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事(一)

四壁潔白的病房裏,陸振和小劉将病床左右圍住,擔憂地看着床上緊閉着雙眼面色潮紅的人。

“陸哥,快六點了,錄制要趕不上了,怎麽辦啊。”

陸振撫了撫無知無覺的女人的額際,手心觸到的肌膚滾燙。他嘆了口氣,心事重重的,從兜裏掏出手機很無奈道:“我去給節目組請個假吧,燒成這樣還怎麽去啊。你給張姐打個電話報告一下,讓她去溝通善後的東西。”

小劉懵懂地點點頭,兩人先後離開。寬闊的床面上女人靜靜地躺着,眉心揪起,眼皮微微顫動,已墜入冗長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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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木費力地拖着半人高的箱子,在狹窄的樓梯間一級一級慢慢蹭上去。空間逼仄,樓道昏暗,潮濕的環境裏淡淡的黴味飄散出來,讓身處此地的人完全記不起一牆之隔的明媚春日。

她在一扇鐵門外停下來,擡起手背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喘了一會,又将外套的拉鏈扯開狠狠扇了兩下透透風。

日前由華星傳媒主辦而聲勢大盛的選秀比賽落幕已有一個月了,四起的流言內容全是華星決定将比賽的冠亞季軍湊成女子組合,順應當下樂壇熱門的組合潮流。這些小道消息個個都是有理有據,連細節都真實得不得了,簡直讓人無法對其産生懷疑。夏晚木作為在一衆唱跳好手裏勉強通過顏值夠到季軍寶座的幸運兒,自信滿滿地從冬天的尾巴上一直等到春天的開頭,在日漸渺茫的希望中終于等到了華星的通知。

這個簡短的通知經過了多少利益的博弈和算計才最終出爐,她不清楚,但這結果無疑使她不太滿意。她倒不是嫌棄分配下來的集體宿舍條件有多艱苦,對現下與自身熱度嚴重不符的冷淡待遇也不甚在意,只是為什麽三人組合變成了雙人的,并且離開的還是聲音動聽人又溫柔開朗的選秀冠軍許夢微呢?她是真的打從心底裏對那個成天冷着臉不愛搭理人的郁清歌敬謝不敏啊!

年輕的靈魂滿懷激情,不畏艱險,但在同伴給予的過冷溫度下可能産生心理應激。

她嘆了口氣,從兜裏掏出鑰匙慢騰騰地擺弄着,插進鎖孔正要往右擰,忽然想起裏面的人此時不知道在做什麽,這樣貿然開門進去似乎有些不禮貌,于是收回鑰匙,手握成拳在門上叩了幾下。

門被拉開了,郁清歌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出現在眼前,她勾起嘴角勉強露了個笑容,很僵硬地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

冰塊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算是回答,随後讓開了身子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別的不說,難以相處這一點看來是改變不了了。夏晚木抿着唇角,兩手扒住行李箱往門裏推,另一只腳還沒踏進屋子呢,就聽見卧室那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這算是被讨厭了嗎?看來郁清歌對這樣的分配結果是同樣的不滿意。她也能理解,畢竟這個人是實力派的,接受組合安排應該是看在夢微姐的面子上吧?現在夢微姐跑了,剩下自己這麽個花架子,不管怎麽努力怕也是逃不過拖後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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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撐着牆慢悠悠地換下鞋,望着缺少家具裝點而顯得空蕩又沒有人情味的客廳,愁眉不展。

該找些契機增進一下感情的,就這麽放着不管的話大概相互間的關系難有寸進,最終難免會影響正事。她心裏琢磨着,踩在冷硬的實木地板上,一路慢騰騰地穿過客廳,在緊閉着的房門前停下。

郁清歌是個獨來獨往的怪人,幾乎所有留到了決賽舞臺上的小姐妹們都這麽說。沒人了解她,無論是家庭背景還是個人愛好,唯一與她同房的那個室友在比賽初始就淘汰出局了,因此沒能留下什麽有用的情報。這位怪胎始終獨自訓練,獨自吃飯,獨自去澡堂,連賽程裏一時的勝負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她像荒郊野嶺裏獨自盛放的野薔薇,花心被瓣葉厚厚的卷裹着,既不需要同行陪伴,也不在意無人欣賞。

若說這樣一個用銅牆鐵壁把自己包圍起來的人有哪裏露出了馬腳的話,那大概就是讓大家發現了她對音樂的癡迷。只有在她自己上舞臺唱歌時,或是在聽到別人打動人心的演唱後,這個人臉上板結着的冰塊才會融化,旁人這時才有機會看到有情緒從這人身上流動出來,才會發現原來她的眉眼并不總是冷冷淡淡的,也會因着周邊的事物或喜或憂。

