣卻随爸爸,性子一上來,瞪人時……簡直……

管天任走了兩步,示意季劫下來。季劫緊緊黏着他,摟管天任的脖子,說:“還想不想挨揍?”

“不想啦,”管天任哼哼唧唧,扶住胸口,裝出痛苦的表情,“你打得我好痛啊。”

“……哼。”季劫這才跳下來,然後皺眉,右手食指輕輕壓在上唇中間,伸出舌頭就要舔。

“別舔!”管天任差點捏季劫的下巴,手都伸出來了,但是被季劫給打下去,季劫瞪他,說:“幹什麽呢!”

“別舔。”管天任重複道,“不然會更疼的。我去給你買支唇膏。”

季劫白了他一眼:“不要。那東西很粘很惡心的。”

季劫讨厭那種粘或者甜膩的東西。現在好多唇膏都是帶些果香的,清甜的草莓、檸檬,無論男孩女孩都喜歡。但季劫顯然不是其中一員,要是塗在他嘴上,不小心舔下去,天啊,簡直能要了他的命。

“诶?……哦對了,我包裏還有維生素e,你等一下。”

上次季劫手受傷後,許醫生就從醫院裏開了不少瓶維生素e給他,沒什麽太大的味道,抹在手上也不粘,季劫勉強能接受,因此管天任包裏随身帶着一瓶,逮着季劫洗完手的空隙就給他塗一層。

管天任低下頭翻書包,腦海裏不知為何猛然想起季劫伸出舌頭的那一瞬間,心髒頓時狂跳一下,血壓都升高了。

他隐隐約約知道自己反應奇怪,卻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

“那玩意能往嘴上塗嗎?”季劫有點不樂意,他一點都不喜歡這些東西。

“可以的,你不要再舔就行。”

“……誰舔啦?”惱羞成怒的語氣。

“哎……”管天任發愁道,“你傷得這麽厲害,今晚不能吃茄汁斑節蝦了,不然那東西黏在嘴上會很痛。”

“……”季劫真怒了,“你給我剝好我直接咽下去不就行了?廢什麽話!”

“許醫生讓你吃點螃蟹呢,你看……”

“管他去死!!”

季劫大喊一聲,然後突然抿着唇,怨恨地看着管天任。

管天任忍不住笑了,說:“我跟你開玩笑的。”

===

季劫收下曾永琪的畫紙,卻沒跟她說。他沒刻意接近曾永琪,也沒刻意遠離她。盡管班裏同學都知道曾永琪喜歡季劫,可沒人傳他們倆的緋聞。畢竟,季劫……他簡直是那種年齡的女生心裏神一樣的存在,大半個年級的女孩見到他都要多看幾眼,有特殊好感。只是曾永琪的好感被發現了,其他人還揣在心裏捂得緊緊的。她們可能會拿曾永琪開玩笑,但誰會拿自己暗戀的對象開玩笑呢?

那件事過去之後,張宏也老實了,他不再喊管天任的綽號,下課也老老實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像往常那樣吵鬧。班裏的同學見張宏這樣,也可能是照顧季劫的臉面,原本顯得冷漠的同學,都轉而客氣的喊管天任‘班長’。

張宏是真的怕了。有時候膽怯與膽量無關,僅僅是對強者的臣服,張宏對季劫服氣,所以老實。

班主任也沒再說什麽。季文成補償了張宏醫藥費,用了自己的關系網,把這件事壓了下來,一點風聲都沒傳出去,連小過都沒記。

季劫知道這件事是季文成幫忙的。實際上每次季劫打架,都是爸爸幫他壓下來,唯有上次揍唐括,季文成也無能為力,最後被勒令退學,遠到北京讀書。只是校長既不願意得罪唐家,也不願意得罪季文成,因此退學的處分是在畢業當天宣讀的,對季劫也不痛不癢就是了。

期末考試安排在年底,所有學生打亂順序,在不同考場考試,季劫與管天任不在一個班,考試過程很沒意思。

連續考了三天後,學校安排休息兩天,回學校拿成績,随後才是讓人興奮的寒假。但季劫在考完試那天就訂機票要回東北了,他打電話給楊懷瑾,讓楊懷瑾來機場接他。

“行啊!”楊懷瑾也很欣喜,“我當然要來接你了你廢什麽話啊?!”

