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往事(十)
夏晚木打開門,手上還有點哆嗦。屋裏的場景讓她有些意外,陌生的聲音在響,一室黑暗裏正對着大門的電視機一幀一幀地切着畫面,郁清歌抱膝坐在沙發上,背對着她看得正入神。她有意弄出點動靜好讓那人知道她回來了,門鎖被用力一碰,哐地一聲響,沙發上的人轉過頭來,靜靜地凝望着她。
她是頭一次不想打破兩人間無言的尴尬,因為心在胸腔裏咚咚跳着,任何多餘的寒暄都會減損全力維持的勇氣。她沉默着踢掉鞋子,嗅了嗅身上的酒味,還好不是很濃,也管不了那麽多,赤着腳走到沙發邊挨着另一個人坐下。
屏幕上放着幾年前的經典影片,WALL-E,灰頭土臉造型俗氣的垃圾清理機器人鏽跡斑斑,打着一把同自己一樣破爛得只剩骨架的壞傘,在瓢潑大雨中全身心投入地呵護着身旁潔白光亮的同類。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落在沙發上的手微微用力刮挲着皮面,隔了好久,才終于顫巍巍地擡起,狀似随意地搭在那人的膝蓋上。
她知道郁清歌在看着她,緊張感愈甚,終究還是在重壓下退縮了一小步。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一個人看電影?”
“睡不着。”有如小提琴一般低沉柔美的聲音寂寥地響起來,郁清歌盯着膝蓋上那只修長而美麗的手,感覺到了它的顫動,“今晚玩得開心嗎?”
夏晚木心不在焉地嗯一聲,輕輕地握住手下形狀分明的膝骨關節,
“你還記得前幾天我們看過的電影嗎?”她擡起眼目視前方,餘光偷偷打量着那人清秀的臉龐。
郁清歌點了點頭。
電視裏,撿垃圾的小機器人眼見它的EVA被帶走,奮不顧身地追上去,就這樣離開了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球。太空船沖破雲霄,一路奔入銀河,艙裏的EVA沉睡着,完全不知道有個渺小土氣的機器人正隔着窗默默凝望,靜靜陪她在星系間環游。
“那晚看完後我很生氣,說了很多有的沒的,你還記得嗎?”夏晚木垂着眼,聲線顫抖,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郁清歌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好像說了,如果我也喜歡上了哪個人,一定不會偷偷摸摸地搞暗戀,就算表白被拒絕了,起碼是對得起自己的。”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控制着自己,握住了郁清歌交疊在膝前的那雙手。
郁清歌望向她的眼裏閃過慌亂和畏縮,但更有一分掩不住的疼惜。
“所以現在,我要對自己負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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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色蒼白如死,全身打着顫說完這一句,兩手握得更緊,閉上眼像是要迎接自己注定的命運那般,傾身吻住了那雙肖想已久的薄唇。
劇烈的心跳在雙唇相接的那一瞬間奇跡般地平緩下來,她在熟悉的氣息中漸漸恢複了沉靜,像久經漂泊的旅人終于回歸故鄉,整個身心都被前所未有的安寧感包圍。那一刻的感覺太過美好,讓她幾乎産生了永遠停留在這雙唇上的願望。
說不清究竟過了幾秒,她帶着滿心的戀戀不舍退了回來,一雙眼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遺漏了那張臉上流露出的任何微小的情緒。
“你會讨厭我嗎?會覺得我惡心嗎?”她低低地問,好看的臉上滿是憂慮與焦急。
郁清歌保持着被她親吻的姿勢,像是變成了石雕,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那雙眸子一錯不錯地把她盯着,不敢相信一般,過了很久才微微地滑動了一下。
“你……你在這個時候還要憋着嗎?不喜歡我親你就直說,罵我也可以,不要不說話好不好。”夏晚木終是露了怯,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她的面孔僵硬,在極不明朗的愛情走勢前潰散了一地。
但出乎意料的,郁清歌看着她緊張到瑟縮的模樣,忽的笑了起來,反抓住她顫抖的手,在那已經被冷汗浸濕的柔軟的手心捏了捏,俯過身去,學着她剛才的模樣,回了一個同樣輕柔的吻。
