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太太帶着雲汐,頂着冬天傍晚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暢游北京城。

雲汐前腳剛吃完一碗老北京爆肚,又脆又辣,爽的直唏遛嘴,後腳手裏就被塞進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熬熱的糖水裹在山楂外面,結成一層晶瑩剔透的糖皮,趁未涼前均勻撒上黑白芝麻,單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雲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她虎口撲食,一口咬下一整顆,碩大的山楂球進了口,把小姑娘半邊臉撐成個葫蘆形。上下白牙一相會,刺透糖皮和山楂,先甜後酸,随後彙合,酸甜滋味瞬間溢滿口腔,雲汐享受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老太太笑眯眯在一邊看着,雲汐吃完一樣,立馬遞上下一樣,司機老李跟在後頭結賬。不過老太太身體不好,逛了沒多久就累得厲害,領着雲汐找了家名聲在外的老店吃烤鴨。

雲汐負責吃,老太太負責點,點完還沒來得及吃,推門進來一個人。

雲汐嘴裏還含着一個山楂球,看見不請自來的周正白,歪歪頭,不明所以。老太太也吃驚,開口像盤問抗戰年代的間諜:“臭小子,你怎麽來了?”

周正白旁若無人地拉開椅子坐下,說:“給李叔打電話問了地址。”

答非所問,老太太白他一眼,又問:“你來幹嘛?”

周正白瞥一眼雲汐,實話實說:“早上允諾了這小姑娘要晚上帶她買衣服,白天忘了,剛剛想起來,騎車到家聽何媽說您帶着她出門下館子,所以找過來。”

雲汐含着山楂球呆了一呆,“啊......”

說實話,她是記得這件事的。放學後還推着自行車在校門口等了會兒,左等右等,直到确信周正白是忘了這碼事,才鼓着嘴背着書包一個人回了家。

她覺得難過,可理智又提醒着她沒資格因為這種事難過,況且是周正白說話不算數,小姑娘心想,她可不能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自我開導了一路,回家又被老太太帶出來,心裏幾分怨氣消散得一幹二淨,這人才姍姍來遲。

雲汐沒想到他還會特意趕來。當下竟然覺得不好意思,她嚼巴嚼巴咽下嘴巴裏的糖葫蘆,想了想,說:“奶奶帶我出來買衣服了。”

周正白說:“那正好,我拎包。”

說着話烤鴨上來了。周正白在學校吃完晚飯過來的,便沒動嘴,專心動手為兩位女士服務,給左邊的夾完肉給右邊的添茶。他是被伺候慣了的,深谙其中門道,侍候人的時候精細貼心,面面俱到,轉頭出門拐到人事部,估摸着也能應聘個高級主管。

一頓烤鴨吃完,雲汐徹底飽了,捏捏肚皮都要流油,三人于是轉戰商場。雲汐沒意見,周正白懶得發表意見,老太太獨當一面,緊握審美大權,幾個小時下來收獲頗豐,最後老太太看上周正白身上那件,橫跨大半個商場找到專櫃,又買了個同款式的女款給雲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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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商場出來天已經黑透了,李叔極為小資的在商場一樓星巴克點了杯咖啡等着,瞥見他們出來立馬迎了上去,接過周正白手裏拎着的十幾個袋子,颠了兩下笑着說:“挺重啊。”

“是啊,”周正白懶洋洋地掰了掰被勒紅的修長手指,渾沒正形地說:“人家陪女孩子逛街折腰折金庫,我得折手指。”

老太太挽着雲汐走在前面,聞言一記眼刀飛過來:“委屈你了?”

“那哪兒能啊,”周正白笑了,說:“能為您這樣的美人服務,是我的榮幸。”

老太太罵:“油嘴滑舌。”

周正白答:“您教的好。”

“......”

