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事過了

這事過了

莊潔想把受到的屈辱告訴王西夏,但沒臉開口。她安慰自己,算了,權當扯平了,自己也甩了他一巴掌。

臨睡前她發微信問:回來麽?

王西夏回她,“不回。”

莊潔哼哼了兩聲:見色忘友。

王西夏搪塞她:回頭說。

莊潔問:徐清河在你屋?

王西夏沒回。

莊潔回:果然見色忘友。

半天王西夏回她:明天面聊。

第二天也沒面聊,王西夏一早就坐了徐清河的車回北京。莊潔坐在屋檐下曬太陽,第一回感到了孤獨,也感到了被抛棄。從王西夏和徐清河談對象後,王西夏聯系她的次數日益減少。

這整整一年,莊潔基本每天都發微信同她聊天,長則兩小時,短則幾分鐘。自從陳正東跳煙囪後,她就擔心王西夏想不開,每天每天地陪她聊。

她憂傷着憂傷着就開始發困,坐在竹椅上打瞌睡。何袅袅蹑手蹑腳地過來,朝她身邊一蹦,“姐!”

莊潔吓得拿鞋子擲她,她做個鬼臉說:“姐,你談個對象吧。我看你自己坐這好可憐,等你八九十歲……”

“滾蛋啊。”莊潔打個哈欠問:“咱媽呢。”

“去找大師算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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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莊潔被太陽曬觑着眼。

“她和邬姨一塊。”

“閑得慌。”莊潔伸個懶腰,冬天的太陽太舒服了。回屋拿了個零嘴,騎着電瓶車去燒雞店。

路上遇見陳麥冬,她扭頭就走。

“犯得着?”陳麥冬攔住她,“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一點度量都沒。”

……

莊潔啞口無言。

他把她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接着又了無誠意地道歉,“姐兒,對不住啊。”

莊潔罵:“我……”

“我、日、你。”陳麥冬動口型。

……

“咱倆比着爆粗,看誰爆得更粗。”陳麥冬看她,“老子治不了你。”

……

莊潔回了燒雞店,店裏阿姨告訴她,今兒一早就有人送了箱車厘子來。她問是誰,阿姨随口就說:“殡儀館裏給死人化妝的那個男人。”

莊潔被“給死人化妝的男人”這個稱號刺到了,她看着阿姨,想告訴她應該用尊重,至少禮貌的語氣說。但阿姨完全不自知,一面腌着雞排,一面用喜慶地口吻說她閨女懷孕了,醫院也檢查了,是個大胖小子。

算了,她想。

蹲下拆車厘子箱子,那邊阿姨搭話,說車厘子可貴了,上個月她女兒去市裏檢查,超市裏随手撿了幾顆一上稱,乖乖,小五十塊。

莊潔讓她裝點回去,她不好意思地擺手,說吃了也到不了哪。莊潔給她裝了點,又給店裏的員工洗了盤,剩下的拿回了家。

傍晚寥濤同她閑聊,說今天去算命了,那瞎子太神了,說的十件事裏八件都準。

莊潔問:“你算了啥?”

“我啥都算,算了你們姊妹仨。”寥濤說:“我算袅袅能不能考市裏,他說沒戲。”

“他直接說沒戲?這算命的也太幹脆了。”莊潔說。

“他不整文绉绉那一套,也不含含糊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還給了你的生辰八字,他說不急,說你明年就能成事。”

……

“你有個喜歡了四五年的男人?”寥濤看她。

“誰說的?”

“這瞎子說的。”

“厲害!”莊潔吃驚。

“你還有這事?”寥濤咬着車厘子套她話,“你公司裏的領導?上海人?”

“嗯,上海人。”

“他父母做什麽工作的?”

“他們是高知家庭。”

“啥是高知家庭?”

“高級知識分子家庭。”

寥濤明白了,“他們家庭不接受你?”

莊潔指着車厘子,“您不能一口一個地吃?我也是服了,一個車厘子能分幾口。”

寥濤怔了下,臉一拉,“沒辦法,我打小家裏就窮,吃東西自帶一股窮酸樣。”

“我這樣說了嗎?”

“你真是吃了兩天飽飯忘了自己是誰,什麽是高級知識分子家庭?我沒上過幾年學可我也知道,人知識越淵博,對他人的寬容心就越大。真正有知識的人至少不會歧視人,你們嫌棄你腿,是他們自身的問題,怨你腿什麽事?”

“我虧你們了嗎?我能盡的義務我全盡到了,家裏再難,我沒有讓你們姊妹仨過的比別人差,現在不指望你感恩,你反倒因為想嫁個高門檻,回頭嫌自己家窮酸了?”

