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變化

聽了這話,葉其臻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還待說些什麽,門外傳來了一陣哄鬧聲,由遠及近,大概是學員們午休完後陸續趕來訓練了。她趕忙抓起衣服,朝還未回過神來的人微點了點頭,走遠幾步到音箱面前假意撥弄起來。

夏晚木別過頭,也掏出手機心不在焉地按了兩下,下一秒大門就被推開,女孩們魚貫而入,郁清歌領頭進來,目光先是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兩秒,随後便若無其事地轉開了。

又是一個曲意迎合的下午,夏晚木憋着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那人身邊公式化地完成錄制任務——只要時刻維持好親切的笑容,不時對歌後發表的觀點與建議點頭贊成,間歇性地說一些臺本上備好的體現不了任何技術含量完全只是為了調節氣氛的話,再搭配幾個沒什麽意義的肢體動作,基本就算是圓滿了。

但即便只是這樣,與某人無法拉開的距離仍然讓她有些透不過氣,記憶深處已經模糊的氣息似是而非地飄浮在身側,時不時地就會逸散至鼻尖,她繃緊了神經,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狀态。

可能是受了中午她那一番話的影響,郁清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自讨沒趣,過不了幾分鐘就要朝她搭幾句話,哪怕得到的回應總是不冷不熱的。她自然也樂得清靜,不用絞盡腦汁地思考怎麽去面對那一個個看似普通的問題,就放空了大腦盡職盡責地當一塊背景板。

只是沒過多久,她就發現這種新的相處模式也并非真的有多舒心,女孩們翻來覆去的練習動作總是單調,她看了一會兒就因缺乏互動而有些注意力不集中,思緒又不知不覺地飄回到旁邊的人身上。

郁清歌現在的變化還挺大的,跟以前還和她在一起時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這些年間雖然也偷偷看了不少有關這個人的各種采訪、綜藝和演唱會的視頻片段,但這些東西給她的真實感總沒有近身觀察時要來得強烈。以前還在組合裏的時候,基于某些原因兩人是有明确分工的,公司當時給出的定位是讓唱功無可挑剔的郁清歌來做隊長,而她就只是賣賣臉蛋負責吸引眼球的花瓶。但當時的郁清歌在生人面前總是有些放不開,又缺乏與人溝通的技巧,很多時候都要靠她來救場,久而久之這人的隊長身份就名存實亡,記者采訪的時候都有了把話筒遞給她的默契,最後連公司都對這樣的結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然,能有這樣的變化并不是因為她有多老練圓滑,她出錯和尴尬的時候也不少,但笑容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只因人們對于愛笑的美人寬容度總是要高出不少的。

因為這個人沉悶不愛說話的性格,八年前她離開公寓的時候不是沒有過擔心,失去了她郁清歌以後要怎麽辦呢?既不會應付媒體,也學不會在人前說話的藝術,她憂心這個人的天資會因為外物過度的侵擾而消散殆盡,如硬直的鋼條折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之中。只是沒想到,八年過去了,郁清歌一個人也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反倒是她無法割舍那種挺身而出的保護欲,少了可以護在背後的那個人,心裏總有一種空闊的失落感。

中途小歇的時候女孩們把她們倆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請教學習,她像收費站裏笑容僵硬到疲憊的工作人員,閉緊了嘴坦然地扮演壁花的角色,沉着氣看郁清歌游刃有餘地在一衆聒噪的年輕人裏牢牢把控着話題。

那人臉上應付的笑容她還從未親眼見過,既不會給人虛僞的感覺也沒有過分熱情,惹得好幾個女孩子捧着下巴癡癡地看,眼睛裏直冒小星星。郁清歌平常表情不多,不說話時會顯得有些冷峻不好接近,偶爾笑起來還真挺讓人挪不開眼的,為此還吸引了好大一波并不醉心音樂的迷妹,成天泡在網上各種路透裏守株待兔,就為了逮着偶像一個迷死人的笑容。

夏晚木垂下眼,心裏有些黯然。郁清歌身上發生的變化多到讓她竟然感到害怕了,她自認為中午那一席話說得挺過分,且這人當時的反應也不像是假的,怎麽現在看起來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有那麽幾次不可避免的對視與互動裏,郁清歌心無芥蒂地朝她笑着,眼裏還帶一點淡淡的溫柔之色,讓她懷疑自己的記憶或者是出了差錯,之前的那番争吵也許不過是她的臆想。

她苦澀地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看不懂這個人心裏在想些什麽了,強烈的自我懷疑壓在心頭,讓她質疑起一切,甚至分不清當年那個表面冷淡內心溫柔的冰塊是否也是這個人僞裝的角色之一。青春歲月裏那個知心愛人,跟現在這個八面玲珑的歌後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緩慢流逝的分秒像一把把刀,在她心上割得鮮血淋漓,哪一個郁清歌才是真的?是現在這位與人談笑風生親切得體的樂壇歌後,還是看她受傷就會驚慌失措心疼不已的小女人,抑或是最初那個固執到能把人氣死別扭得不行的悶葫蘆?她很難相信八年前被自己抱在懷裏的人,現在已有了這樣成熟陌生的姿态,反觀她自己,一事無成,寸步難行,相比以前無所進境,恐怕唯一收獲的就是一副冷硬的心腸,而這還是拜眼前人所賜。