“我哪兒廢話了?我就跟你說一下時間、地點,怎麽,你還能預知啊?”季劫開玩笑,“早知道不告訴你丫。”

“哈哈哈……”

走之前倒是沒拒絕用季文成給他安排的司機。因為管家一家都要來送他,開車比較方便,也很輕松。

這幾個月的相處,管家父母都喜歡上了季劫。管天任本人性格沉穩,不需要管家父母過多擔心,而性格別扭的季劫就成為重點關注的對象。對待季劫,管家父母無比重視,送他走的時候氣氛很壓抑。

管天任更是如此,到機場後,眼圈紅紅的,把身後的背包遞給季劫,說:“這裏面有保溫盒。飛機上的食物不合口味就別吃了。”他知道季劫飲食挑剔,上次從東北飛過來就喝了幾口可樂。

“好。”季劫接過背包單肩背着,然後用左肩頂了頂管天任,半身擁抱,是那種男人式的告別,“別這樣。你也可以找我來啊。我介紹楊懷瑾給你認識。”

“……有機會,我一定去找你。”

“嗯。”季劫拍拍管天任的肩膀,又看了看管家父母,說,“你們回去吧。”

站在旁邊的司機鞠了一躬,說:“少爺,一路順風。我會把他們安全送回。”

季劫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他其實就是讨厭季文成給他弄的這幅調調。

季劫停頓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走進首都機場恢弘的建築。

四個人站在原地,視線像是黏在季劫身上一樣,直到男生消失在機場裏,都沒有離開。

頭等艙的飲食條件比較好,不同航班安排不同,有的甚至可以自助、或者自己點菜。

但遇到季劫這樣的人就難辦了,他極為厭惡吃自助餐,有時去參加舞會也絕不會碰裏面的東西。自己點的話,菜端上來也不是他想要的。

上次季劫點三文魚,覺得這東西反正不用烹制也不會怎麽樣吧,但端上來咬了一口他就吐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多數人喜歡吃甜,反正季劫在其他人桌子上看過許多次巧克力布丁、香草冰淇淋、蛋撻什麽的,那種甜膩的味道飄過來,讓季劫更是難受,于是整個航程季劫臉色都不好,害得空姐過來服務都膽戰心驚。

這次好了許多。季劫從背包裏拿出保溫桶,要求服務人員給他一些空盤子。空姐愣了一下,禮貌的說這裏的事物都是免費的。季劫看了她一眼,說知道。空姐反應過來,彎着腰,說那我來幫您。

保溫盒裏的食物被空姐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夾出來。涼菜是花生芹菜。季劫很喜歡芹菜咬起來時硬脆的聲音。木耳似乎只用熱水燙了一下,顏色很深,底下壓着甘藍、胡蘿蔔。二十多顆剝了殼的紅酒鮮蝦,顏色鮮紅,酒香濃郁,一拿出來就有人往這邊看。考慮到季劫不喜歡摘魚刺,而且在飛機上吃魚很不方便,管天任就用打爛的魚肉泥做了海鮮派,小巧精致,鹹香撲鼻。兩顆完整的去皮土豆,中間被挖去一勺圓,打了雞蛋放在裏面蒸熟。甜品是一點都不甜的黑米卷,壓得很實,不大一塊,用筷子夾起來卻很重。

最後是溫熱的蘑菇湯。季劫怕熱,湯、粥之類的東西絕對不能太燙。他喜歡蘑菇的味道,但嚼起來軟韌的感覺卻很讨厭,因此湯裏只漂着冬瓜、蝦皮、西紅柿之類的輔料,蘑菇都被提前撈出去了。管家人連這點細節都考慮的如此細致。

