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往事(終章)

從辦公室出來以後她并沒有急着給郁清歌打電話,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公寓,坐在門口愣神了很久。一種不祥的預感密不透風地把她裹着,比夏天的空氣還要灼得人心慌。她害怕面對那個真相,二十年來第一次祈求上蒼能賜予一點幸運,幫她回避那個最壞的可能。什麽功成名就和鮮花掌聲都是可有可無的,唯獨這顆真心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

郁清歌沒有讓她等太久,三天後的夜裏公寓的門終于被推開,她抓起手邊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幾乎都能背下來的娛樂日報,整個身子抖得如同風中枯葉,明明急切地想去問清楚事情原委,雙腿卻像凍住了一樣,怎麽都站不起來。

“你回來了。”

她按捺住心中的恐懼,坐着的脊背僵直,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工作順利嗎?”

郁清歌走到沙發前蹲下,張開雙手環抱住她的腰,埋在她懷裏悶悶地不說話。

她在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中心有一瞬間軟成一片,情不自禁地伸手回抱着,這些天來一直憋在心裏的疑惑怎麽都問不出口。

“怎麽了?”

“有點累。”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很想反問一句是得了岳傳麟的青眼才這樣累嗎,但又覺得這麽說少不了有點譏諷的意思在。不管怎樣,在得到郁清歌的親口肯定之前,她不想有任何先入為主的判斷。

“你看了前幾天的報紙嗎?”她終于還是問出了口,聲音顫抖着。

懷裏的人身體一瞬間僵硬了,郁清歌緩緩擡起頭,目光有些閃躲。

“哪一天?”

夏晚木已從這樣的反應裏猜出了七八分,心情如坐過山車般急轉直下,有種馬上要掉入深淵的絕望的恐懼感。腦中像有大錘敲擊,轟隆隆地炸響,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牙齒打着顫一字一句道:

“就是你臨時有事,很晚才回來的第二天。”

環在腰間的手臂收回去了,郁清歌唇瓣微微張開,似有什麽話要說,但最後還是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她垂着頭定定地盯着表情陌生起來的人,食指落在那兩道蹙起的細眉上,輕柔地拂過。

Advertisement

“怎麽不說話了?那晚你去哪兒了?我想知道。”

郁清歌眼簾低垂,自交往以來頭一次回避了她的視線。屋裏的空氣沉悶不已,只有空調的風口呼呼地響着,燈光亮得刺眼,臉上的情緒無處可藏。

她在久久的無言裏抖開了手上的報紙,那頁面在這幾天的翻閱中已經皺巴巴的,大片的字跡在折痕裏失去了辯認度,只有大幅的照片還能勉強看出來一點東西。

“要看一下嗎?”

她把遍布的皺痕一點點抻平,動作小心翼翼的,像在對待什麽寶貝一樣。黏稠到凝固的空氣裏沒有回音,夏晚木仔仔細細地盯着戀人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變化,把報紙展開攤在身前,語氣很平靜。

“我想聽你的解釋,你有苦衷的,對不對?就算之前有那麽多事情瞞着我,現在說出來也還為時不晚,我不會生氣的,只要你好好說清楚。”

郁清歌的視線落在灰色的紙面上,薄唇抿得緊緊的,失去了血色有些泛白。

長久的沉默是種暗示,最壞的可能已經發生,她閉了閉眼,心房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給你開了什麽條件?說話啊?!”

頭疼的厲害,全身的力氣都随着憤怒的話音宣洩了出去。她不敢想像郁清歌将要付出甚至是已經付出了什麽代價,更無法相信都到了這種場合,種種情緒裏竟然是對郁清歌的擔憂而非被背叛的憤怒占了上風。

“……沒有條件。”一只冰涼的手反握了上來,低沉的聲音有些遲疑地說着含義不明的話。

“你可以瞞着我,但不要把我當傻子,姓岳的無利不起早,會這樣不求回報地對你好嗎?”

“不是。”

簡短而不達要點的回答越發讓她百爪撓心,一味的否認卻沒有可信的理由支撐,無異于将熱油淋澆在她滿心的怒火上。

“不是什麽?呵,你是想要告訴我,他花那麽多心思去捧你,甚至不惜把你帶在身邊昭告天下,僅僅只是看上你的本事為了讓你給他賺更多的錢?圈子裏哪裏還有這麽簡單的互利互惠關系?!”

