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周日晚上，孫夏坐在電腦前看電影，順便把郵箱也打開，有郵件進來，可以有很明顯的提示，不會錯過信息。跟着江博懷工作幾年，她也逐漸向工作狂靠攏。

私人手機和公司配的工作手機從來不關機，節假日也會照常看郵箱。大清早還躺在床上就聽到催命的手機響，這種情況沒有經常發生，但也不少。孫夏由剛開始的懊惱，清夢被打亂的煩躁，到後來坦然接受，中間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電影正看得起勁，電腦左下角蹦出一條信息“您有一封新郵件”。孫夏按了暫停，把郵箱打開，是一家模具供應商發來的郵件，模具試模出現問題，需要技術人員和業務人員到工廠讨論。

公司業務一直是純貿易為主，除了一些打樣測試程序相對簡單的訂單和早幾年的翻單，需要開模具的訂單不算少。現在出狀況的這個恰好是孫夏跟進的一個美國大客戶的訂單，這個美國客戶是一個商超，訂單産品相對雜，但是數量可觀。

當時為着開模的事情，孫夏和技術人員邱震溝通了幾次。邱震認為開模不是不可以，但是有風險，成本也會大，訂單交期也緊張。回頭和江博懷溝通進度，江博懷考慮了下還是讓接這個單子。只要訂單總量能保證，利潤低點也可以接受，要緊的是獲得和這樣大客戶合作複雜一點産品的經驗，以後拓展新市場也有談資。江博懷并不滿足于現有的市場分布。

眼看訂單交期越來越緊，試模都還沒成功，孫夏很有些焦慮。當時和客戶确認交期的時候，以防出變故，給工廠多預留了兩周時間。目前看來多出來的兩周都還不夠。當初幾方開會讨論的結果，這周是在試産階段。

孫夏順手拿過桌邊的紙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重新預估了時間進度表，給所有人回了一封郵件并抄送給江博懷。要求盡快确認試模失敗的原因及可行的解決方法；着重說明這個訂單要趕五一之前的船期，各方務必把握進度，需要供應商明确确認重新調整試模的時間。

這樣一通折騰下來，孫夏再回過來看電影，怎麽也進不了狀态。心裏有事，無法全情投入。她索性關了電腦，去洗漱休息。

周一下午，孫夏和邱震一起坐車去模具廠。技術同事對磨具出現的問題，也只能推測大概原因，具體情況他說要到現場看了才清楚。這是孫夏第一次來模具廠，早前的溝通僅限于郵件和電話。

和對方對接上後，也沒過多寒暄，謝絕了先去辦公室的請求，直接去了車間。那模具廠負責接待的人個頭胖胖的，臉頰上的肉朝兩邊耷拉着，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白襯衣下擺塞進西褲，黑皮帶勒得緊緊的，走起路來肚子一抖一抖。

起始孫夏聽着邱震和他談，孫夏邊聽邊在心裏琢磨，發覺這人很擅長打官腔。邱震問了很多，得到的确切答複少，他好像也沒太在意。可能技術人員固有的習慣，他更專注于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本身，對問題解決需要花費的時間和後續影響沒有特別再意。

“王廠長，你剛和邱工說這個模具重新試模需要兩周時間，這樣來不及的。我昨晚郵件說過，這個訂單要趕船期。”孫夏想了幾秒插嘴了，總不能白跑這一趟。

“是，這個我了解。不過現在也急不來，車間生産情況你也看了，我們現有的模具訂單也排得緊。你們這個試模有好幾個問題，不是一個，做調整的話還涉及到機器參數變動，比較複雜。”王義仁倒是笑容可掬，眯着眼睛對孫夏解釋。

“你剛和邱工提到的一些問題我想再明确下。這次試模成品出現斷裂、毛邊，模具有一個角還有些變形。根據你們以前的經驗，出現這些狀況一般是什麽原因呢” 孫夏絲毫沒有退縮。

“模具的原材料、模溫控制機溫度調節、沖模速度這些都有可能。”

“這些可以同時調整測試嗎？”

“那怎麽行，這些都需要一項一項測試，才能知道問題在哪裏。“

“這些單項分別測試的時間要多久”

王義仁沒料想孫夏會問這麽細，“單項的時間也要看，你們這個産品也不算頂複雜”

“也要看是要多久呢？”孫夏從包裏掏出紙筆，王義仁見這架勢，明白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四，這業務員是不會放她走的。遂請他們去辦公室談，孫夏同意了。

三人在辦公室又是一頓比劃，列新的時間表，正說到一半有人進來了。“老王你怎麽回事，電話都不接個？”，孫夏坐的位置背對着門，沒看到來人。這會兒聽聲音有些熟，回頭一看，是那前不久吃過飯的孟志皓，孫夏看一眼沒什麽表情，又繼續回頭加入讨論。