因為東西種類多,空姐夾了半天,幸而她只用負責季劫一個人,倒也不怕影響到其他乘客。很快的,季劫面前就擺滿了盤子。季劫怔怔的,表情說不上是什麽情緒。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很想回去。

然而也只是一瞬間的動搖。在北京和回家這兩者中做出選擇,季劫還是毫不猶豫選擇回家。這一點在他下飛機走出通道後就發現了。

北京很冷。盡管季劫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也有冷風鑽進來,眼球迅速被冷空氣覆蓋。他眨眨眼睛,就看見來接他的季遠和母親。

季遠本來在跟旁邊的服務人員說話,一看見季劫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季劫順勢彎腰,讓季遠摟住自己的脖子,一把将他抱了起來。

“哥!哥哥……”季遠尖銳的聲音就在耳邊,他像蟲子一樣在季劫懷裏扭動,一點都不老實。

“……”季劫摟着他快步向前走,固定了一下,讓季遠坐在自己手臂上,口中說道,“果果,你長高了。”

其實才半年不見,季遠頂多長了五厘米。季劫不過是随口一說,轉移季遠的注意力,讓他別鬧騰。

果然,季劫說完,季遠就用力摟季劫的脖子,厚重的衣服都貼在季劫耳朵上,說:“哥,你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

季劫拍了拍他的後背,此時正好走到媽媽面前,看着含笑的母親,季劫一頓,然後問:“我爸呢?”

季遠搶先說:“爸爸出差了。”

“是啊,”季媽媽忍不住伸手撫摸季劫的臉,深情地凝望兒子的眼眸,說,“……瘦了。”

似乎只要兒女回家,無論變成什麽樣,母親的第一個評價都是‘瘦了’。

季劫反握住母親的手,四處看了看,問:“八槍呢?”

季文成很不喜歡楊懷瑾,有段時間反對季劫和楊懷瑾交朋友,季劫幾乎暴怒反抗,也是過了一段腥風血雨的日子。這幾年好了許多,尤其是季媽媽發現季劫就這麽一個朋友時,對楊懷瑾很有好感。

“八槍呀,不知道,沒看見他。”季媽媽問,“怎麽,要不要等等他?”

“……”季劫詭異的失望了一會兒,搖頭,說,“不用了,先回家。我給他打個電——”

‘話’字還沒說完,季劫突然感覺被誰用力撞了一下,後背猛然一沉,右肩鈍痛。

季劫向前踉跄一下,迅速彎腰把季遠放下來,身後那人還不放手,手臂勒着季劫的脖子似乎要把他放倒。季劫看到母親的笑臉,立刻明白那人是誰,輕巧的一推一別,就把那人翻在地上。

“偷襲?”季劫欣喜,用力揍他,同時喊,“——八槍!”

楊懷瑾笑了,表情溫和,笑容如陽光般明媚。被季劫捶了兩下肩膀,抽痛地誇張吸氣:“兄弟,看在我下車就狂奔着跑過來的份上,下手輕點行不?”

“還狂奔,怎麽來這麽晚?起晚了嗎?”

“哪兒敢啊,我五點鐘就醒了。”楊懷瑾推季劫,示意要站起來。起身的一瞬間趴在季劫耳邊迅速說,“我本來想趁我媽不注意把我哥的車開出來,到時候咱倆能出去玩嘛。結果半路被發現了,擰着耳朵回家。我求了半天他們才放我出來。”

季劫看着楊懷瑾眼神就帶着鄙視,楊懷瑾嘻嘻哈哈,沒在意,爬起來的時候換了一副臉,對着季媽媽文質彬彬地鞠躬,說阿姨好。

那副溫和的模樣,比起管天任也不遑多讓,自然能博得季媽媽的好感。季媽媽牽着季遠的手,說:“懷瑾啊,要不要去我們家吃飯?”