音樂,這可能是唯一的切入點,也是夏晚木衆多死穴中的一個。夏家書香世家,對于下一代的教育有獨一套的理念,家長們從姑娘小時候起就不吝培養她的各種興趣愛好,鋼琴便是其中的一種。但凡事都是有好有壞,夏爸爸總覺着技多不壓身,卻忘了學多則易不精,藝多不養人。夏家姑娘在鋼琴舞技繪畫滑冰等衆多熱鬧的興趣泥潭裏打了個滾,爬起身拍拍土,轉眼就都丢到腦後,連在每年親戚聚會上的才藝表演都是勉為其難磕磕絆絆,只能憑着叔伯姨奶們單純的愛護晚輩的拳拳心意才能收獲一點掌聲。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學過幾年鋼琴譜,到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記得的也就剩幾個大師的名字,幾個着名的作品,以及抱着好奇的心上

第一節 課時老師的大手包着她的小手,耐心教導的彈琴的手勢。

“想象你兩手裏框着一個地球,對,大拇指的關節不要塌下來。”

她幻想了一下自己沖到郁清歌面前讓人家框球的樣子,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這個切入點。再說了,就算鋼琴彈到專業一級水準又能怎麽樣呢,人家搞的是流行音樂,隔行如隔山,要說鋼琴名曲她還能勉強辨出莫紮特還是貝多芬,流行音樂大概也就只聽過兩只蝴蝶,連在選秀舞臺上唱的那幾支還是她小表妹從自己歌單裏扒拉出來的。

興趣愛好上沒有交叉點的話,那就只能從剩下的共同點裏找了。盡管同是女兒身,郁清歌卻對自身的外表不是很關注。那張臉雖然不能說有多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到底也是清秀可人的,可它的主人卻并不想着要怎麽去粉飾或是做更進一步的提升,甚至連愛惜也談不上,這落在夏晚木眼裏就有些無法理解。而她身上的物件以及別的什麽小東西,從比賽開始到結束,整整三個月,仍是原模原樣地跟随着主人,既不見多也不見少,仿佛它們不是身外之物,而是郁清歌這個人的組成部分一樣,出現一點變化都不再完整。

不愛美妝,不愛新衣,連購物沖動都無限趨近于零,簡直完美規避了上帝賜予女人的所有特性。夏晚木覺得,談性別這方面的話,這個人除了身體構造也沒有什麽與自己相同的地方,也許她心裏住着的是個男人也說不定。

性別也無法考慮,那麽就只能從雙方都是人這一點來入手了。就像某電視劇裏着名的喝水論一樣,是人總是逃不了吃喝拉撒,後半部分太過原始羞恥無法納入讨論範圍,那就只剩下吃喝了。看一個人的飲食,總免不了要從這個人的家鄉談起,夏晚木揪着下巴上的軟肉,一時半會實在想不起郁清歌到底籍貫何地,有何忌口,是喜辣還是喜甜,愛重口還是愛清淡。

牆上的時針緩緩指向數字5,她撥弄了下耳後的頭發,實在不想放棄共進晚餐這個絕好的拉近關系的機會,轉身進了自己房裏翻出了以前收在包裏的外賣單。俗話說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能讓郁清歌那邊軟化下來,點一頓滿漢全席都是小事。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一個都少不了,她郁清歌就算是回族苗族藏族的集合體,既不能碰半顆辣椒也沒法吃一粒白糖,口味也逃不出這整個菜單去。

挂斷電話,一切準備就緒,勝利的曙光仿佛已在眼前了,她醞釀了好一會兒要怎麽禮貌而不失體貼地發出共餐邀請,随後對着房裏的梳妝鏡整了整略顯淩亂的衣服,又補了個妝,這才奔到對面屋子前緊張地敲敲門。

裏面傳來的細小的音樂聲停下了,房門緩緩打開一條縫隙,郁清歌小半張臉出現在夾縫裏,表情冷淡,警惕地問道:

“什麽事?”

夏晚木為她這樣戒備的樣子而有些不快,但到底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很真誠地發出邀請。

“你還沒吃飯吧?我叫了外賣,一起吃吧?”

那人狹長的眼裏掠過一絲意外,頓了一會兒,果斷地拒絕了。

“我還不餓,你吃吧,謝謝了。”

話音剛落,那扇門便又關上了。夏晚木愣愣地眨了眨眼,伸手在暗色的門上推了推,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覺,一股氣憤便從腳底直沖眉心。

有這麽誇張嗎?就算是讨厭也不能表現得這麽明顯吧?維持表面和平不該是社交基本禮儀嗎?一副當她是病毒多相處一秒就會感染的樣子,這人簡直不知好歹!

正要再去敲門問個清楚,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送餐的外賣員已經到了門口。她忍着滿肚子火去開了門,兩個年輕小哥一左一右抱着巨大的箱子擠在樓道裏,見怪不怪的眼神麻木地望過來。

夏晚木呼吸停滞了一瞬,轉而露了個甜美的笑,語氣親切。

“不好意思,我這裏吃不到那麽多了,麻煩你們搬回去自己吃,錢不用退了。”

哥倆互相對視了一陣,最後朝她點點頭,其中稍矮的小哥好奇心旺盛,順嘴問了句怎麽回事。

她勾着嘴角,像找到了發洩口似的,滿面的笑容裏帶着歉意。

“我朋友犯病了,吃不下東西,真是拿她沒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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