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做個膚淺的人
做個膚淺的人
年二十九這天,娘倆兒在街口賣飲料,鎮裏幾個幹部戴着口罩經過,莊潔偏臉問:“他們幹什麽?”
“人口大普查吧?”寥濤話剛落,一個人看見莊潔,核對手裏的表,折回來問她有沒有去過武漢。
莊潔搖頭,“沒有。”
“你去恩施了?”對方問。
莊潔看他們一圈人圍了過來,點頭,“我在恩施待了一天。”
“回來坐的什麽車次?”
“忘了,但我沒經過武漢。”莊潔翻手機短信,查網購票的車次。
“幾號的票?”對方做登記。
“8 號。”莊潔心裏默算,“已經過十四天了。”
對方同她聊了幾句,叮囑她出門戴口罩,記了車次就離開了。
莊潔從兜裏摸出口罩給寥濤,“我讓你戴口罩,你非說我出洋相。”
寥濤不管她,還是不戴。
莊潔正要勸,王西夏騎着摩托過來,“嘿,姐妹兒!寥姨。”
莊潔指着王西夏臉上的口罩,朝寥濤說:“覺悟多高。”
寥濤剝了橘子給西夏,她擺手不吃,寥濤堅持給她,她從口袋摸出個一次性手套戴上,接過了橘子。
Advertisement
……
莊潔看着寥濤神色,大笑不止。
寥濤忍住,一句話不再說。
王西夏被橘子酸眯了眼,看莊潔,“武漢封城了。”
莊潔點頭,“看新聞了。”
倆人相顧無言。
王西夏又轉頭看寥濤,“寥姨,這次疫情很嚴重的,不比非典好多少。”
“行,我知道了。”寥濤敷衍道:“回來幾天了?”
“才回來兩天。”王西夏挑了幾箱禮,“回頭我來拉。”
“行,給你留着。”
“寥姨那我先走了,還有事呢。”王西夏說。
“行,回頭來家裏吃飯啊。”寥濤讓她。
王西夏走後,寥濤問:”西夏對象是幹啥的?”
“給領導開車的。”有人買禮,莊潔給他們放後備箱。
“司機啊?”寥濤小聲确認。
“給大領導開車的。”莊潔說:“新聞裏的那種大領導。”
“哦哦哦,那還不賴。”
“咋了。普通司機就……”
“不般配。”寥濤說:“她對象要是個普通司機,就是不般配。”
“西夏長相是大堆裏的人,但自身能力強,普通司機就是不般配。”
“普通司機咋了?”
“普通司機就代表能力也普通,西夏心氣和眼光高,不一個圈子的人。”寥濤總結,“普通司機沒錯,西夏也沒錯,但倆人不搭,就是這麽個理兒。”
“那可不一定。”
寥濤煩她擡杠,指了下路邊擺水果攤的,“你咋不嫁給他呢?”
“你找人去提親啊。”莊潔搖頭晃腦。
“你是不是欠挨打?”寥濤不理她,離她遠遠地站着。
莊潔湊過去,寥濤挪挪地,煩死她了。她又狗皮膏藥地貼上來,寥濤伸手打她,“你就是欠。”
莊潔摸出口罩給她戴上,“戴吧戴吧,你權當擋寒。光看那些幹部挨門挨戶地排查,你就知道多嚴重了。”
寥濤沒再拒絕,戴着口罩說:“還能比非典嚴重。”說着就見陳麥冬騎着摩托過來,他拎了兩塊烤紅薯和一壺烏雞湯。
寥濤顯不自在,說沒事兒,你盡管上班吧。陳麥冬也說沒事兒,過年這兩天殡儀館寬松,有事再去就行。
陳麥冬也沒看莊潔,放了東西,同寥濤聊兩句就回了。
寥濤擰開保溫壺,倒出碗烏雞湯,嘗了口道:“陳奶奶有心了。”
“我嘗一下。”莊潔脫了口罩,就着碗邊喝了口。
寥濤也懶得管她,喝着烏雞湯沒說話。
莊潔剝了紅薯遞給她,寥濤接過道:“看你能把路走成啥樣。”
那邊莊研過來,說陳麥冬給他們兄妹拎了雞湯和紅薯。寥濤讓他戴好帽子,又叮囑他們戴好口罩。
莊潔看他,“冷不冷?”
“還行。”
“下午我過去那邊,你就回家畫會兒。”
“沒事兒。”莊研說了句。
莊研走後,寥濤說她,“就你好人。我就是讓他們鍛煉,你倒好。”
“因材施教,莊研就不是這塊料,讓他站兩天得了。”
“你常有理。”寥濤騎上自行車回家,“你照看吧,家裏也一堆事兒。”
“行。”
莊潔打開微信,給陳麥冬發了一個愛心。
陳麥冬問:要我幫忙嗎?