“我倒是想去,不過司機還在外面等着呢。”楊懷瑾苦着臉說,“無證駕駛,我媽簡直想抽死我。我就是來看看季劫,他挺好,我放心了。”

季劫也不挽留,反正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楊懷瑾拍拍季劫的肩膀,說:“跟家裏好好吃頓飯,我明天找你去。”

“你也好好吃你媽的竹筍炒肉。”

“……”

季劫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為楊懷瑾的父母刀子嘴豆腐心,每當八槍做了錯事,當時都會武力鎮壓,但過不了幾天就忘,不會記事的。

哪兒像季文成,季劫一旦犯錯,四五歲跟保姆鬥氣不刷牙的小事都能翻出來。十分斤斤計較。

季劫在家裏安安穩穩呆了兩天。他出去這半年家裏變得還挺大。熟悉的保姆、管家都換了,原本進門就可以看見的巨大猛犸牙雕也不知去了哪裏,換成偌大的水箱,裏面游着幾條長長的銀魚。

季劫敲了敲,看見裏面的銀魚都逃跑,問母親:“為什麽換阿姨?”

季遠搶先道:“哥哥走的時候就換啦。”

“嗯。”母親只淡淡解釋了句,“原來那個太多嘴。”

季劫性格十分戀舊,有一點東西換了都要慢慢适應好久,不由皺眉。

中午是在家裏吃的。盡管媽媽已經提前告訴新保姆季劫的口味,但做出來的飯菜還是不盡如人意,季劫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他覺得可能不是保姆做的不好,而是他已經習慣管家人做飯的感覺,猛的一換,不太适應。

季劫晚上和家裏人到旋轉餐廳吃飯,考慮到他中午沒吃什麽東西,就點了大量季劫愛吃的。剛剛空運過來的“冰海魚皇”、超低溫金槍魚冷盤、阿根廷紅蝦……

“季劫怎麽不講講你在北京的事情。”聽着季劫一直跟果果閑聊,季媽媽還是心疼兒子,想多知道他在外面的事情,于是把話題引到這邊。

季劫輕輕哼了一聲,說:“……沒什麽好說的。”

“管叔叔、管阿姨對你好不好?”

“嗯。”

“天任呢?我聽說你和天任成了朋友。他對你好嗎?”

季劫微微仰頭,用手指撐着下巴,看外面的風景,說:“——就,那樣吧。”

季媽媽十分明白季劫的小性子,笑了:“哦?哪樣啊?”

“……就,還湊合。”

“哈哈。”季媽媽笑,放心了。能讓她大兒子都說出還湊合,那管天任照顧他不可謂不用心。

季劫覺得好,那就行了。

果不其然,過了兩天楊懷瑾就被家裏放出來,允許他和季劫出來玩。

因為楊懷瑾被放出來後已經是傍晚,沒吃晚飯,兩人就到一家名叫私蒙軒的高檔餐廳用餐。那餐廳面積大,沒有大廳,都是包間。餐廳設計很有雅趣,通往包間的道路用竹子和瀑布泉水分開,彼此隐私性極強,但占得面積太大,能容納的客人不多。

這裏的包間提前預定都很難,但季劫跟季文成一起來這裏吃過很多次飯,工作人員是認識季劫的,因此很快就安排好了位置。

楊懷瑾說想吃日式料理。私蒙軒的日料很出色,食材新鮮,最重要的是……

“坐在榻榻米上比較方便說話,”楊懷瑾笑盈盈的,“而且旁邊會有美女跪在旁邊給你夾菜,啊~”

楊懷瑾這人看起來周正端莊、文文靜靜的,實際上滿嘴跑火車,不遇到大事兒就不會認真起來。季劫都習慣他這幅德行了,說:“那行吧。”

吃飯過程中,季劫收到來自管天任的電話。

這兩天管天任每天都在七點鐘給他打電話,一般都是季劫吃完飯的時候,非常準時,風雨無阻。

所以當管天任問季劫在幹什麽,季劫回答在吃飯的時候,管天任愣了一下。

“你在吃什麽?”