殘酷的現實逼得她透不過氣,怎麽還敢和郁清歌作比較?明明早就清楚兩人已是雲泥之別了,她望着如衆星拱月般被女孩們的視線包裹卻仍然輕松自如的那位主角,藏在鞋裏的腳趾情不自禁地蜷縮着,恨不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最後能不露痕跡地從這裏徹底消失。

她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一只手從身後輕輕地搭在她肩上按了一下,随後又收了回去,清亮的聲音響在耳邊,把她從地獄裏拉了回來。

“夏導,我有幾個動作怎麽也跳不好,您能幫忙看一下嗎?”

她動了動僵硬到酸澀的脖子,終于換下了幾乎變成面具覆在臉上的笑容,心情很複雜地應了一聲。

“……知道了,那我們去那邊吧。”

真沒想到如今的她狼狽到要接受一個差自己将近11歲的小姑娘的憐憫,但無論如何葉其臻是幫了大忙,她如蒙大赦般從包圍圈裏退出來,一面走一面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了一聲謝謝。小姑娘沒有說話,冷清的眼裏平靜得很,沒有半點多餘的情緒,好像就只是單純地要向她請教,倒讓她沒那麽難堪了。

人群裏正在細聲慢語的郁清歌停頓了一會,頭微微往兩個人離去的方向側了側,再開口時聲音有了一絲顫抖,但很快又穩住了。

好不容易脫離了那個離郁清歌最近的位置,她借着看小姑娘練舞的由頭直到錄制結束也再沒有回去,還好郁清歌似乎終于體諒了她一回,也沒有跟過來,就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下午。她在舞室這邊心不在焉地瞧着葉其臻一遍遍地跳着,好幾次偷偷看一眼那邊離了十米開外的人,總覺得那挺得筆直的背脊顯得某人像是在罰站一樣,心裏有種奇怪的異樣感。

度日如年的下午因為小姑娘的解圍總算過得快了一些,牆上的針剛指到五點,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起來,還因為起得過猛眼前一黑,踉跄了兩下差點沒平地摔一跤,幸好葉其臻就在身邊,眼疾手快地給她抱住,免了與地板親密接觸的悲慘結局。

小姑娘明裏暗裏幫她幾次,又知道了她和郁清歌的那點秘密,感激之餘她不可避免地生出一點親近之心。大概是這個人之前信誓旦旦地向她做保證時透露出的那一絲傻氣讓她想起了年輕時天真的自己,她對着這人就不太能有對着其他人時大盛的戒心,只三言兩語就好感不斷,最後竟然破例要了人家的聯系方式。

說不準,也許她內心深處總對圈子裏的爾虞我詐耿耿于懷,從前曾有人說過她心地太好又太有原則,最後只能落個黯然離去的結局。那預言是成真了,但不見得其中道理就一定戰無不勝。她在這裏收獲的溫暖不多,因此就格外希望施予她半點火光的人能打破常理保持初心一直走到最後。從前郁清歌算一個,可惜最後還是讓她失望透頂,她很想知道這個小姑娘能不能滿足她的願景。

不,不只是想知道,而是幾乎急切地盼望着,仿佛只有葉其臻或其他類似她的人的成功才能證明郁清歌當年并非別無選擇,才能證明哪怕取得了歌後的成就,郁清歌此人也完全不值得讓她這樣胡思亂想、看低自己。

房裏的人走了一半,剩下幾個混了臉熟的還在锲而不舍地跟歌後套近乎,郁清歌被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圍了一天了,到此刻也依然很有耐心的樣子,很溫和地一一解答她們的疑問。夏晚木把手機放進包裏,往那邊看了兩眼,腦子裏不可抑制地跳出對某人的擔憂——本來就那麽瘦了,這樣高強度消耗了一天還要盡心盡力地加班,身體怎麽撐得住呢?

她晃了晃神,驚覺自己竟然又忍不住關心起這個人,一時急怒交加,顧不上給其他人打招呼就跑出了訓練室。總算能大口呼吸不帶某人氣息的空氣,她咬了咬後槽牙,恨不得趕緊把剩餘的錄制進度趕完,從此能與郁清歌山水不相逢,省得在逃不開的親密相處裏又生出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與能再度摧毀自己的妄念。

承不承認都是事實,畢竟在有關郁清歌的事情上,她總是意志不堅的失敗者。

作者有話要說:  夏寶寶內心很複雜,很挫敗,很自卑

但我想對她說一句:女鵝,你已經很勇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兩手空空還能厚着臉皮地去追功成名就的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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