“喜歡的。”郁清歌抿着唇角,頰邊蒙着淡淡的一層紅暈,望着她的眼裏亮晶晶的,瞳孔裏像有兩簇小火苗在跳動。
“喜歡什麽?你說清楚啊。”
夏晚木大喘一口氣,使勁憋着的眼淚終于兜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細弱的鼻音裏藏着不可置信的狂喜。
“喜歡你。”
那答案似春風溫柔。
“我今天去那邊,只是想弄清楚我對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夏晚木躺在硬板床上,緊緊地抓着郁清歌的手,兩人的肩碰着肩,緊挨在一起。
她把在洗手間無意聽到的那些東西轉述了一遍,提到袁涵亮以及後來的對話,她紅了臉,硬着頭皮結結巴巴。
“他說,我是想和你……和你……上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頭看着郁清歌,羞窘不已,最後那兩個字變成氣音呼了出去,微不可聞,但還是被聽到了。
郁清歌低低地應一聲,也轉過頭來靜靜與她對視,紅暈漸次染上那素白的臉,就像墨漬滴在宣紙上緩緩化開。她愣愣地瞧着,心随意動,湊近去親在那片紅雲上。
唇上的觸感太好,讓她舍不得就這麽離開,于是便輕貼着心上人溫熱的肌膚,順勢緩緩滑動,一路從鼻尖吻至嘴角,最後貼上了那溫涼的薄唇。再也無法忍耐了,她眼色沉沉,被心頭的欲望支使着,探出舌尖輕抵進去。
她的舌如游魚一樣在濕熱滑膩的空間裏左右掃動,勾起藏在裏面的那一片柔軟,盡情纏綿。兩人的呼吸聲交纏,愈重愈熱,把腦海裏僅剩的一點清明燒得幹幹淨淨。她捧着郁清歌的臉,額頭相抵,在無間的肌膚相親中徹底喪失了控制力,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直想把人抱進自己的身體裏,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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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露天停車場裏,一輛八代保時捷911在衆多國産汽車裏鶴立雞群,兩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立在引擎蓋邊不緊不慢地交談。
此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初冬的寒夜萬籁俱寂,但院裏各幢大樓的某些隔間還亮着燈火,使這裏的夜晚不至于過分凄涼。
汽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束車燈照了過來,站着的兩個女人暴露在明晃晃的大燈下,較矮的那個捂住了眼,稍高點的那位則撇過了頭,酒紅色長卷發在LED光下一覽無餘。
黑色的保姆車急停了下來,不多時便開始緩緩後退,期間那大燈便始終直射着兩人所在的方向。盛天蔭蹙緊眉頭,掃了掃自家保時捷旁僅剩的一個停車位,不知道那保姆車的車主玩什麽花樣。
“這是幹什麽?要停不停的,玩我們呢?”任千卉抱怨着,眯着眼勉強從指縫中看過去,保姆車還在往後倒,車牌竟然是盛皇統一辦下來的公務用車。
那號碼有點熟悉,她确定近期在哪裏看見過。
“那不是咱們公司的車嗎?S9186……你的叔伯們良心發現來探望你爸了?挑個這麽好的時間?”她摸了摸冰涼的耳垂,馬上又否認了自己的猜測,“9打頭的好像是藝人專車啊,是哪個倒黴鬼半夜跑來看急診?”
“是陸振他們。”旁邊響起一個篤定的聲音。
保姆車退遠了,任千卉放下遮在眼前的手,狐疑地看了發小一眼。
“既然是他,幹嗎跑了?剛看了一圈,除了這裏沒有空車位了。”
盛天蔭拉開車門坐進去,語氣不耐地催她:“他這個人神神叨叨的,管他做什麽,走了,明早還有個會。”
任千卉捏着下巴,看了看剛才保姆車的位置,嘴角勾了絲笑。
“那麽近,他絕對看到我們了,你猜他有沒有認出你?”她俯下身抓着車門,半個身子探進車窗裏,望着發小的眼睛雪亮,“這小子做了虧心事,看見我們就心虛地腳底抹油,真讓我有點好奇。”
盛天蔭嘆了口氣,被精力旺盛的好友折磨得有些頭痛。
“你又想幹什麽?”
任千卉眨眨眼,嘴角的弧度越裂越大,興致來了也不覺得姿勢難受,半俯在車窗上掏出手機找到陸振的號碼撥了出去。
待機聲響了很久,對面的人似乎很不樂意接聽這個來電,直到最後一秒才接通了。陸振字正腔圓地喊着秘書小姐的名字,很客氣地詢問她這麽晚打來到底為了什麽大事。
任千卉嗤笑一聲。
“別裝了,一醫院停車場,拿大燈晃了我們這麽久,還想裝作沒發生過?”