季劫吃東西不記名,瞥了眼剛剛給他剝殼的女服務員,問:“這是什麽?”

女服務員十分溫柔,先用日語講了幾句,季劫不耐煩的:“說人話。”

“……”服務員應該是新來的,沒遇到過這麽不給面子的客人。

楊懷瑾趕緊解圍:“海鮮。你就說你在吃海鮮呗,廢什麽話。”

季劫‘嗯’的一聲,跟管天任如實說:“吃海鮮。”

管天任笑:“我聽到啦。……要是我跟你一起去就好了。我能幫你剝殼。”

季劫沒吭聲,也沒說這裏有服務員給他布菜、去殼。哪個服務員都比不上管天任用心、周詳。

楊懷瑾放下筷子,問:“誰啊?你那個小跟班?”

“……嗯。”季劫回了他一句,然後跟管天任說,“我在跟楊八槍吃飯。”

楊懷瑾一下子就崩潰了,說:“你叫我小名就算了,我忍。但你不能随便用我的小名兒跟別人介紹我啊!我叫楊懷瑾你他媽是不是都忘了?圓圓?!”

季劫一下子怒了:“你不許喊我那個名字。”

“那你幹嘛喊我?”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

說着說着就變成季劫跟楊懷瑾吵架了。其實也不是吵架,就是逗着玩,管天任聽了幾句,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對能這樣和季劫開玩笑的楊懷瑾不滿,但能聽聽季劫的聲音,也挺好的。

管天任趁着他們激烈争嘴的空隙,問:

“……什麽是圓圓?季劫?”

“……”季劫對着楊懷瑾做出了一個威脅的毆打手勢,說,“沒什麽。我先吃飯,晚點給你打。”

對季劫來說,晚點打就是要挂斷的借口,實際上不會再打。這倒不是針對管天任。要是楊懷瑾,季劫也是說挂就挂,不會客氣。

客氣什麽的,都是留給外人的。比如季文成那些為了權勢的酒肉朋友。

“……”管天任很是舍不得,就說,“等等。季劫,今天早晨我去學校拿成績,我可以把你的成績告訴季叔叔嗎?”

“他打電話問你了?”

“沒有,我提前問問你。”

“……告訴呗,反正他都知道。”季劫想了想,喝一口飲料,問,“我考的怎麽樣?”

管天任溫溫和和的回答,在季劫問成績的時候,楊懷瑾就湊了過來,聽管天任報分。季劫對他也沒什麽隐瞞,打開擴音器讓他聽。但後來覺得不太好,因為管天任事無巨細,把各科老師的點評都念了一遍,十分詳細,季劫都有點不自在,說:“……行了,你別說了。”

“嗯?啊,好。”管天任說,“你吃飯吧,我挂了。”

剛一挂斷,楊懷瑾的笑聲就爆發出來了,一邊點頭一邊說:“你那個小跟班可真逗,‘季劫是個羞澀敏感的同學,學習刻苦認真’,哈哈哈,也對,圓圓這麽……”

話還沒說話,季劫就跳起來,用力壓楊懷瑾的腦袋,威脅道:“不準叫我那個名字!”

楊懷瑾向後躲,一直‘哈哈哈’笑,罵:“那你也別叫我‘八槍’啊!”