夏晚木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痛恨過這個人不善言辭的性格。她望着面色哀傷的人,心底還保存着最後一絲僥幸,能讓郁清歌露出這樣的表情,一定是有什麽誤會和苦衷吧?像有一把刀在要害處緊緊逼着,她愈發急切地想要從這個悶葫蘆嘴裏套出話來,也顧不上要和聲細語了,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懇求着。

“你說清楚好不好?當我求求你了,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說明白到底是怎麽樣啊!”她說不了兩句就捂住了臉,腮邊的肌肉不停地打着抖,牙關都要咬碎,情緒已近崩潰的邊緣。

自那夜拒絕岳傳麟後,這幾個月裏她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打擊,未知的恐懼彌漫在心頭,腦子裏一根弦始終崩得緊緊的,到如今已是心力交瘁。讓她沒想到的是,分裂并不是從外部開始的,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與郁清歌已經離了心,曾經那樣親密無間的時光變成了追不回的歷史,現在的她們連聽彼此的一句真心話都成了奢望。

“他沒有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郁清歌看她不對勁的樣子,終是慌了神,語速很快道,“只是讓我配合公司的決策進行宣傳而已。”

夏晚木臉埋在手心久久不動,語氣有些虛軟,低低地喊了一聲戀人的名字。

“郁清歌。”她說着,聲音嘶啞幹澀,如同午夜幽靈,“你把我當傻子嗎?”

“他為什麽無緣無故地要這樣捧你?你敢摸着良心說,他沒有得你半點好處嗎?”

清瘦的人沉默良久,蒼白的臉上一派頹然之色。

“對不起。”郁清歌望過來的眼神裏寫滿了愧疚和感傷,神色卻是堅定的,“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但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能保護好自己,你不要擔心。”

“你讓我怎麽不擔心?!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說出來啊,告訴我啊,什麽叫我不需要知道,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她擡起頭,竭力在戀人臉上搜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最後卻以失敗告終。郁清歌直直地看着她,臉上盛滿了難過和心疼,讓她心軟不已。殘存的理智被愛意激發,她想起前不久自己也有過這樣的隐瞞和欺騙,一時陷入了猶豫,或許就像她一樣,郁清歌只是太過在乎、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才會做出這種選擇呢?

雖然沒有如願得到完整的解釋與真相,但那句含混的話到底給她陷入黑暗的心底注入了一道微光,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很苦澀地妥協道:“那好,我不問你了。”

郁清歌傾身上來抱住了她,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她被動地接受着那個并不溫暖的懷抱,腦海裏一片混亂,有一個質疑的聲音在不斷地回響。

這樣就好了嗎?打着為了對方好的名義,不斷地隐瞞和欺騙,一個人去扛下所有,這樣就會幸福嗎?若是這樣,為什麽她和郁清歌在彼此給予的“愛”裏越走越陌生,越走越疏遠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她恍恍惚惚的,嘴裏不受控制地念叨起來。

“你知道前不久岳傳麟找過我嗎?就是那次,我說有個臨時的剪彩,其實我騙了你。”

“那天岳傳麟指了我陪他出席一個晚宴,我去了,回去的路上,他直接把我帶到了他的郊區別墅。”

“他想潛我,擺出了很多籌碼,甚至把你的前途拿來威脅我,但我還是拒絕了。我知道他舍不得你這棵搖錢樹,就算昏了頭硬要動你,公司其他高層也不會放過他。至于我自己的前途,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娛樂圈,只是圖個新鮮來看看而已,幹不下去了總還能有別的事做。”

“最壞的情況我也想過了,頂多他氣急敗壞無腦報複,我們兩個沒活幹了被雪藏,想辦法解約就行了,這兩年也賺了不少,全兜出來也夠付違約金了,到時候你想繼續唱歌,去明誠、去盛皇都可以,以你的實力,送上門去沒有公司會拒絕的。雖然過程會很辛苦,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兩個人在一起,有什麽困難不能解決呢?我知道你不願管別的七七八八的事,你喜歡唱歌,那就只用專心去唱歌,其它的事,都歸我來操心就好了。”

“我想保護你一輩子,不想讓你接觸一些亂七八糟的事。自從第一天跟你在一起、要了你以後,我就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但這樣是不是太霸道、太不尊重你了?都從來沒問過你的意見,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讨厭我這樣。”

她沒想到,這話一說出口,不知道哪裏觸動了郁清歌,那人狹長的眼睛裏漸漸有點點晶亮聚在了一處,眸子裏淚光盈盈。夏晚木愣了愣,停住了嘴裏漫無邊際的話,右手顫抖着湊上去,指節彎曲,感受到了存留其上的一點濕意。

那是相識以來郁清歌在她面前第一次掉了眼淚,也是這之後的許多年唯一的一次。

“你哭了?”她喃喃着,大拇指輕輕撚過食指關節上的那片濕潤,整個人如木偶一般陷入了茫然。

“……這些話我是不是早該說給你聽?現在說已經晚了嗎?你都不願意跟我說真心話了。我總以為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那個人,其實根本不是。”

