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葉
因為想着那個約定的關系,這一整天夏晚木總有一種在大衆面前暗度陳倉的偷摸之感。這種隐秘的興奮與期待使她輕易地克服了因為缺乏睡眠而導致的眩暈,頭一次在錄制現場活躍了起來,精致的臉上洋溢着的青春歡快惹得衆人為之側目。
臨下場時她與郁清歌對視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撇開頭各自退開,她低着頭任由陸振摟着走了出去,噙着笑很耐心地聽男人絮絮叨叨各種八卦與吐槽。
盛皇一行人很快地離開電視臺驅車離開,司機一腳油門剛踩上不久,還在嘻嘻哈哈的陸振突然想起了什麽,拍着前排的椅背連連大喊。
“等,等等!我包掉在休息室了忘拿了,老王倒回去一點,我快去快回。”
老王從後視鏡裏瞥他一眼,在路口猛打一把方向盤,車子停在了路邊,着急上火的男人跳了下去,撒開腳丫子就往回跑。
夏晚木趁着等人的功夫掏出手機刷了一會兒,一刻鐘過去了還沒見他回來,頗有些不耐地盯着電視臺的方向,不知道那男人在磨蹭些什麽。只是人沒看見影子,倒有一輛SUV駛過來,也不往別處去,正卡着電視臺的口子停住了,車上的人沒有動,像是在等裏面的誰出來。
她好奇地看過去,那輛車窗玻璃上全貼着膜,從這個角度窺探不到車裏的情形,但那車牌號卻是有些熟悉的。三個六兩個八,她定在原地,只覺得柔軟的車座上像是長出了釘子,紮得她坐立不安,滿心惶然。
那是岳傳麟的車牌號,是她在八年前伴着深刻的仇恨剜在心頭一串數字,是死也忘不了的噩夢。
那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抓着座椅扶手,兩眼死死地盯着那輛車,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上身幾乎貼在了玻璃窗上。小助理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還以為是陸振出了什麽事,也湊過來朝那邊看過去。
并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事情,她陸哥依然不見人影,但電視臺那邊走出來幾個人,中間簇擁着的那個人可不就是當下熱門的樂壇新後。郁清歌穿戴着那天她在青石巷子裏的那身行頭,小助理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包裹嚴實的人認了出來。
歌後被人護着走上了路旁的一輛SUV,小助理好奇地望兩眼,發現那是以前沒見過的車,正想和自家藝人八卦一下郁清歌是受了誰的邀約,卻被她不同尋常的樣子給駭着了。
“夏姐,你怎麽了?”
夏晚木趴在車窗上,臉色煞白,額角已有了汗跡。小助理的關切她充耳不聞,頭暈目眩的,眼前全是郁清歌俯身坐進車裏的場景。
她竟然還與岳傳麟有聯絡。明明晚上說好了見面,前一刻卻還要去赴那個男人的約?
SUV很快駛走了,笨重的車身在視野裏遠去,只餘下一個黑色的小點。夏晚木眼睛追着車子離去的方向盡力遠眺,道路曲折隐沒在高樓大廈中看不見了。
她的心裏一時間充滿了謎團與各種激動的情緒,思緒已随人走得很遠,因此就沒發現陸振已從路邊走了回來,車門被拉開,她失了支撐出于慣性摔了出去,把不設防的陸振撞了個大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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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媽啊。”
有些娘炮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倒下之前下意識推了她一把,免了她與大地親密接觸的厄運,自己卻疼得五官扭曲。
“夏狐貍你夢游呢?沒看見我要上車嗎?還是終于發現我的好要來投懷送抱了?”
他半蹲着起來,也不管動作多麽不雅,呲牙咧嘴地先揉了揉臀部,一邊忍着疼一邊嘴上還要占人便宜。待擡起頭來一看,夏晚木一雙眼氣得都泛紅了,牙關緊咬着,狠戾非常的樣子把他吓了一跳。
“幹嗎幹嗎幹嗎呢這是?不怪我啊我哪知道你趴在門邊呢,至于這麽生氣嗎?我屁股都要摔兩半了疼死了,你也沒受什麽損失啊。”
“上來。”
女人無情地丢下兩個字便縮回了車裏,絲毫沒有為他的這番不幸抱有歉意的樣子,陸振一堆廢話噎在喉嚨裏說不出,忍辱負重地爬上去,小眼睛瞪得溜圓,拼命給角落裏的小劉使眼色。
“怎-麽-啦?”
他背過身拿手偷偷指了指望着窗外臉色難看的女人,慢慢朝小劉對嘴型。
小劉看他一眼,心領神會,埋下頭吧嗒吧嗒摁手機。
氣氛凝重的車裏突兀地響起了新消息提示聲,陸振做賊心虛地瞟了夏晚木一眼,見她無心注意這邊,迅速地掏出手機打開。
【不知道呀,是不是你去太久惹夏姐生氣了?】
【就這?不可能。我走以後發生什麽事了?有人找她或是打電話給她嗎?】
【沒有,她看了一會兒手機,也沒什麽呀,然後就扒着車窗在找你,結果你半天不見人影,嘉賓都走光了,郁歌後都出來了你還沒出來。】
陸振算是知道惹她不高興的根源在哪裏了,只是小劉語焉不詳人又遲鈍,估計也沒注意到什麽細節,再問也是問不出什麽了,便靠在椅子上甩着手機琢磨了起來。
手機又叮咚響一聲,他低頭去看,眼前一亮。
【陸哥你是不是和夏姐鬧矛盾啦,別惹她不開心,帶她去上次的地方玩玩吧。】
說的有理,小劉你個機靈鬼難得聰明一把。
陸振暗暗腹诽着,朝她飛個媚眼,清了清嗓子,對還在發呆的人開口:“小夏,今晚還要不要再去青石巷玩?我替你瞞着,絕不上報高層,怎麽樣?”
