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行,度量不行
人行,度量不行
莊潔帶何袅袅去了迪士尼,住了主題酒店,瘋玩了兩天後,拉着行李回了南坪鎮。
寥濤過來接她們,看了何袅袅一眼,沒搭理她。何袅袅嘴一噘,她現在有靠山了,才不怕呢。
寥濤接過行李上了面包車,待她們上車後說:“明天去看看自動擋車,你開着也方便。”
“行。”莊潔說。
寥濤大致和她聊了方向,除了網上推廣外,看市裏各大商超能不能鋪貨。她們倆一個負責生産,一個負責銷售。
寥濤又交待她了些農村的人情世故,要她入鄉随俗,別整那些洋氣話。說前幾天誰家丫頭從國外回來,路上遇見一位門裏親戚,她用普通話說:伯伯好,您吃飯了嗎?
莊潔大笑,快笑岔氣了。伯伯好,您吃飯了嗎?
“都土生土長的村裏人,出去一趟回來普通話,能不被人出洋相?農村人不講究,家常話就行。”寥濤說着停了車,朝外面的人打招呼。
莊潔笑着望過去,一看,是陳麥冬。
他也沒看莊潔,同寥濤說了句,騎着摩托就去殡儀館了。
“這小夥不錯。”莊潔随口誇了句。
莊潔不置可否,人還行,就是度量不行。
“我給你爸在殡儀館辦手續,前臺朝我推薦了各種花樣的喪葬品,我看的眼花。他過來幫我選了些,省了不少錢。”寥濤緩緩地說:“你爸走得怪體面。”
莊潔沒接話。
“你見你爸受傷的樣子了麽?”寥濤扭頭看她。
Advertisement
“見了。”莊潔看了看後排睡着的何袅袅。
何彰化臉不是很好看,陳麥冬幫他做了局部填充,恢複的同生前差不多。
莊潔扭頭看寥濤,她眼梢有點濕。
到家門口又遇上婦女主任,寥濤同她聊了幾句,說莊潔先回來幫她一段。婦女主任直說好,“有能力的人到哪都有能力,不會被埋沒的。”她笑着打量了莊潔,問寥濤,“談對象了嗎?”
這話不知怎麽就戳到了莊潔的笑點,她沒忍住笑出了聲。寥濤看她一眼,讓她成穩點,随後朝婦女主任道:“還沒談,随她便吧,我也做不了主。”
婦女主任笑笑,朝莊潔道:“回頭你加寶甃微信,她也是從市裏回來的,現在是鎮裏的大學生幹部。”
“寶甃不是在坳裏有民宿?”寥濤問。
“她本事大,啥都能幹,現在鎮上不是缺人才麽。回頭有事就吱聲,你們娘兒幾個別客氣。”說完騎着電瓶車走了。
莊潔開始笑,寥濤說她,“笑什麽?她能力不比你差,就是沒投到好時候。”
莊潔搖頭笑,她笑別的點,随口就問了句:“邬姨家是幹什麽的?”
“她家啥也不幹。”寥濤把車停院裏,“早年她們家在藥廠投了股,夠一輩子坐吃山空。回頭你加她閨女微信,估計你們能聊上話。”
“我有。”莊潔喊醒何袅袅下車回屋睡,自己拎着行李上樓。
*
這天陳麥冬下班回家,陳奶奶說她在街裏碰見莊潔了,她家門店裝修,從二間擴成了三間。她還說莊潔娘倆兒一看就大本事,何家男人剛過完五七,這邊她們就開始弄營生了。
“這也是一種能耐,家裏天塌了還能撐起來。她本家一個叔叔重傷剛出院,聽說這娘倆都往醫院拿了一二十萬。”陳奶奶說:“不容易,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妹妹要養,她們娘倆也夠磨難了。回頭喊上這丫頭來吃飯。”
陳麥冬埋頭吃飯沒接話。
陳奶奶念叨完點他頭,“吃才!連個媳婦兒都娶不上。”
“你說當護士那姑娘多中意你,你偏不熱。你還想找個啥樣的?”
