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氣氛瞬間僵在了那裏,屋子裏仿佛連空氣都靜止了。
樊岳能聽到的,只有自己越來越亂的心跳聲。
夏謹呈啞着嗓子說:“等會兒,我送你。”
他說着松了攥着樊岳手腕的手坐起身子,身上的毯子因為他的動作而順着滑落下來。
夏謹呈瞥了一眼,眉頭跟着皺了一下,随後佯裝無事彎腰把東西給撿了起來。
“等我一下。”他說着起身走上樓。
樊岳的手臂垂在身側,他能感受到腕上殘留的那人手心的溫度,甚至還帶了點剛睡醒時的迷離。
腳步聲回響在屋裏,聽到那人已經到了樓上樊岳才松了口氣。
差一點,他就以為自己真的要動心了。
夏謹呈很快就從樓上下來,他身上換了一件看起來幹淨舒服的白色連帽衛衣,手上還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外套。
冷不丁看到休閑風格的夏總,樊岳還有點不适應,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走吧,我送你回去。”夏謹呈說。
剛剛亂七八糟的心情已經被平複,他這會兒已經能夠跟夏總自如交談了。
樊岳怔怔點頭,“好。”
反正夏謹呈送他回家的話還省得他再打車回去。這種別墅小區離市中心較遠,偏僻但是安靜,就是交通不怎麽方便,願意過來的出租車都是要加錢的,這無疑将會給樊岳本就不富裕的錢包雪上加霜。
所以夏謹呈開車送他回去再好不過。
只是樊岳剛一上車,就被那人塞過來一件風衣外套。
“幫我拿一下。”夏總說着啓動了車子,看也沒看他。
樊岳看着腿上那件衣服擰了擰眉頭。
剛入秋還沒多冷,就是晚上涼一點。這人已經換上了件長袖的衛衣,還帶什麽外套?帶了又不穿還讓人幫忙拿着。再說這兩件衣服也不搭……
樊岳心裏想了一堆,終究也沒說出來,抱着那件衣裳系上了安全帶。
從頭到尾夏謹呈都沒有說一句話,車卻順利地開到了樊岳住的小區門口,導航都沒用,順當得像是回自己家一樣。
樊岳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夏總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
夏謹呈怔了一下,手指在方向盤上輕點了兩下,“聽你經紀人說的,比較好記就記住了。”
“哦。”樊岳半信半疑。
就算是小區名字好記,也不至于把路都搞得這麽熟悉吧?有些路口該往哪邊走樊岳都不太清楚,這人卻拐來拐去十分熟悉。
夏謹呈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說道:“恩,之前有朋友住在這邊。”
人家都這麽說了,樊岳也沒理由再多想,畢竟這種事情自作多情過了也實在沒什麽意思了。
他點點頭解了安全帶,“謝謝夏總送我回來,以後合作愉快吧。”
“恩,合作愉快。”夏謹呈朝他笑了一下,“衣服你穿上吧,晚上冷。”
“恩?”樊岳剛要把衣服還給他的手不由僵了一下。
他轉頭去看夏謹呈,見那人臉上的笑容有點過分溫柔好看了,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他是不是應該懷疑一下某人拿這件衣服的真正目的?
只是不管什麽目的都好,此時此刻樊岳只想早點下車,這種單獨和夏謹呈相處的感覺實在是有點異樣,而這種異樣的感覺……他很不喜歡。
“好,謝夏總。”樊岳拿着衣服下車,頭也沒回地進了小區大門。
他一路上都沒敢回頭,生怕自己回頭會發現那人的車還停在門口。雖然說這種可能性并不是那麽的大,可他今天始終都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
似乎每一件事都在夏謹呈的掌握之中,而他只是充當了其中被他玩弄的一個玩物。
就像是獵物被獵手給驅趕着進入了設好的陷阱……
樊岳深吸了口氣,腳下的步子忍不住越來越快。
鑰匙插.進鎖孔,樊岳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身上還穿着夏謹呈給的風衣,隐約帶着那人身上的香水味,可這會兒的樓道裏陰冷得吓人,連風衣也壓不住的涼氣。
有人來過了。
或許說,這個人現在還沒有離開。
樊岳捏着鑰匙的手不由捏得更緊了。
他緩慢地将鑰匙從鎖孔裏拔…出來,站在樓道裏不知所措。
頭頂老舊聲控燈的燈光昏黃,卻照不出半點溫暖的感覺,反而将夜晚的陰森無限放大。
他重重呼了口氣,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何喬僑發來的消息:“小岳,你回家了嗎?今天姑父給我打電話找過你,我沒告訴他你去了哪兒。他可能去你家了,要不你今晚先在夏總家裏借宿一下?”