莊潔回:你要真沒事兒,就去燒雞店門口幫會,讓莊研回家吧。
陳麥冬回:好。
下午三四點她就準備收攤,王西夏過來幫忙,“怎麽樣?”
“還行。”莊潔問她,“你打算回來幾天?”
“短時間是回不去。”王西夏幫她往車上裝着禮說:“鎮裏下了文件,暫不接待游客,滑雪場早上就關了。”
“滑雪場關了?”莊潔驚訝。
“鄭院長他們預測比非典嚴重。”王西夏悄聲說:“武漢的醫療資源集體爆,一次性耗材早就缺了。”
莊潔沒接話。
“你知道黃源嗎?他上午從武漢回來的,鎮裏直接找上門,讓他自行隔離十四天,全家都不準出門,每天衛生所去他家消毒量體溫。”王西夏說着,鎮廣播播着通知,讓武漢回來的返鄉人員,自動上報自行隔離。如故意隐瞞行蹤者,經舉報核實重罰。
莊潔聽了廣播,說了句:“回來就應該上報,為了自身安全也該。”
“咱們都集體缺乏社會責任感。”王西夏說:“跑是本能,我在武漢我也跑,但自己要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待家裏門都不能出。黃源回來還跑去街上轉了一大圈,我也是服了。
莊潔輕聲回了句:“我也跑。但我回來會主動上報,然後夾着尾巴待家裏。倒不是我有社會責任感,而是我自己要确認自己有沒有攜帶。并且每天有專人上門消毒測量,不比自己專業省勁?”
王西夏笑她,“晚上去喝酒?”
“行。”
倆人把禮往三輪車上裝好,王西夏驚訝:“你會開三輪?”
“我不會。”莊潔雙手揣口袋,“有人會。”說着陳麥冬從燒雞店過來。
王西夏看她,“可以呀小妞兒。”
“那是。”
“行,晚上見。”王西夏回了。
陳麥冬把禮都拉回熟食廠,廠裏放假沒了人,他又一箱箱地卸下來。莊潔站門口接電話,見他撅着屁股搬貨,就過去拍了他一下。
陳麥冬警告性地看她一眼,莊潔低頭吻他,把嘴裏的話梅糖渡給他。随後朝他抛個媚眼,繼續站門口打電話。
“等着。”陳麥冬嚼着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扛了三箱飲料放車間。
莊潔笑了下,應了句電話裏的人,又剝了個話梅糖放嘴裏。
打完電話,那邊也搬完,陳麥冬把她攔腰抱起,原地轉了一圈,随後靠在牆上接吻。
莊潔胳膊環着他脖子,腿盤上他腰,把圍巾蓋在倆人頭上。陳麥冬頂了一下胯,罵了她一句,莊潔大笑。
陳麥冬一把扯掉圍巾,望着她媚眼,“狐貍精。”
“誰狐貍精?”
“你狐貍精。”
莊潔又把圍巾蒙他臉上,先吻他眼,然後鼻梁,接着是唇。陳麥冬又給扯掉,捧着她臉狠狠地吻。
莊潔怕過火,推開他,“晚會還有約呢。”
“誰?”
“西夏約我喝酒。”
“那今晚又弄不成了?”
莊潔歪歪頭,“嗯哼。”
“操。”陳麥冬罵。
“咱做個有深度的人,別整天想這檔子事兒。”莊潔建議他。
“不,我就想做個膚淺的人。”
莊潔輕踹他,陳麥冬咬她。
“你求求我,我就看有……”
“我求求你。”
“去你的,你就不能有點志氣?”莊潔輕罵。
“沒志氣。”陳麥冬死皮不要臉。
“等我們喝完酒再說。”
倆人膩歪了會兒,前後出來,各回各家。莊潔騎着車準備轉彎,陳麥冬喊住她,“莊潔!”
莊潔回頭,想罵,他聲音太大了。
不想陳麥冬又大喊她,“寶貝兒!”
莊潔迅速看兩眼,還好工業區停工了沒人,她準備折回去打他,不是讓你夾着尾巴做人,陳麥冬大笑一聲,撅着尾巴就跑了。
回家的路上她反複唱着:大哥不要來,侮辱我的美,我不是你的 style 為何天天纏着我。”
寥濤問她怎麽這麽晚,莊潔哼哼兩聲,“一車的貨,你們誰去幫忙卸了?”
“誰讓你卸的?”寥濤說她,“明天還要拉出去擺,你卸下來幹啥?”
……
“你怎麽不早說?”
寥濤懶得說她,“吃飯吃飯吧,今天怎麽卸的明天就怎麽跟我搬上去。”
莊潔上樓換羽絨服,王西夏約她去酒吧。下來坐飯桌前吃飯,寥濤說她,“換來換去感冒就不能了。”
何袅袅随便扒了兩口,就趴茶幾上寫寒假作業。莊潔奇怪,“怎麽突然熱愛學習了?”
