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疫情
疫情
大年初一莊潔生日,她在鎮西口擺了一溜的飲料禮品,王西夏陪她邊賣邊聊天。陳麥冬同何袅袅在三百米外的燒雞店門口賣。寥濤和莊研在家準備生日餐,晚上打算擺一桌。
倆人埋頭嘀咕,王西夏不建議再出來擺攤,疫情越來越嚴重了,風險太大。莊潔猶豫,車間還有一半的飲料沒賣。
有熟人過來買,莊潔往她車上搬着純奶說:“嬸兒,戴這個棉口罩不行,得戴藥店買的外科……”
“礙啥事兒,棉口罩主要擋風。”
莊潔也不再多說話。一個上午過來十個買禮的,九個都沒戴。
“這不行,明天別擺了。”王西夏說。
“行。”莊潔點頭。說着過來幾個戴口罩的幹部,明文規定,不許商販再出攤了。
倆人對視一眼,莊潔小聲問:“咱屯的口罩咋辦?”
“早兩天我有考慮捐武漢,但後來看市醫院也缺,就沒敢亂動。”
“賣掉?”莊潔問。
“咋賣?”王西夏問。
“朋友圈賣?”
“你願意在朋友圈賣?”王西夏反問。
“丢不起那人。”莊潔說實話。
“我也嫌丢人。”王西夏附和,說着就看見朋友圈有人賣口罩,防疫必備外科口罩:一百八十塊一盒,一盒五十個。N95 口罩:五百一盒,一盒五十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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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倆人相視一眼,王西夏說:“不能賣,回頭再說。”
“行。”
王西夏想了會,說:“咱倆就發不了大財。他們合夥弄了臺機器,接單都接爆了。一百八十塊五十個,不比你賣飲料強萬倍。”
莊潔反腳踹了一下飲料。
“你要真屯一車間口罩,我也算高看你。”王西夏又說。
“失算了。”莊潔開始上愁,“我怕影響到雞,沒敢備貨,都屯了飲料。”
王西夏一時也沒主意。
那邊何袅袅騎着單車過來,兩腳踩地,脫了口罩就說:“姐,溝佛村一個人被急救車拉走了,車上下來的醫生都穿着防護服,還有人舉着東西亂噴。”
“你親眼看見的?”
“我本來去找同學,他們村攔着不讓進,說是有疑似病例。”何袅袅說完,鎮廣播就播: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剛剛溝佛村拉走一例疑似新冠肺炎患者,對方四天前從武漢返鄉,現在全村封閉隔離,大家請注意!大家請注意!不要去溝佛村附近!不要去溝佛村附近!
莊潔聽完,擺手,“收攤。”随後看何袅袅,“你不賣飲料跑溝佛……”話不及完,何袅袅掉頭就跑。
王西夏低頭看微信群,撞撞她,讓她看內容。莊潔閉眼搖頭,“腦仁疼。”
倆人麻利地收攤,莊潔不死心,“你說,我在咱鎮群上吼一聲,說可以送禮上門行不行?”
“別扯淡了。”王西夏說:“等過這一陣再說吧。”
一行人忙完回家,朋友圈有了确切消息:溝佛村那個人是從武漢偷跑回來的,發燒三天不退,也不往上報,他父母把他藏起來了!
沒一會,又一則消息:已經确認了,他父母也被控制了,現在整個村都在消毒!
寥濤從廚房出來,招呼西夏和陳麥冬坐,随口就提了句,“我把你那一箱口罩拆了,分給工人了一點。”
寥濤不等她說,一句話又堵回去,“就分了兩盒。你拉回來的時候他們見了,鎮上又買不來,我自然就分了。
“沒事兒,兩盒口罩。”王西夏說。
“給就給呗,多大點事兒。”莊潔也應了句。
“我晚會給我堂哥拿回去一盒。”王西夏剝着幹果說。
莊潔看陳麥冬,“你要不要拿回去點?”
“我不缺。”陳麥冬說:“殡儀館有。”
莊潔坐下調到新聞臺,王西夏戴着耳機聽微信語音,何袅袅坐在另一側玩手游。陳麥冬看了一圈,碰碰莊潔,“我去廚房幫廖姨。”
“想表現啊?”莊潔問得意味深長。
陳麥冬不理她,卷着袖子去了廚房。寥濤辇他,“不用不用。”
“沒事兒廖姨,我煮慣了,家裏都是我煮飯。”陳麥冬過去接莊研手裏的魚,“我來處理。”
寥濤也留了個心眼,讓莊研回屋,她同陳麥冬邊忙邊聊家常。
王西夏回着微信,看了一圈,碰她,“人呢?”
“誰?”
