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說
第二天,翁婿兩個帶了重禮去求見汪直,恰巧汪直從宮中回來。
他是當今成化天子和萬貴妃最寵信的大太監,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
回到家中,小太監報道工部尚書俞大人在客廳等候。
汪直雖然權勢熏天,只是四品,工部尚書卻是正二品的大員,而且平時關系甚好,大面子上得過得去,忙命換衣,前去見客。進廳就笑道:“俞大人久候了!”
俞秋和穆啓趕緊起身相迎,俞秋道:“聽得汪公從北地打了勝仗回來,特來道賀。”
轉頭命仆人呈上禮單,汪直随身的小太監接了去呈給汪直。汪直開了貼一看,笑道:“俞大人還是如此客氣,快請座。此位是?”
俞秋給他介紹:“這是小婿穆啓,今春新晉的進士,現在戶部做個小小的主事。”
“哦~聽說過,少年進士,果然英氣逼人哪!俞公有福,招的個好女婿呀!”
穆啓趕忙上前拜見,口稱“汪公”,自稱“學生”。
汪直喜歡附庸風雅,見士子這樣謙虛,心下大悅,哈哈大笑,連忙扶起道:“咱當不得新進士老爺一拜。”這汪直在山西軍中呆久了,倒是喜歡用這軍中的稱呼自稱,顯得有男子氣些,說的多了,就成了習慣。唉,也只能口頭上沾沾光了。
穆啓連忙笑道:“汪公聲名廣布,德被天下,誰人不知?今又戰功赫赫,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能比得。學生一介文人,只不過識幾個字罷了,也上不得戰場為國殺敵,因此更久仰汪公,今日才得見,榮幸之至,這拜,不過是出于本心罷了。”
汪直更加高興,滿面笑容,直說,“來人,拿咱平日用的玉如意來,送給這穆公子,些微禮物,做個見面禮罷。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俞大人,咱們都老喽~”
俞秋也附和。
見話說的差不多了,俞秋就放低聲音道:“汪公,今日登門,卻還有件為難的事要請教汪公。”
說罷看了看左右,汪直會意,擺擺手,遣走了手下人。
門一關,穆啓就跪倒在地,一個頭磕到地上,痛哭起來。
汪直納悶,忙彎腰扶起來,道:“賢契這是幹什麽?有什麽為難的事盡管說來。”
他既然稱自己是賢契,穆啓樂得套近乎,立刻大哭道:“小侄對不起汪公,此次回鄉祭祖,胡大人與小侄同行要去游玩,胡大人……”哽咽不已。
汪直更納悶,“胡林?咱倒有半年多沒見過他了,他有何事?”
穆啓放聲大哭:“胡大人殁了。”
汪直吃了一驚道:“他身體好好的,三十幾歲,怎麽就殁了?什麽病?”
“不是得病,都怪小侄,因為到家後事忙,不及勸阻,胡大人酒後與人争競,誤中刀傷殒命。”
“啊?哪個膽大的敢傷咱的幹兒子!”汪直一拍圈椅的把手,站起來喝道。
穆啓心裏腹诽道:是你幹兒子,不是我的。嘴上卻忙道:“都怪小侄,都怪小侄。”
汪直搖搖頭道:“賢契起來,與你無幹。你把話說清就行。”
俞尚書暗地擦了把冷汗,可把自己摘清楚了。
自己這個女婿,倒會演戲,也虧得他有那副急淚。
穆啓眼帶淚痕道:“小侄此次回鄉祭祖,胡大人說聽得桐廬景致清幽,富春江秀,想去游玩。小侄自然同意。”又哽咽了一下,接着道:“胡大人私下游玩小侄并沒陪同,誰知就惹出大禍來。”
汪直眉頭緊皺。
穆啓聲虛氣弱地說:“唉,小侄和胡大人平日并不熟識,不知他甚是喜歡美色,收了幾個服侍,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那日胡大人喝醉了,在街上竟然拉了一個讀書的士子回去,那士子不從,兩個就争競起來,聽下人說,胡大人拿匕首本意是吓唬一下那秀才,誰知行那件事之時,那秀才混亂中反而誤傷了胡大人。等小侄趕到時,胡大人已經殁了。這件事都怪小侄衛護不周,請老大人責罰。”
汪直眉頭皺着,道:“此事與你無幹,不必再說。只讓那兇徒抵命就是了。”
穆啓頓了頓,才道:“若只是這事,讓他抵命倒是很容易的事,只是那縣中的士子們紛紛上書,說胡大人仗着汪公之勢,強斂資財,強奸士子,有辱斯文,如今阖縣都嚷動了,因為礙着汪公您的名聲,所以不好辦。小侄才特地趕來請汪公示下。”
汪直沉吟了一下。
穆啓趁機道:“要說這件事,小侄雖不該說,胡大人卻也有不是處。男人好美色,本是天性,只是過了度卻是不太好,小侄勸過幾次,胡大人說,男人生在世上,不盡情賞玩美色,豈不白來人世一遭?是以小侄也勸不動,只好随他去罷,沒想到竟生此禍事。”
汪直坐在那裏運氣,面沉似水。
穆啓察顏觀色,接着道:“小侄雖是第一次見汪公,真覺不枉此生。老大人的如此威名是自己掙來的,大人自會愛惜羽毛,只是卻擋不住別人借着您的名聲做了不合宜的事,天下人還道是老大人您自己做的,豈不冤哉枉也?”