“我想努努力,明年考一所好中學。”何袅袅說。
“好事兒,”莊潔朝寥濤說:“我沒白悉心栽培,總算開竅了。”
寥濤只吃飯,不搭腔。
吃完飯,莊研自動收拾碗筷,然後拿着抹布擦餐桌,随後去了廚房洗碗。
何袅袅聽見洗碗聲,立刻撂了筆,随手抓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看電視,偶爾提筆寫倆字。
……
莊潔服了。戴上口罩就出了門。
王西夏過來接她,倆人直接去了酒吧。正年口,在市裏工作的潮人兒們都返鄉了,酒吧裏熱鬧得很。
王西夏謹慎,先打量了一圈,全是在北京工作的。她放心地拉莊潔坐在一角兒。
“這會不會太偏了?”莊潔說。
“這正合适,沒人。”
“要圖沒人咱就應該在家喝。”
“酒吧不是有氣氛。”王西夏點了支煙,朝她揚下巴,“那個是不是王孬蛋兒?”
莊潔看過去,“王寶猷?”
“他已經做到中科的高管了。”
莊潔又細看了眼,“厲害呀。”
“他能力很強的。”王西夏又說。
“你有他微信沒?”莊潔問。
“當然有。”王西夏說:“我們關系還挺近,他人不錯。”
“我過去打個招呼。”莊潔起身。
“行。”王西夏應聲。
莊潔過去聊了兩句,碰了個杯,加了個微信坐過來,“他跟他妹長得很像,性格也像。”
“不像。”王西夏搖頭,“他成穩點,王寶甃嬌氣點。”随後捏着腔,肩一抖,“平平真是個煩人精兒。”
莊潔大笑,想起鎮裏出他們兩口子洋相,腳一跺,腰一扭,嗲聲嗲氣的。
王西夏打嘴,“不能帶頭出我堂哥洋相。”
“他們感情挺好的。”莊潔笑道。
“對,感情上沒話說。”王西夏附和,“平常也小打小鬧,但相互懂得扶持和寬容。”
莊潔也點了支煙,問她,“你呢,他父母怎麽樣?”
“就是普通的父母,省吃儉用供兒子讀書,有個小病小災的瞞着,盡量不給兒子添麻煩的那種。”王西夏說:“他們有退休金,能顧得上自己。說将來需要幫忙帶孩子他們就來,不需要他們也不來。”
“你們都聊這麽遠了?”莊潔問。
“随口拉家常提到的。”
“那他父母還挺家常随和的。”
“對。挺随和的。”
莊潔看她,“那你還焦慮什麽?”
“很難跟你說清。”王西夏摁滅煙,“他想見我家人,我爸還在養老院,我壓根就不想接。”
“那就先不接呗,回頭再說。”莊潔說。
“我發現基因真的很可怕,我性格有點像我媽,就是那股潑辣和尖酸刻薄勁。”王西夏咬牙切齒,“我最讨厭我媽這點。”
莊潔吸了口煙,随後跟她碰杯,“我媽從前愛當着我的面罵我爸,罵得非常狠。我爸自命清高還死要面子,朋友有事就問他借錢,一借他就給。回頭急用他又拉不下臉要,我媽去要,他又嫌我媽折他面子。”
“我小時候很煩他們,一個罵得刻薄,一個死不吭聲,沒有一個健康家庭該有的樣子。夏夏你說,十幾歲的時候,咱還能說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是受原生家庭的影響,但當經事後,三十歲的年齡就說不出口了。”
王西夏同她碰杯,一口飲盡。
“說原生家庭怎麽樣怎麽樣,我覺得沒必要。”莊潔說:“當意識到自己性格有缺陷的時候,埋怨父母幾句不為過,但不能事事都歸罪到原生家庭。因為意識到缺陷的時候,該做的是糾正和克服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輪到自己結婚的時候,努力去建立一個健康的家庭和做一個合格的父母。”
“對。”王西夏同她碰杯。
“我跟你講個奇葩。我們部門小鐘老被她丈夫家暴,但她屢屢原諒,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她老公每次打完她,都痛哭流涕地說他受原生家庭影響太深,因為他父親從小就家暴他媽。”莊潔說:“我也是服了。挨完打回頭還要安慰他老公,倆人一塊罵他爸。”
“其實道理都懂,就是說起來容易做出來難。”王西夏說。
“對,言行合一太難了。”莊潔附和。
倆人一直喝盡興,酒吧打烊才出來,還配合着出人洋相。
“夏夏,我想你~”
“潔兒,我也好想你呀~”
“夏夏,我好想~”莊潔扭腰撅屁股。
“潔兒,寶貝兒,我也好想你呀~”王西夏噘嘴抖肩。
“夏夏,來啵一個兒~”
“潔兒,來啵一個兒~”
倆人對着嘴,連啵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