她自嘲地笑了笑,溫柔地擦去愛人臉上洶湧的淚水,很遺憾地感嘆一句。

“我還差遠了呢。”

郁清歌是個很安靜的人,連情緒崩落後的哭泣都是無聲的。她很有耐心地将那好像流不盡的淚珠一點點抹去,再撫平那人緊緊向下抿着的唇角,湊上去輕吻了一下。

“從現在開始,不要有任何隐瞞了好不好?如果我們之間連真心話都聽不到了,就算再愛彼此,最後一定也會走散的。”

這番話發自肺腑,她衷心地希望郁清歌能接受并認同她的真情流露,桃花眼裏寫滿了懇求,但郁清歌并沒有說話,只是用很難過的眼神定定地把她望着,以沉默的姿态表示了拒絕。

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她現在已無退路,只能全力回避那個最殘忍的結局。像母親唱着搖籃曲哄着孩子入睡一樣,她的聲音耐心而溫柔,底下卻藏着一點隐忍的怒意,“如果你現在不想說,我可以等,但不可能一直等下去。我問了莫姐,兩個星期後就要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單飛的決定了,如果到那個時候,你還是什麽都不願意說的話……”

這像是在下最後通牒,她閉了嘴,心如刀割。也許那個結局不說出來的話就不會實現了,她一廂情願地抱着這樣毫無道理的迷信含混過去。

“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氣氛變得冷淡又難堪起來,郁清歌收回了圈住她的手,拉開了一點距離。像被她決絕的話摧毀了主心骨,瘦削的女人無助地蹲在地上,向來冷銳的眼裏一瞬間失去了光彩,整個人在微微地發着抖。

夏晚木盯着眼前的人,情緒複雜,盼望着這樣殘忍的話能把這個人裹得厚厚的冰層給敲個粉碎,激得她從龜殼裏探出頭,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袒露出來。

只是這注定是個不眠的夜晚,郁清歌最終還是選擇了将沉默貫徹到底。兩人在寬大的床上背對背躺了一夜,彼此都清醒着,直熬到晨光熹微。

半個月後的新聞發布會如期召開,她們倆的熱度一時之間竄到了頂峰,幾乎包攬了那幾天所有的媒體頭條。華星對外宣布郁清歌繼續唱歌,而她則會憑借優良的外形條件轉入影視劇方面,外界對此輿論四起,有鼓掌的,有唱衰的,但那已經跟她沒有什麽關系了。

轉行是假,雪藏是真。發布會結束後她就打道回了公寓,把自己的東西全都打包收拾好,該扔的扔該帶走的帶走,總之是不想在這裏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結局已經寫好了,最後的最後,她等到一顆熱忱的心燒成了灰燼,還是沒能等到郁清歌的坦白,唯一有的只是避重就輕的、以各種形式展露的挽留之意——那是她最不需要的東西,一次次的,只讓她的心越來越冷,直到失去最後一分留戀。

大概是知道不管說什麽都無法留住她,離開的時候郁清歌只是站在門邊默默地看着。她沒有搭理,憋着一口氣兀自忙碌,因此也就不知道那張臉上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表情,是傷心欲絕,還是如釋重負?

——反正也與她無關了。

前不久的那個夜晚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霧氣蒸騰的浴室裏,郁清歌背着暖色的頂燈,俯身下來吻了她。那句承諾仿佛還響在耳邊——“那就不唱了。”

情話總是傷人的。

終究是她想太多,太過自以為是。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演一場有關愛情的獨角戲。郁清歌也許看得很清楚,世間溫柔又耐心的人多了去,總會有另一個人願意用更寬厚的心靈去包容這個悶葫蘆,讓她不再那麽孤獨。

哪有感情是非誰不可的呢?她只是感嘆,這樣美好的一段關系竟然如此輕易地輸給了野心與利益,才剛嘗到一點甜頭就草草收尾。她曾經那麽相信郁清歌,以為這段感情有多純潔多堅固,沒想到最終也不能免俗。

她才是那個最大的傻子。

行李箱的滾輪蹭在地上骨碌碌地響,她走到門口換好鞋,刻意避開那個人,最後環顧了一眼剛搬進來沒多久的公寓。如果還有一點遺憾,那一定是這場告別儀式沒能在以前那個老破小的宿舍進行,從哪裏開始,也得要從哪裏結束,那樣的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圓滿了。

她推開門,不帶任何留戀地走了出去,沒有道別,最後一句不帶感情色彩的話伴随着門鎖的咔噠聲響在風裏,但郁清歌一定是聽到了。

“祝你星光璀璨,前程似錦。”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吐血,腦細胞死億個

天使們,那就假期結束後再見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