“忙着呢，你先去會客室等等，完事了我找你。” 王義仁給孟志皓裝了一根煙，叫他一旁等着。

孫夏這邊忙完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王義仁留他們吃晚飯，孫夏以公司還有工作要處理拒絕了，臨走前又鄭重其事地拜托王廠長這個事情一定要抓緊。

王義仁進會客室時，孟志皓正瞧着二郎腿看手機，旁邊擱着一杯茶。“我說你今天咋回事啊，之前我們不是說好嘛，今天下午來你這裏開會。你倒是好，電話一個都不接。” 孟志皓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艹，今天這女業務員不得了。看着眉清目秀的，還以為好糊弄呢，結果人比他們那個男技術精多了，什麽都要問得清清楚楚，一是一，二是二，就只差沒讓我寫軍令狀。” 王義仁吐着煙圈。

“就剛才你們辦公室那個？”孟志皓很意外在這裏碰見孫夏，上次吃飯後倆人再沒聯系。聽到王義仁說的，他也很好奇。之前兩次見面看着不怎麽健談，清清冷冷的，聽這工作架勢，倒有點母夜叉的氣勢。

“可不就是她。平時電話郵件裏客客氣氣的，一口一個王廠長，親熱得不得了，誰成想見面就來個厲害的。所以說搞業務的女人不能碰，媽的，誰知道什麽時候又露出新的一面” 王義仁很有點憤憤不平。

“我可記得以前還有人說就喜歡女人新鮮，總是一個樣子太膩了。” 孟志皓損了他一下。

“滾你的”王義仁踢了孟志皓一腳。

孟志皓是過來和王義仁溝通工廠擴建生産線和提升産能的事情，上周汪義仁說訂單多，現有的産能不夠。他倆認識十多年，對彼此的脾性摸得清楚。前兩年，王義仁鼓動孟志皓給他工廠入股，孟志皓做了一番調查，正式簽了協議入股。他自己公司的訂單有需要的也會在這邊做，平時基本不過問廠裏的事情。王義仁也還遵守承諾，每個月末準時把工廠財務報表發給孟志皓過目。

擴建生産線涉及投入大，設備需要采購，工藝需要改進，工人需要招新，關鍵後續是否有可持續的訂單量滿足産線需求。王義仁一直強調訂單量完全沒問題，從這兩年訂單全年分布數據看，未來狀态只會更好。孟志皓謹慎很多，工廠是重資産，一旦訂單減少，風險太大。

兩人讨論半天也沒敲定，孟志皓只說要回去再研究下。上百萬的投資，不是小數目。王義仁心裏失望，臉上仍是笑盈盈，“成，你回去再考慮下。工廠情況你也清楚，再過幾月就旺季，産能不跟上，訂單接不過來。”

孟志皓出辦公室時，狀似不經意給王義仁說“今天那女業務員的事情，咱們車間也多盯着點，進度要跟上。” 王義仁沒防孟志皓特意提了這一茬，兩人看着也不像認識的，要不剛才辦公室招呼都沒見打一個。孟志皓沒等王義仁問出口，補充道“認識的人，之前一起吃過飯。”

王義仁對“認識的人”這幾個字琢磨很久，孟志皓忒狡猾了，敢情開始問他是探情報的。那邊廂孟志皓剛走，這邊王義仁就對工廠跟進孫夏這個訂單的相關人員通了氣。孟總都發話了，大家一定抓緊進度如何如何。在一個地方工作久了，自然有各種小道消息，尤其關于高層人員的。大家對孟總不熟，名字卻是很聽過幾回。之前可能漫不經心，眼下為了保住手上随時會被拿掉的飯碗，工作人員對這個訂單定然會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心力去處理。

孫夏回公司後就給江博懷彙報了試模情況，以及和工廠重新确認的進度表。江博懷只讓她盯緊，不能再出岔子。孫夏應聲說好。

她和工廠打交道的時間不算短。剛出社會那會兒，她對所有人都客氣得很，甚至被前同事說過“太溫柔”。時間久了，她發現在工廠工作的大部分人不吃這一套，你禮貌客氣換來的是對方對你工作的怠慢。吃了幾次虧後，孫夏也學淩厲了，會疾言厲色說話，也會直接挂電話。之前和模具廠廠長溝通也是奔着一團和氣去的，事實又一次證明光和氣不頂事。

孫夏把在工廠溝通的情況以郵件形式發送出去，片刻就收到工廠回信，說已經安排工人加班趕進度。孫夏稍稍寬了心，又讓工廠把調整試模的操作圖片按照進度依次發過來。有了車間照片做依據，工廠睜眼說瞎話的概率會降低。人不能時刻守在在工廠，也要盡最大可能保證工廠模具生産進度可控。王義仁看到郵件直罵娘，這孟志皓哪裏認識的要求這樣多的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