果然。
“咔噠”一聲忽然響在了樓道裏,樊岳的脊背一涼。
“回來了怎麽不進屋?”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在身前。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握着門把手的右手缺了倆半截的手指,頭發斑白,一張臉因為光線不好隐在黑暗裏,只能看到那雙略有渾濁的眼睛裏露出冰冷的光。
樊岳扯了下嘴角,拿着手機晃了一下,“正好看個消息。”
“恩,進來吧。”那人轉身背着手回了屋裏,門開着等樊岳進去。
三十年了,他還是擺脫不了眼前這個男人給他帶來的恐懼感,甚至每一次看到這個人都會止不住地打顫。
樊岳握着手機的手不由得收緊,邁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後面進了屋。
該面對的總還是要面對,遲早的事。
門在身後“咔噠”一聲關上,樓道裏的燈又默默亮了幾秒,最終還是歸于一片黑暗。
樊大征坐在沙發上,面前放了一杯冒着氤氲水汽的熱水,“聽說你最近很火?”
樊岳只站在沙發邊上,盯着桌上那杯熱水沒有感情地回答:“沒有。”
“呵。”樊大征冷笑了兩聲,跷起二郎腿倚在沙發背上,手指輕輕撣了幾下褲腳上已經幹了的泥滓,“上了幾次熱搜,簽了個好公司,連老子都不認了?我他媽真後悔當初生了你這麽個玩意兒,呸!”
“我是我媽生的。”樊岳死死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女人的慘叫聲。
心髒像是被揪着擰一樣,又疼又悶。
樊大征的眼睛通紅,狠狠瞪着站在旁邊的樊岳,“操的,沒有老子那婊.子能生得出你來?!”
“……”樊岳沒說話,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節都泛了慘白的顏色。
屋裏的氣氛像是在那一刻被凍結了一樣。
“你今天來是做什麽。”樊岳盡可能壓下心裏的怒氣,沉聲打破了幾乎快要凝固的氣氛。
樊大征卻笑了,站起來看着他,那只缺了倆半截手指頭的糙手在他的臉上毫不留情地用力摩挲了兩下,“來看看我兒子啊。我兒子可是大明星!”
樊岳偏頭躲開他的手,臉頰上都被搓出了紅色。
“我明天就把錢打到你卡上,可以了吧?”他不敢去看樊大征的眼睛,因為從小到大他只要看了就免不了被一頓暴揍。
這是他身體三十年來積攢的肌肉記憶,從來不會與這人對視。
“好。”樊大征的聲音莫名帶了點詭異的冷笑,沙啞又低沉,笑聲都像是卡在喉嚨裏一樣,聽着都讓人不寒而栗。
樊岳僵着身子站在那兒,直到聽見了關門聲跟樓道走廊裏那人下樓的聲音,緊繃着的那根弦才猛地松開。
他腳下發軟,一個沒站穩就癱坐在了地上。
桌上的那杯熱水還冒着滾燙的熱氣,成了這間被白色燈光照亮的房間裏唯一有溫度的存在。
樊岳半靠在沙發旁,冰涼濕黏的感覺從地板傳來,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兒順着他的下半身一點一點往上蔓延……
——“小岳,如果媽媽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岳你跑啊!快跑!不要回頭——”
樊岳的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顫抖,忽然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那人敲得很急,吓得他一個激靈。
“誰?!”樊岳幾乎失聲,那一聲像是用盡力氣前最後的嘶吼。
他緊緊盯着那扇門,仿佛是要透過厚重的防盜門看見樓道裏的情景一樣。
門外響起了某人熟悉的聲音:“是我,夏謹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