夏晚木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眼,語氣涼涼。
“今天我想早點休息,不要到我房間來。”
被拒絕的男人閉上了嘴巴,同小劉交換一個可憐的眼神,自暴自棄地窩進了座椅裏。
5007號房。
郁清歌站在門口,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晌才終于鼓起勇氣一般伸手叩了兩下。很快的,房裏的人打開門把她讓了進去,打量她一眼便轉身走開了。房間裏燈光是滅着的,只有門口這條狹窄的走廊上有一些黯淡的光源,郁清歌身上的禮服還沒來得及換下來,裸露在空氣裏的大片肌膚受寒氣一激,不住地冒小疙瘩。
瘦削的人打了個寒噤,抱着雙臂想留住一點溫暖,房裏的窗戶大開着,街道上游蕩已久的夜風像找到了庇護所,争先恐後地湧了進來,淺色的窗簾鼓蕩着,像狂風裏行路艱難的旅人的衣角,下一秒就要被統統刮走。
房間的主人站在桌旁給她倒了杯熱水,動作流暢,像是在黑暗裏待了很久,并不因為匮乏的光線而有什麽不适應,只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遲到了。”
很平靜的語氣,仿佛并不是想責怪她什麽,更像是随口一說好引出接下來的主題。
“抱歉,臨時出了點事沒有及時趕回來。”郁清歌遲疑了一會兒,走到窗前想把玻璃窗拉上,卻被一個狠厲的聲音喝止了。
“別動!”
她轉頭去看那個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的人,臉上的表情是不知所措的,垂在身旁的手也捏緊了。
“方便解釋一下是什麽事嗎?”也許是注意到自己反應過激,那人的聲音緩了下來,朝她靠近幾步,一雙桃花眼灼灼地望過來。
“畢竟以前要是有約定,你可從來不會遲到呢。”
郁清歌靜靜地看着那一張熟悉的臉,目光流連,從那雙仿佛藏起了漫天星光的、美到令人窒息的眼睛到秀麗挺直的鼻梁,再落到如櫻花瓣一樣純潔粉嫩的唇瓣上。
“……抱歉。”她定定地看了很久,嘴唇微張,還是說出了讓人失望的話。
“這樣啊。”
那人直直走到她身前,把還燙手的玻璃杯遞過來,她下意識要去接,冰冷的手卻暫時适應不了過高的溫度,不受控制地往後一縮。
杯子掉在毛絨的地毯上,還好沒有碎,只有一大圈水漬迅速浸染了腳下踩着的那一塊平面,她抿抿唇,心裏有些懊惱。
“不好意思,我沒……”
“你現在只知道道歉了嗎?”夏晚木彎腰撿起杯子,語氣生硬地打斷她的話。
那張臉上的表情是很陌生的,她別開眼,選擇了沉默。
“八年了,我還以為你有點什麽新花樣呢,還是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浪費口水是不是?”夏晚木扯着嘴角,被她的隐忍的樣子激怒了,極盡譏諷道,“歌後在人前倒是能言善辯落落大方,怎麽在我這個過氣的隊友面前總是擺出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呢?看來我這個人真是做得太差勁了,讓你連句完整的、有意義的話都說不出呢。”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你要找我談談的,作出一副被強迫的樣子是什麽意思呢?我又不是當年的岳傳麟,手上一沒你把柄,二沒有你感興趣的東西,怎麽能讓你露出這副表情?”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郁清歌的臉色白了又白,心中的怒火無從發洩,只能化成手上越握越緊的力道。冷風呼嘯而過,簾子被卷了起來,一遍遍地拂着她倆的小腿,再掃過腰際,那觸感輕柔得如同春風,卻實實在在地把初冬的寒冷傳遞過來。
眼前的人唇角抿得緊緊的,随風顫抖着,卻始終垂着頭不肯看她,瘦削的肩頭沒有被禮服遮蓋,瑩白的色澤刺痛她的眼。
“說到岳傳麟,我還真不知道他有什麽魅力,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都這麽多年了,還對他一心一意呢?不就是跟他約會嗎?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是擔心我發火嗎?”她像是說到了什麽笑話,把自己都逗樂了,話裏帶着殘忍的笑意,低語着,“我們早都沒什麽關系了,有什麽好介意的。再說就算在沒分手的時候,你不也照樣敢當我的面去赴他的約嗎?”
郁清歌猛然擡起頭,臉色慘白。昏暗的房間裏,窗口微茫的月光漏進來,消瘦的女人渾身顫抖着,如風中落葉一般的無助,狹長的眼睛帶着哀求望向昔日的愛人,祈盼着那兩片櫻花一樣的唇瓣不要再吐露這樣無情又冷酷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