汪直點頭。
穆啓又道:“老大人想必還記得成化十四年,那個假冒您的案子,那人做了許多不法之事,當時誰人能分出是不是老大人的本尊?若不是後來您明察秋毫,破此大案,只怕百姓們還道是大人做的那些事。這不是無端地被潑了髒水,污了您的清名麽?”
汪直點頭笑道:“是了,當時那人我還記得叫楊福來着。”
“是。那楊福假冒大人做了驚天大案。大人破了此案,天下人才知大人的冤枉,才道大人清名是真。所以,此次胡大人之事也不宜喧嚷,畢竟強奸士子的事情雖不算什麽大事,但也并不能給老大人臉上添彩,故此,若是斬了兇手,只怕那些士子們要嚷的舉國皆知。百姓們不知此事發生時,老大人還在邊疆為國為民血戰沙場,還道是大人指使,這豈不是又要壞了老大人清名麽?您為國操勞,卻被如此誤會,晚輩深為老大人不值。”
汪直連連點頭,心想,這個小子倒是見的清楚,心思明白,倒是個可造之材,那胡林,枉我平時對他信任,老子他媽的在前線監軍,他在風流快活,還話裏話外譏諷我是殘缺之人,可恨,而且,仗着我的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人還道是我做的,我他媽的一個太監,人生至樂已是享不到了,倒得替他背這黑鍋!
想罷笑道:“此事你既經手,就由你來辦吧。必要做的周全才好。只是有一件,那人雖不該死,卻也不是什麽好人,要是咱的幹兒子誰都能殺,那咱豈不是臉面都丢盡了?”
穆啓心裏又抖了一下,被這個“咱”字嘔的不行,但是立刻接道:“不判那人死罪,不過是為了堵士子們的嘴。他殺人卻是真的,這樣,就流放他到海邊鹽場做苦工,也算給他個教訓。您看如何?”
汪直微笑:“你這樣說深得咱心,回頭咱跟刑部打個招呼,此事你就協助操辦,必要給咱照應周全,日後少不得提拔你。”
穆啓笑道:“晚輩必能把此事壓在一縣之內,不讓此事傳揚出去。就傳也傳大人公正廉明,并不徇私。”
汪直含笑點頭。
穆啓費了全身氣力演了這場戲,幾乎虛脫,終于保住了陶令華的命和自己的官職,至于縣令吳老爺,他連提都沒提,自然也保住了。
汪直本來就只是看胡林孝敬才認的幹兒子,見他并不給自己長臉還譏諷自己是太監,享不了男人的樂趣,很生氣,竟然忘了想更多的東西,事情又忙,也就沒抓着吳縣令和穆啓不放,且在胡林身上也就淡淡的了。
至于胡林家裏,不過是個富戶,沒什麽大權勢,“汪公”一言,他們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過了幾天,桐廬縣的公文到了,果然有全縣士子們的請願書。
汪直哼了一聲,撒手不管這事了。穆啓雖不是刑部的官,不能出頭,但刑部官員知道他得了汪直的青睐,誰不上趕着奉承?
穆啓先跟着汪直派的小太監去刑部和大理寺走了一趟,安排好了才得勝還鄉,這一場下來,險些累掉半條命,要是他權力再大一點盡可以做手腳把陶令華撈出來,可惜此時卻不能硬頂,能撈到他一條命已經是賺了。又想着真該立刻做了那個小妖精,為了他,快累的吐血了。
不想還好,想了就忍不住了,連夜快馬加鞭趕奔浙江。一個多月的奔波,讓這位能幹的主事大人消瘦了不少,不過更加意氣風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