“她們家擴門面幹什麽?”陳麥冬問。
“說是弄了間工廠做真空熟食。”陳奶奶挑着魚刺說。
陳麥冬接過幫她挑,“她女兒回來幫她?”
“誰女兒?”
“寥阿姨女兒。”
陳奶奶想了會,心裏有了算計,“你要不說我還不留意。明兒遇見她問問。”
飯後陳麥冬去買煙,夜市上遇見朋友喊他喝兩杯,他沒喝,坐下陪他們聊了會。自從做這一行他滴酒不沾,萬一半夜需要,他不好一身酒氣地去殡儀館。
他坐了會起身回家,經過麥葉湯攤位順手打包了一份,背着風點煙的間隙看見莊潔過來吃。她領着妹妹坐下,朝老板報了麥葉湯。
陳麥冬站在攤位前等打包,他知道莊潔看見他了,但倆人誰也沒主動搭話。他幹抽了會煙,莊潔喊他,“老同學?”
陳麥冬回頭。
“怎麽,不認識我?”
“沒看見。”陳麥冬說。
莊潔意味深長地笑,騙鬼呢。
陳麥冬随她笑,玩了會手游,拎着飯回去了。老板喊他沒付賬,他又折回來掃碼。往前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莊潔問:“老板,他幫我付了沒?”
“沒有,他就付了一碗的錢。”
“沒付我自己付,姐不差錢。”莊潔說了句。
老板端了飯上桌,莊潔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她坐那等何袅袅吃,她吃的很慢很慢,舀一勺就要吹一吹。
吃完載她回家,寥濤還在廠裏忙,昨天工廠才正式開工。寥濤不讓她管廠裏的事,只讓她負責銷售和管好袅袅的學習。
莊潔坐在床上批注她作業,實在太差了。等何袅袅完全睡着,她拿着作業去陽臺上邊抽煙邊批改。改完作業放一邊,拿着手機刷朋友圈。當刷到王寶甃拍的一群雞鴨,她就留言:回頭拿到我廠裏鹵。
沒一會王寶甃私信她:真的可以鹵麽?
莊潔回她:沒問題,我把你養的雞做個标記就行。
王寶甃問:會不會太麻煩?
莊潔回:不麻煩。
聊着她就聞到一股味兒,何袅袅的卷子被落下去的煙灰燙了一個洞。
……
明天怎麽跟老師解釋。
寥濤回來的時候莊潔都快要睡着了,她回廚房裏熱了飯,盛出來說:“媽,回頭王寶甃去廠裏鹵雞,你就幫她鹵一下。”
“鹵雞?”寥濤不明白她哪的話。
“她自己養的有雞,你盡管幫她鹵,回頭我有事找她。”莊潔說完,聽到樓上的動靜,回去陪何袅袅睡。她膽小,夜裏夢多易醒。
*
上午她去店裏看裝修,經過家粥屋,看見陳麥冬坐在那喝粥,她折回來進屋,手機掃了下碼,下巴朝陳麥冬那一桌一揚,“老板,多少錢?”
“10 塊。”
她付完錢,看陳麥冬,“老同學,錢付了,你繼續吃。”
看姐多大氣。
……
陳麥冬吃完去燒雞店找她,“借個衛生間。”
“幹什麽?”
“撒尿。”
陳麥冬咬着煙從衛生間出來,看了圈店面問:“不走了?”
“再說吧,先幫我媽把家裏安置好。”莊潔應了句。
陳麥冬點點頭。
“你删我微信幹什麽?”莊潔看他。
“誤删。”
“誤個屁。”
……
陳麥冬打開二維碼讓她掃,莊潔原本想着删就删了,免得生事。但最後奔着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原則掃了。
她掃完說了句,“我爸喪禮那事謝了。回頭請你吃飯。”
“行。”陳麥冬也沒客氣。
莊潔手指撚着耳垂,先尴尬了幾秒,随後說:“這樣,我也不是個好東西,你也不是什麽好鳥,咱倆就當扯平了。”
“扯平什麽?”陳麥冬看她。
這話把莊潔問住了,她想了半天索性道:“咱倆也別扯淡,就地鐵裏那事,從今兒起就過了。”
“親嘴那事?”