“我沒有嫌棄。”

“莊潔,你扪心自問,你沒有嫌棄過?”寥濤罵她,“別嫁人了,一輩子都別嫁了。”

莊潔不作聲。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你倒好,心氣高的……你哭啥?”寥濤虛了底氣,“錯了還不讓說?”

莊潔擦淚,一句話沒接。

“你是我生的我不心疼你?”寥濤鼻頭也酸,“我難道不知道你為這個家的付出?我給你房子買的 140 平,給莊研買的 120 平,我還不是心疼你萬一找不到……”

莊潔就無聲地流淚,也不接話。

“你這些年給的錢我都一筆筆記着,回頭都給你,我一分都不會要。”

何袅袅放學回來見氣氛不對,莊潔和寥濤各自坐在一側,地上有白花花的紙。她把書包輕輕一放,幹站了會,去廚房刷中午泡在鍋裏的碗。

沒一會莊潔進來,接過碗洗道:“你先去寫作業吧。”

何袅袅沒去,站在她身後抿淚。

“沒事兒,我就跟咱媽拌了幾句嘴,你去寫作業吧。”

何袅袅出去寫作業,寥濤進來,翻了會冰箱說:“我給你燴個菜?你不是愛吃燴菜?”

“行。”莊潔點頭。

“你出去歇會吧,我來刷。”寥濤把她攆出去。

*

吃完飯她出來閑轉,經過殡儀館頓了下,門口停了輛喪車,她随着家屬上了臺階。她來過一回,大致記得方位,工作人員在布置靈堂,她聞着哭聲去了化妝間。

喪戶隔着面玻璃看陳麥冬給他們兒子化妝,莊潔俏聲站在門口,想看他是怎麽給逝者上妝。

陳麥冬一絲不茍地工作,逝者因為長期病痛折磨,臉頰深深凹了下去,他正在給面部做局部填充。

莊潔從未見過他這麽認真,平和,溫柔的一面。他拿着鑷子,另一只手擋着逝者的臉,一點點地往他嘴裏填充。正看着,逝者父母轉向她,哭着問她是誰?

莊潔朝他們道歉,立刻退出了化妝間。

她在殡儀館抽了兩支煙,等了将兩個鐘,才見陳麥冬從淋浴房出來。陳麥冬看她先是詫異,随後問:“你來這幹什麽?”

“閑逛。”

……

“诶。”莊潔肩膀碰碰他,好兄弟似的問:“餓不餓,請你吃宵夜?”

“不餓。”陳麥冬不給面子。

“得了啊,別沒完沒了了。”莊潔拍他肩說:“老同學,給個臺階就應……”

“你抽煙了?”陳麥冬問。

“抽了。”

“這裏面不能……”陳麥冬沒再說,戴着手套騎上摩托,看她,“你是等我?”

“等你。”莊潔看他,“暫不是很久沒聚了……”

“咱倆啥關系?需要天天聚一聚?”

“別扯淡了。”莊潔耐心耗盡,“吃不吃宵夜吧?我等你倆鐘頭還要看你臉色?”

“我讓你等我了?”

“陳麥冬你就作吧。”莊潔也戴上手套,騎上電瓶車,“蹬鼻子上……”話沒落,陳麥冬親了她一下,“回家喝湯去,奶奶煲了湯。”

莊潔沒接話,跟在他後頭回了奶奶家。陳奶奶晚飯時犯了糊塗,只煲了湯,沒煮晚飯。陳麥冬煮了兩包方便面,随便吃了點,就哄奶奶睡覺。

莊潔坐火爐旁烤了會火,然後去主卧,坐行軍床上給陳奶奶唱《過韶關》:一輪明月照窗前,仇人心中似箭穿,實指望到吳國借兵回轉,誰知韶關有阻攔……”見陳奶奶睡下,她随着陳麥冬輕聲出去。

倆人盛了碗湯,坐在沙發上各自喝。莊潔看眼時間,“喝完我該回了。”

“我送你。”

莊潔放下碗,看看他,拿着手套出了屋,“不用送,我自己回。”

陳麥冬出來,騎着摩托跟在她身後。莊潔把電瓶車停回院裏,朝他招手,“回吧。”

陳麥冬坐摩托上,熄了火,幹看她,也不走。

莊潔走過來,左右看看,朝他道:“典型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沒明白。”陳麥冬嗓子沙沙的,裝傻。

“裝 13 是吧?”莊潔輕聲問:“至于嗎?”

“至于。”

“行。”莊潔大氣道:“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學學我,錯就是錯,錯了就該放姿态。不比有些人,幹端着,斤斤計較,小肚雞腸,這有啥好處呢?”說完吻了他一下。

陳麥冬好像并不滿意,繼續看着她。

莊潔又吻了他,貼着他耳朵說:“事精兒。”說完揮手回家。

“狗臉兒。”陳麥冬喊住她。

莊潔看他。

“是不是忘事了?”陳麥冬提醒她。

“啥事?”