原來,季劫以前不叫季劫,而是另一個非常……吉利的名字,名叫‘季圓’,意為十分完滿,沒有欠缺,今後人生平安順利,包含了父母深切的祝福。然而先前說過,季劫小時候特別愛生病,身體一直不好,似乎與‘圓滿’的寓意不符。季媽媽那時簡直是病急亂投醫,找了幾個起名看相的神棍,讓他們幫忙給季劫看看。幸運的是季劫沒有遭受喝莫名其妙藥水的經歷,只是在他們的撺掇下,改了個名字。

神棍的分析貌似還有理有據,他們說‘圓’本身是個好字,但姓氏為‘季’,諧音‘忌’。‘忌’,忌諱、忌刻也,與‘圓’相克,反而不美。不如改名為‘季劫’,則此子命避劫數,逢兇化吉,步步高升。季家父母護子心切,果然當真,給他改了名字。日後再生一胎,專門請人起了名字,二子名為‘季遠’,與‘季圓’音極為相似,倒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了。

因為以前叫‘季圓’,所以小名自然是‘圓圓’。除了季家父母,也就只有少數與季劫關系極為親密的人才知道這個小名了。但知道的人都不太敢像楊懷瑾這樣肆無忌憚的喊出來,就像現在很少有人管楊懷瑾叫‘八槍’一樣。

這頓飯足足吃了三個小時,到最後楊懷瑾才扯到‘正事’上:“對了,你到底有沒有看上的姑娘?”

“沒看上的姑娘,”季劫托着下巴,想了想,說,“——看上一胖妞兒。”嘴角勾起來了。

“哈?兄弟,咱可夠重口味的……”

“我是說管天任。——就北京那邊的管家。”

“你那小跟班?”

“……你這麽說,也差不多吧。”

楊懷瑾表情不說愀然變色也相差無幾了:“別逗我啊,季劫。你看上他了?”

看楊懷瑾快急了,季劫一怔,随即說:“逗你玩呢。幹什麽這麽大反應啊?”

随即想到唐括那操蛋的玩意兒,季劫臉色一下變了,說:“唐括是不是又惹你了?”

如果不是被惹了,楊懷瑾怎麽會突然這麽大反應?季劫和楊懷瑾都是一種性子的人,無關緊要的事兒随便怎麽樣都行,只有對待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兒才會認真謹慎。

楊懷瑾仰頭喝飲料,喉結上下滑動,說沒那回事兒。我現在就是有點反應過度了。

“誰都能出事,但我爸我媽我哥我爺爺我……”一連串列了好多,“……還有你,不能出事。”

楊懷瑾表情嚴肅的說。

本來挺煽情的一句話,被他說出來立刻變味兒了,季劫伸手抓一顆海膽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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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劫看唐括不順眼。很不順眼。但他也動不了唐家,對付唐括實在是困難。

可沒想到,和楊懷瑾吃完飯,當天晚上唐括就打電話過來。

一聽到唐括的聲音季劫下意識地就想把電話給挂了。整不到他頭上,難道還不能丢他面子嗎?

結果唐括冷冰冰地跟他說了句:

“季劫,你爸現在在找死,你想不想救他?”

季劫全身上下的血都往腦袋上湧,他非常憤怒,但語氣平和如常:“我爸爸是不是在找死我不知道。但唐括你敢讓我見到你,我削死你丫的。”

唐括聽了也不生氣,冷笑一聲後迅速說了一串地名,然後道:“星期天晚上六點,你敢過去瞧瞧嗎?”

“你敢過去嗎?”季劫問。

唐括聽出季劫言語間的威脅,怒道:“季劫,你以為你動的了我?不是看在楊懷瑾的份上,我早收拾你了。別以為——”

季劫‘啪’的一聲挂斷電話,把手機狠狠從窗戶外扔了出去,許久才聽到金屬外殼摔碎的巨大聲音。

季劫回家已經三天了。季媽媽打電話告訴季文成,但季文成一直都沒回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季文成不知道在忙什麽,仍舊沒有要回家的消息。

轉眼到了星期天,那一整天季劫都處在焦躁狀态中。母親在房間裏寫字,突然聽到外面碎裂的聲響,盡管心髒吓得狂跳,手卻不抖,直到收筆後她才跑出去,問:“季劫你在做什麽?”

一看,保姆正蹲在地上擦濕了的地板。

季劫回答:“我不小心拿了季遠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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