“行,過了,你要不說我都忘了。”陳麥冬無所謂,好像這吻只有莊潔當回事兒。
忘個屁,前天你還裝不認識我。但莊潔不能這麽說,她朝他伸出手,“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陳麥冬看了眼她的手,“我不和人握手。”
“你手咋了?”
“我無所謂,會有人忌諱我的職業,所以我從不握……”陳麥冬話沒落,莊潔握上去說:“恢複邦交。”
“你這人啥都行,就是度量一般。”
陳麥冬懶得理她,轉身回了家。
陳奶奶在廚房炸什錦丸子,見他回來喊他吃熱的。他捏了個丸子抛嘴裏,然後換下衣服趴沙發上補覺。
陳奶奶見他趴着睡,推醒讓他回屋躺好,趴着睡不好,容易壓迫心髒。
陳麥冬趿拉着拖鞋回卧室,陳奶奶收起他涼拖,念叨着天冷了,早該換棉拖了,随後去衣櫃裏扒厚衣服。
睡到下午一二點,接到電話讓去殡儀館。他拐過去遠遠就看見門口的兩撥人,不用猜,肯定娘家一撥,婆家一撥。
逝者是一天前喝農藥自殺的,因為丈夫在外有姘頭。夫家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僵硬了,醫院也沒送,娘家也沒通知,直接聯系了殡儀館。
娘家人堵着不讓辦手續,要女婿出面給個說法。夫家出來了一位長者說和,因為女婿怕挨打早就跑了。
陳麥冬問什麽情況,小孫說手續還沒辦,但逝者女兒提出要化妝,想讓她媽體面地離開。說着前臺兩撥人吵嚷起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姑娘領着弟弟在一邊哭。弟弟估計被吓壞了,嘶喊着要媽媽要媽媽。
陳麥冬去看了眼逝者,随後去穿防護服,穿着小孫過來說:“師傅,倆人家和解了,夫家正在辦手續。”
“說是夫家給娘家打了欠條,等辦完喪事就給錢。真是啥事都能遇見,也啥事都能用錢解決。農村就是腌臢事多。”
“我在市裏縫合過被丈夫解肢的遺體,被入室偷竊謀殺的遺體,被人尾随虐殺的遺體,被情人殺死泡在浴缸……”
“師傅師傅我知道了。”小孫換好衣服立刻閃人。
陳麥冬出來都天黑了,他先去淋浴室洗了澡,殡儀館有燒鍋爐,燒的水比家裏熱。他換了身毛衣出來,風一吹,打了個哆嗦,老實地折回去吹頭發。
吹完頭出來抽了支煙,聽着靈堂裏孩子的哭喊聲,裹了下身上借來的軍大衣,騎上摩托就回去了。
到家又看見莊潔,她坐在飯桌前聽奶奶拉手風琴。奶奶見他回來說:“我喊了小潔過來喝丸子湯,你自個回竈屋去煮一碗。”
陳麥冬脫掉身上的軍大衣,過去廚房煮丸子。奶奶又說他,“穿上大衣吧,等感冒都不拽了。”
“別拽了,去穿上吧。”莊潔附和。這兩天冷,左右八九度。
陳麥冬看她一眼,她裹得嚴實,羽絨服都穿上了。
“你櫃子裏都沒啥厚衣服,小潔明個去市裏,我托她給你稍幾身。”
“行。”
陳麥冬低頭就着火苗點了支煙,反正他也沒空。殡儀館就他一位正式遺體整容師,沒有特殊情況,他一般不會離開鎮裏。