“想想。”

“對,正事。”莊潔掏着手機折回來,“來來來,掃一下。”

陳麥冬打開微信,不疾不徐地給她掃,屁股後就差撅一條尾巴。

“行了。”莊潔切身領悟,“你也不是個善茬,不是個好欺負的主。我、懂、了。”

“扯淡兒。”陳麥冬沒繃住,笑出了聲。

“這事過了。”莊潔看他。

“過了。”陳麥冬很大氣。

莊潔脫口就罵,“我日你……”

“我也日你。”陳麥冬截住她話,“罵長輩算人?有本事你日我。”

“我治不了你?”

……

莊潔打着嘴上樓,“欠欠欠。”

屋裏何袅袅在一側睡着,她枕頭上放了一張紙,紙上狗爬叉地寫着:姐,你不要和媽媽生氣。我不想你哭,我也不想媽媽哭,你們一哭我就特別難過,跟爸爸離開一樣的難過。我其實什麽都知道,但我要裝作不知道,同學們覺得我很可憐,但我不想要被他們可憐,我要表現的高高興興,像爸爸活着的時候一樣高興。今天老師領讀課文《城南舊事》,當我讀到“爸爸的花兒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我就特別特別難過,我覺得我的童年也随着英子結束了。我又想到我有媽媽,有姐姐,有哥哥,我好像又開心了一點。你們都不要哭,你們一哭比打我罵我都難受。”

……

莊潔認認真真地看完,拿着筆給她批改錯別字和病句,又簡單寫了幾句話,然後放在她枕頭下。

*

莊潔先在成都轉了兩天,訂了兩家的大料,然後被熱情好客的朋友硬拉去了老家巫山。

她在巫山待了一天,朋友又送她去了巴東縣,說帶她逛逛土家族苗族,回頭坐恩施的高鐵直接回家就行。盛情難卻,家裏也沒啥事,莊潔就跟着他兜了一大圈。

回來的高鐵上王西夏發微信她:已經死亡一例了,也是拉着腿跑,你怎麽不去武漢轉一圈?

莊潔回:放心,我戴了口罩。也就咱們這行會格外關注,外頭太平着呢。

王西夏回:小心沒大錯。

莊潔回:行。

王西夏問:到哪了?

莊潔回:下一站就是南坪鎮。

王西夏問:不是說好陪我做頭發?

莊潔哼哼兩聲:你還怪美,晚上有徐清河陪睡,白天有我陪逛街買衣服做頭發?

王西夏回:……

莊潔回:有多少個寂寥的夜,我發微信你不回,白天摸魚了才想起回。

王西夏回:冬天黑得早,夜裏睡覺也早……

莊潔回:滾蛋,你十點就睡了?

王西夏回:最新研究表明,冬天最佳睡眠時間是 21 點。

莊潔問:別扯淡了,你就說徐清河在不在吧?

王西夏回:他在也不影響我回複你信息。

莊潔撇嘴:咋回?你坐在他身上回?

王西夏回:天幹物燥,注意平衡。回頭我發你一個小黃片。

莊潔殘肢開始隐隐作痛,随手回她:反正你就是過河拆橋,見色忘友。

王西夏回:晚上太孤獨了,徐清河在能緩解點。

車窗外開始飄雪,莊潔回她:下雪了!

王西夏發了張開會的圖片:看不見。

莊潔哼哼兩聲:呵,我就說你怎麽有空搭理我。

王西夏回:寶貝,冷落你太久了,回頭給你暖床。随後發了個賤兮兮的表情。

莊潔懶得理她,側臉看窗外的雪。她想起了陳麥冬,想起了他那一聲聲讓人悸動的“寶貝”。

出了高鐵站,她仰頭接雪,臨時起意打給陳麥冬,問他在哪?

十幾分鐘後陳麥冬過來,莊潔指着他頭大笑,笑他“白頭翁”,陳麥冬撣掉頭上的雪,下巴示意她上車。

莊潔把雙手揣他兜裏,陳麥冬頂着雪騎摩托,“先去我家?下雪天适合喝酒。”

“想喝酒,什麽天都适合。”莊潔說。

“一句話,去不去?”

“不去。”

“再問一句,去不去?”

“不去。”

陳麥冬停了摩托,回頭看她,“去不去?”

“你求我我才去。”

“求求你。”

“一點志氣都沒。”莊潔得了便宜還賣乖。

快到奶奶家,她改了主意,“方不方便去你新房?”

陳麥冬回頭看她。

“我腿不舒服,想貼張藥貼。”

陳麥冬調頭去了新房,把她抱到沙發上,然後給她拿了條毯子,給她泡了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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