“陳麥冬。”
“他在廚房幫忙。”莊潔吃話梅糖。
“你們有意思啊。”王西夏擠她,“在街上眉來眼去的。”
“去你的,才沒有。”
王西夏貼着她耳朵說悄悄話,莊潔推她,“滾蛋兒。”
王西夏手機響了,她噓聲,上樓接電話。
莊潔起身去了廚房,寥濤同陳麥冬聊家常,問他平常有什麽消遣。陳麥冬收着貓爪,極有教養地回答。
寥濤扭頭看見她,“站門口幹啥?”
莊潔進來,随手捏了片牛肉吃,寥濤拍她,嫌她手髒,接着拿出一塊鹵香牛肉,秘制鹵雞,給陳麥冬裝好,“我自己鹵的,晚會拿回去給你奶奶嘗嘗。”
“好,謝謝廖姨。”陳麥冬說。
“謝啥。”寥濤說着出了廚房。
“裝。”莊潔哼哼兩聲。
“你在奶奶面前不裝?”陳麥冬回她。
“诶,陳麥冬,西夏說你是新上門的小媳婦兒。”
“我是有風度,不好意思看廖姨自己忙。”
莊潔哼哼兩聲,不說話,讓他自己品。
陳麥冬老實剝蒜頭,不理她。
莊潔看了眼門口,嘴欠,低頭親了他一下。
陳麥冬本能看門口,随後離她遠點。莊潔跟上去,輕踢他。
陳麥冬時刻注意門口,撂狠話,“等着。”
莊潔又踢他,“等什麽?”
陳麥冬挪地。
莊潔踢他。
倆人一打一鬧,聞見腳步聲,如驚兔。
寥濤回來,她捏了片牛肉回客廳,站在何袅袅身後看她打手游。王西夏打完電話下來,說用她電腦發個文件。
她幫王西夏開了電腦,又随意站在沙發旁看電視。陳麥冬擦着手進來,看她一眼,下巴朝樓梯口一揚,人就上去了。
莊潔看不懂,穩如泰山地站那看電視。接着手機震動,收到他微信:上來。
莊潔哼哼兩聲:樓上冰窖似的,上去幹哈?
陳麥冬回:別作,上來。
莊潔回:不上。
陳麥冬回:求求你了,上來吧。
莊潔收了手機,闊步上樓。
陳麥冬斜倚着牆,随手指着一間房,“你卧室?”也不等她回,直接推門進去。
莊潔跟進來,看他四下打量,又見他挑起床頭的一件內衣,放鼻尖聞了聞。
莊潔翻翻眼,摸出兜裏的話梅糖,也不理他。
陳麥冬撐坐在床上,拍拍腿,“過來。”
莊潔不為所動。
“生日呢,抱你一會兒。”陳麥冬溫柔地說。
莊潔坐他腿上,乖馴地趴在他肩頭。
“你房間真香,我像是來過千千萬萬回。”陳麥冬說。
“來幹什麽?”
“你說呢?”陳麥冬吻她額頭,“寶貝兒,生日快樂。”
莊潔吻他,把嘴裏話梅糖渡給他。
陳麥冬拍着她背輕晃,莊潔閉着眼,手無意識地玩他喉結。
倆人就這麽安靜了幾分鐘,莊潔吻他,陳麥冬也回吻她,然後喊她:“寶貝兒。”
“嗯。”
“我愛你。”陳麥冬掏出了心。随後拉她手放在自己胸口,讓她自己感受。
莊潔吻他,兒戲般地回了句:“我也是,我也愛你。”
“是麽?”陳麥冬心稀碎,随後一改溫柔,露出痞态,手往她毛衣裏探,“我檢查檢查,看我們小寶貝兒……”
“不要臉。”
陳麥冬一笑,直接咬了上去。
莊潔笑他,推他,說他有冒出來的胡茬。
正嬉鬧,王西夏微信她:夠了啊,迅速下來吃飯。
倆人一前一後,從容自如地下來,何袅袅分着筷子問:“姐,你們在樓上幹什麽?”
“看莊研的畫。”
王西夏盛着米說:“确切消息,溝佛村那個人沒事兒,估計晚上就回來了。他武漢回來有登記,不是群裏轉發的那樣,逃回來藏家裏。”
“那他發燒是咋回事兒?”寥濤端着菜上桌。
“應該是被吓壞了。”
“被吓出來的發燒?”