到家已經十點多,三人拎着東西進屋,剩何媽還等在客廳。老太太讓何媽下班休息,親自拎着買的東西送到雲汐房間,周正白作為主要勞動力自然跟上。

推開門,裏面還是如同第一天一樣的一窮二白。

三個人的腳步頓在門口。

老太太從雲汐來第一次沉下臉,抿着唇不言語,身後的周正白也輕輕皺起眉。良久,老太太開口,沉着聲音,叫的是周正白:“正白,你這個媽媽,有時候辦事,過于小家子氣了。”

周正白垂眼,說:“您教訓的是。”

氣氛有些凝重,雲汐不知說什麽好。她并不覺得多麽委屈,因為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寄人籬下的準備。反倒是老太太這樣好的對待,讓她覺得手足無措。

她曾經在家裏時,也不曾受到這樣的珍視與善待。雲家多年如一日的重男輕女,雲汐從前在家中幾乎沒有存在感。哭了沒人哄,傷了沒人疼,要求永遠被忽視,家長會從不敢奢求會有人參加,考了再好的成績拿了再大的獎也換不到父母一頓精心為自己準備的飯菜。

家中只有哥哥對她要好一些,小時候她還會覺得不公平的時候,常常會用離家出走這樣的手段來妄圖喚起父母對她的重視,每每半夜回家,只有哥哥會搬着小板凳等在家門口,身上披着母親送來的外套。

後來,哥哥出門讀大學,她被删了聯系方式丢在這裏,以後不知猴年馬月還能再見一回。

經年累月,雲汐已經習慣這樣被漠視被冷待的生活,乍然被人這樣明目張膽的袒護與偏愛,她只覺得承受不起。

她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好,所以連得到時該說怎樣的客套話都不會,此刻只能張着嘴,有心無力地沉默着。

老太太又進門把衛生間也看了一遍,才終于沉着臉離開。

周正白跟在身後,等老太太走遠,他身影在門口晃悠了一圈,轉過身,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今天早上,你為什麽突然對我生氣?”

雲汐沒反應過來:“什麽?”

“早上,你突然,”周正白用了一個非常合适的形容詞,“像只刺猬一樣。”

“......”雲汐知道他在說什麽了。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

她輕咳一聲,想想早上自己鬧得脾氣,不大想解釋,含含糊糊地說:“你發現了啊?”

“?”周正白面無表情道:“不然在你眼裏,我是五官不全的樣子嗎?”

“什麽?”

“沒長眼。”

“......”

兩人沉默對峙,房間裏只剩下隔三差五隔壁98K大佬被獨自一貓丢在房間裏憤怒的叫嚣聲,堅持了幾分鐘,周正白沒了耐心,正想開口說“算了”,身邊的人突然小聲說:“我生氣,是因為你突然變兇。”

“?”周正白莫名其妙,“我沒有。”

“你有。”雲汐很堅持。

“行,”周正白妥協:“那你說哪裏兇?”

雲汐立馬說:“你說家裏很煩的時候,語氣很兇。”

還挺有理有據。

周正白氣笑了,“我那不是在說你煩。”

雲汐眨眨眼,說:“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生氣?”

“嗯。”頗為理直氣壯。

“......”周正白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他從小到大身邊沒什麽小姑娘,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心細如發的心思,抽抽嘴角問:“所以就是因為我語氣不好?”

雲汐點點頭。

“嚯,”周正白笑了,抱着手緩緩後倚到牆上,一雙眼在燈光下斂着水紋直直望向她,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調笑,“小姑娘,你挺難伺候啊。”

“我不難伺候,我是因為,”雲汐不躲不避,一雙大眼裏是純粹的坦誠,迎着他的目光很認真地說:“因為你早上說了會對我好,所以才生氣。你說了要對我好,就不能無緣無故兇我,因為我相信你了。”

周正白愣了兩秒鐘。

不僅是因為對方的話,還因為她在此刻燈下明亮的那雙眼睛。他覺得想不通,想不通一個剛剛經歷母親去世背井離鄉的女孩子,怎麽還能對着一個剛剛認識幾天的人,有那樣幹淨坦誠的目光。

一雙眼在燈光下也明亮得像是不曾歷經任何黑暗。

他後背從牆上離開,直起身,拉開門離開前,緩緩說:“知道了。”

“知道什麽?”

“知道......下次再兇你之前,不跟你說對你好了,省得你又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周正白:這誰扛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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