這邊陸振一拍大腿,心裏哀嚎怎麽老天爺就這麽不長眼,偏偏趕在小盛董探望她爹的時間段讓夏狐貍受傷。誰叫這裏是離電視臺最近的三甲醫院,夏狐貍的傷又拖不得,他來之前就設想過會不會正巧碰上小盛董,轉念又想着自己的運氣應當不會差到這種地步,這才一路提心吊膽地開了過來。
就像面包落地時總是有果醬的那一面朝下,墨菲定律害死人啊!
“什麽?你和小盛董也在這邊?真是太巧了,我都沒注意到是你們,哈哈哈……”他尴尬地笑了兩聲,想着夏狐貍才受情傷不能再商場失意,很英勇地決定死皮賴臉一瞞到底,“那什麽,小劉助理半夜肚子疼,我估計闌尾炎犯了,送她來看個急診。不聊了我挂了,時間不等人啊,你和盛董早點回家好好休息哦,麽麽噠!”
那邊還要說話,他趕緊挂斷電話,動作麻利地關機,轉頭吩咐一臉虛汗的小劉:“把你夏姐帶去急診,記得繞路過去別走那邊,這裏沒有車位,我等會把車停好再來找你們。”
小劉跟特務接頭似的謹慎地朝他一點頭,架着還在神游太虛的夏晚木就下了車,只是沒走幾步就被旁邊蹿出來的人一把攔住。任秘書笑眯眯地沖她擺擺手,側身指了指身後的大老板,兩手比了個**對着她biu了一聲。
“抓到你啦~”任千卉俯身揪着小助理不着脂粉的小臉蛋,話裏帶着溫和的笑意,“我們的闌尾炎患者還挺能扛事兒,痛成這樣還能扶着你家藝人走路呢?”
小劉随着她手上的力道歪着頭,忍痛打了個招呼,嘴裏喊出來的敬稱顫巍巍的,還能聽出強裝的鎮定。
“招供吧,怎麽回事?我看你和陸振都不像生病的樣子,倒是你家夏姐沒什麽精神,臉色看着也不太好呢。”
小劉猶疑地看了自家藝人一眼,一時也拿不準要不要說出真相。不說吧大老板站在那裏威儀得不得了,說吧夏姐必定要遭殃,她想着夏姐平常對她的好,嘴巴就像被針線縫得緊緊的,一點也張不開。正左右為難呢,她陸哥就直沖沖地溜下車跑了過來,并不雄偉的身軀擋在了她倆面前。小劉感動得兩眼含淚,在這一刻終于對嬉皮笑臉的人肅然起敬。
“這麽晚了還勞煩任秘和老板過來探望,沒必要,沒必要,你們真是太關愛公司員工了。”陸振臉都笑僵了,厚着臉皮裝傻,“沒想到就一會兒的功夫,小劉就不疼了,我們正準備回去歇下呢。”
廢話連篇,任千卉閑着無聊正想應和他一起打兩圈太極,身後的人卻越過陸振朝着一直沒有說話的人冷冷開口。
“把你手上的衣服拿開。”
陸振咽了口唾沫,退開兩步不敢作聲,眼睜睜看着夏狐貍平靜地将蓋在右手上的深色襯衫掀開,坦然地将滿手血紅暴露在靜谧的月光下。
任千卉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看一臉事不關己模樣的當事人,再望向發小的眼神就複雜了起來。
這是發小三十年來第一個在意的人,卻頻頻惹出那麽多麻煩,也不知道她會如何反應呢?
“怎麽弄傷的?”盛天蔭直直地盯着有些虛弱的人,臉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怒意。
陸振張了張嘴,想解釋卻被正主打斷了。
“我不小心弄碎了杯子,把手割破了。”
紅發女人面色稍有和緩,語氣也沒那麽冰冷了:“做過處理了沒有?”
“噴了酒精和止血噴霧。”
夏晚木回答得不卑不亢,聲音裏既沒有對她的畏懼,也沒有半點讨好,那雙寫滿了疲憊的桃花眼幽靜如古井,不閃不避地與她對視着。
她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朝陸振催促道:“還磨蹭什麽,帶她去挂急診。”
作者有話要說: 随便搞了一段替換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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