“對。”王西夏點頭。
寥濤在餐椅上坐下:“跟你們說,真有人能被吓破膽。我還在娘家當閨女的時候,村裏抓到一個偷牛賊,然後嚷嚷着炖了一壺滾水,說要從他頭上澆下去,那人直接吓尿褲子,後來人就傻乎乎的。”
“那澆了嗎?”莊研問。
“沒澆,就是吓唬他。”
*
年初二,陸續傳出封村的消息,鎮廣播每天喊着:勤洗手常消毒,出門戴口罩,盡量不串門,不聚堆聊天,不去人流密集的地方。
年初五,各個村基本都已經封了。村口小的,一輛車橫擋着,村民輪流值守,禁止外人進村。村大的,一排檔車杆,需要村委開的證明書,才可以進出。也有個別極端挖路的,被鎮裏點名批評,不可效仿。
白事一切從簡,紅事改日子。
莊潔憋家了兩天,還好,第五天已經不行了。天臺上轉轉,門口轉轉,然後無人的麥田裏轉轉。
陳麥冬很忙,每天背着一大桶兌好的消毒液,挨家挨戶地消毒。
盡管每天有大喇叭循環播:出門必須戴口罩,不紮堆聊天,不串門。第一天還好,第二天也還行,第三勉強,第四天已經陸續有人探頭,站在自己門前戴着假冒僞劣的口罩和鄰居聊天。
起初兩天大家還保持距離,後來男人拎着保溫杯,女人揣一把瓜子,三兩圍在電線杆或路口聊天。
聊武漢,聊疫情,聊國家大事,聊中美局勢,聊也不知道從哪聽說的,有直升機會在夜裏噴灑消毒液。
從華南海鮮聊到軍運會,從每天急速攀升的确診人數聊到死亡人數,再聊到有沒有瞞報。從最初的害怕恐慌以及對确診和死亡人數的悲憐,到最後去他媽的吧,男人想着法的玩撲克搓麻将解悶,女人開始研究吃什麽以及怎麽做。
莊潔跟着朋友圈學做涼皮,怎麽也學不成,她惱了,把沉澱了一夜的洗面水掀了。莊研說她應該沉下心,何袅袅說她太暴躁。
王西夏約她去陉山放風筝,說有一條無人的小徑。她領着莊研跟何袅袅正出門,同倉皇回來的寥濤撞個滿懷,還沒問怎麽回事兒,一位年長的志願者聲音洪亮:一個個都長裏可排場?都出來亮相哩?憋幾天尾巴能紮出來?嘴皮子磨破,不讓紮堆不讓紮堆,十幾個人圍一塊也不戴口罩,早晚都給你們拉醫院裏去。
……
莊潔上去天臺往外看,這位大爺一條街一條街地挨個罵。昨天是一位大學生當志願者,他斯斯文文地勸,建議大家不要聚堆。大家不但沒人聽,還反調戲他一頓,說回頭給他介紹個漂亮媳婦兒。
莊潔從樓上下來,“心裏舒坦了吧,好好跟你們說話不聽,非讨一頓罵。”
寥濤說:“我可是戴口罩……”
“你自己戴沒用,最有效的防範就是大家都戴。”莊潔看着微信群,仰躺在沙發上。
鎮裏人拉了一個大群,每天吃什麽果蔬群裏報,菜店的老板會統一買回來。鎮裏大小商鋪基本都關了,只剩一家菜店和超市的生鮮區開放。
特殊時期,群裏除了買菜,誰家缺什麽急需物,也會在群裏吆喝,看誰家有先借用借用。這邊剛有人借完小孩的尿不濕,那邊就有婦女張口大借衛生巾,群裏亂笑,管理員立刻就跳出來,讓有些婦女說話文雅點。
婦女不依,說我借衛生巾咋了?你老婆你媽就不用衛生巾?
莊潔可愛看群消息了,一大樂事。
這邊沒笑完,那邊就有人轉發了一條視頻,說武漢醫院跟黑海似的,大批大批的确診病例得不到救治,門口堆得都是屍體,醫生也全面崩潰。
莊潔還沒點開視頻,管理員就出來再次警告,說未經證實的消息不許發群,尤其是過于負面的,否則直接踢群。
對方也是個刺頭:咋了?整個朋友圈都在發,我轉發一條咋了?我怎麽證實?我發出來就是讓大家共同證實的。
管理員@他:咋就你事多?接着又@所有人:經鎮委決定,挨家挨戶噴灑消毒水工作,由鎮裏男同志輪流來,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大家共同的事。我希望 25—50 歲之間的男同志踴躍報名。接着又@陳麥冬:感謝陳麥冬同志這五天來的付出。
莊潔帶頭發撒花,鼓掌、喝彩的表情包,随後文字:感謝陳麥冬同志。
然後接着幾十條複制,撒花,鼓掌、喝彩的表情包。随後文字:感謝陳麥冬同志。
管理員出來:不要刷群。我希望群裏男同志能踴躍報名,每天輪流為鎮裏做消毒工作。
五分鐘過去,沒人。
十分鐘過去,沒人。
莊潔複制管理員的話,又重新發了一遍。她昨天看見陳麥冬,他脖子和肩都是僵硬的,一大桶一大桶的消毒水,背一天非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