客廳裏莊潔在大笑,也不知道她笑什麽。他端着煮好的丸子湯回屋,陳奶奶看見他手指上夾的煙,随口小罵他了幾句,說他早晚也跟他爺爺一樣,抽個黑肺出來。
莊潔意味深長地看他,沖他挑挑眉。剛陳奶奶聊了他為女孩子争風吃醋進少管所的事。聊他是一個孝順孩子,就是年少無知交了幾個浪蕩的朋友,吃了朋友的大虧。
陳麥冬呲溜地喝湯,聽奶奶心疼地安慰莊潔,說她也是命苦,跟冬子一樣沒投好胎。
莊潔倒不在意,笑說自己過得不比誰好,但也不比誰慘。奶奶性起說要唱歌,唱蘇聯的歌。她拉着手風琴唱《喀秋莎》唱《三套車》,說這些都是她小時候的紅歌。
人老了寂寞話就多,陳奶奶拉着她一直說,一件事反複地說,颠三倒四地說,平日陳麥冬也沒空聽她說。莊潔因為從小和爺爺奶奶不親,寥濤也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所以陳奶奶拉着她手親熱地聊,她還覺得挺新奇。
陳奶奶聊着就乏了,莊潔告辭回家,陳麥冬送她出來,她裹着圍巾問:“去喝兩杯?”
“去哪喝?”
“去老張那吃涮肉吧,丸子湯沒喝飽。”
“行。”陳麥冬回去穿外套。
倆人步行至夜市區搭的大棚裏,裏面的銅鍋涮咕嚕嚕冒着熱氣,莊潔呵着手坐下,說自己怕冷,也最害怕寒冬臘月,萬一不小心摔一跤,弄不好就要去醫院。說完就朝老板報了份羊眼肉和毛肚。
陳麥冬點了倆素菜,問她喝什麽啤酒。莊潔大手一揮,“來瓶二鍋頭。”
這麽冷的天,誰喝啤的。
陳麥冬看她,她看陳麥冬,大眼瞪小眼。莊潔揚下巴,“你先說點啥吧,我冷,讓我歇歇。”
“腿怎麽了?看你走路有點難受。”陳麥冬問。
“老毛病了,殘肢端有點神經痛。”莊潔抿了口二鍋頭說:“你家太冷,冰窖似的。”
“你們家開暖氣了?”陳麥冬問。
“前幾天就開了。我怕冷,我媽還燒了蜂窩煤。”
“去年鎮上有倆中煤毒的老人。”
“我們夜裏火都熄了。”
老板端了菜上桌,莊潔夾了肉到鍋裏,問他,“你圈子都在鎮裏?”
“什麽圈子?”
“朋友啊。”莊潔給他倒酒,他擋着說:“我不喝酒。”
“你不喝過來幹啥?我一個人喝多無聊。”
“我怕夜裏要去殡儀館。”
“哦哦哦,對不住,那我自己喝了。”莊潔又給自己倒了點。
隔壁桌在讨論滑雪場,說是修建了大半年投資了上億,元旦就正式售票接客了,鎮裏的旅游也會帶起來點。莊潔随口問了句,聽說滑雪場裏有酒店。
“有,當然有酒店,是滑雪場自己投建的。說是還能泡溫泉哩。”隔壁桌說。
“咱鎮裏有溫泉?”莊潔吃驚。
“人工溫泉嘛,扯扯就有了。”
……
莊潔喝了口二鍋頭,看了眼陳麥冬,表情不言而喻,溫泉也能人工?
陳麥冬點了根煙,提醒她別喝太猛。
“我十幾歲就跟我媽喝,啥事也沒。”莊潔說完就笑,笑了會說:“我覺得咱倆坐這喝酒還挺奇怪。我鎮上也沒個朋友。”
“你朋友不是遍地開花?”陳麥冬損她。
莊潔大笑,說沒到那程度。“我朋友是不少,大家平常都挺忙的,就有事說事,沒事不聯系。”
“我算哪種?你寂寞空虛時的消遣?”陳麥冬彈了下煙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