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雲汐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她睜眼看見一片慘白,一時不大知道自己在哪。燒了一天一夜,喉嚨口沙沙地疼,像被砂紙磨過一樣。
雲汐皺了皺眉,想起床找點水喝。她剛動了動,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揉紙的聲音,緊接着有人問:“醒了?”
是周正白。雲汐循着聲音看去,滿眼都是白,她這才發現這裏是醫院。
她開口,嗓子沙啞得吓人,周正白倒了杯水給她,她喝下去,這才好過一些。
“我怎麽來這兒了?”她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被尹程音拖進廁所關了起來。
“奶奶給我打電話說你沒回家,讓我在學校找你,找到時你已經燒暈了,叫都叫不醒,不來醫院你想去哪。”
他這麽說,雲汐就想起自己迷迷糊糊地看到的側臉,居然是真的。她心頭一熱,怪不好意思地問:“你把我背來的嗎?”
“?”周正白看她一眼,頗為無語:“你小學生滿分作文看多了麽,學校和醫院離得這麽遠,我要是背你來,咱倆得一起死路上。”
雲汐燒還沒退完,腦子不是很清醒,故而沒有聽懂這話裏的諷刺意思,傻傻地問:“那我們怎麽來的?”
“當然是打車來的。”
“可是,”雲汐皺眉,小聲說:“我看見你背我了。”
周正白面無表情,“因為我不能讓出租車開上四樓。”
“......”是哦。
她臉上有點挂不住,幹笑兩聲轉移話題,沒話找話地問:“奶奶昨天擔心了麽,那你有告訴她你已經找到我了麽?”
這基本就是一句廢話,但周正白居然破天荒地耐心答了:“擔心了,告訴了,她今天一整天都守着你,剛剛被何媽扶回家給你做粥。”
“......哦。”雲汐沒想到奶奶居然守了她一天,她有點愧疚,手指無意識揪着床單,小聲說:“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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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白沒答這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坐在床上垂頭喪氣的的人,過了會兒,突然問:“誰把你關的廁所?”
雲汐扭着床單的手停住,她眨眨眼看床,說:“被捂住眼睛了,沒看到。”
周正白又問:“那你衣服為什麽是濕的?”
“不小心弄到了。”
周正白沒說話,沉默地盯着她,雲汐被他盯得心虛,垂着頭不說話,過了會兒才等到對方平淡無波地說:“知道了。”
她輕輕松了一口氣。
不是她多善良以德報怨,也不是她不敢再得罪尹程音,而是她沒有自信,對方知道後是否會願意站在她這邊。這段時間,尹程音不時就跑到她面前刷存在感,和別的同學說話,聲音卻偏偏大的她能聽清,內容全是周正白。
所以雲汐知道尹程音是周正白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有共同的朋友,相似的成長經歷,所差無幾的家庭背景,有着十幾年的感情積累。而她不過是個來到雲家不到一個月的累贅,她實在沒自信周正白會願意為了自己去得罪尹程音。
畢竟從小到大,任何人的第一選擇都不是雲汐。
雲汐永遠是被忽視和抛棄的那一個。
可是周正白對她很好,是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那麽一兩個還願意對她好的人,她表面不在意,理智告訴自己別在意,其實完全無法自控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着這點好。
她不得不承認,她不想失去。如果此刻周正白也抛棄她選擇別人,她會很難過。
所以她寧可做縮頭烏龜,閉上眼睛捂上耳朵,也不想冒險讓周正白在她和尹程音之間做選擇。
沒有人會選擇雲汐的。
她絕望地想。
......
好在周正白沒有再說什麽,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額頭,說:“還有點燒,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給奶奶打電話,告訴她你醒了。”
雲汐縮在被子裏點了點頭。
周正白給她蓋好被子,扭頭向外走,壓開把手的一霎那,床上的人突然小聲說:“周正白,謝謝你。”
他手指一滞,說:“沒事,你休息吧。”
床上的人再沒出身,他推了門出去。
雲汐把自己整個人埋在被子裏,低燒和黑暗使她神志不清,她突然出神地想起自己從前在家裏的生活。
父母偶爾也會對她不錯。家裏不缺錢,所以在物質上從不短缺她什麽,她想要什麽東西,如果跟他們說過之後他們不忘掉的話,會給她買的;她說想要學畫,家裏找了最好的畫室讓她去,雖然從來沒有人接送,但是會給她很多錢讓她打車來回;她的出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所以家裏從來沒人給她過生日,但她哥哥總會在她生日那天,主動要求晚飯吃面條;還有......還有送她到北京的那天,父親看上去好像也是難過的。
既然會難過,那就也不是一點也不愛她吧?
可是她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
還有朋友,她從前也是有朋友的。以前她的畫室裏和學校裏都有關系不錯的同學,他們會像很多中學生那樣打鬧玩笑,互相分享零食和抄作業,不會像現在在這裏,一整天除了偶爾上課回答問題,她說不上一句話,沒有一個會給她笑臉的人。
她變得愈發冷漠,但其實很難過。
雲汐神志不清地想,真的,很難過的,在這樣孤獨無望的生活裏。
......
被子突然被人掀開,她眼睛被亮光刺痛,周正白涼涼地在她頭頂說:“不要蒙着被子,吸入過多二氧化碳會讓人變笨。”
他說完低頭,看到一雙安靜得難過的眼睛。
周正白一愣,問:“你怎麽了?”
雲汐安靜了一會兒,說:“周正白,我想家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波瀾不驚的語氣。但是周正白卻在這個時刻奇異地覺得,她似乎已經忍了很久,久到洶湧變成平靜,她再也無法忍受。
雲汐又說:“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周正白沉默着,輕輕把被子又蓋回了她的臉上,坐在了床邊。他向來耐心不足,此刻卻擺出了傾聽者的姿态。
黑暗再度襲來,沒有人會看到她的臉,雲汐終于忍不住哭了,她說:“我爸爸把我送到北京那天,我給他發了條短信,說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但是我說謊了。”
沒有人答話,但是有一只手帶着涼意和遲疑,緩緩地握住了她留在被子外面的手。
雲汐沒有再說話,兩個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捂在被中,沉默相對,卻雙手緊握。雲汐沒有出聲,卻流了很多淚,從她踏進周家大院那天到現在,她第一次哭。
周正白看着身側微微顫抖的一小團被子,想起老太太上午陪在病房時對他說的話。老太太告訴他,雲汐父親在雲汐目前懷她的時候出了軌,加上雲家重男輕女,所以雲汐在雲家的日子并不好過,雲汐媽媽當着雲汐的面跳了樓,沒等喪期過去,雲汐爸爸就迫不及待把她送了人。
這樣無情對待她的人,她剛剛卻在想念。
怎麽會有人缺愛到這種地步呢?
周正白從不懂得同情,直到遇上此刻的雲汐。他覺得小姑娘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被丢在異地他鄉,被欺負得高燒一天一夜,現在躲在被子裏哭都不敢出聲的樣子,實在有點可憐。
甚至讓他有了一種想要保護的欲.望。
......
雲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周正白發現身邊的一小團不抖了,他遲疑了下,過了會兒,被子裏突然打起了悠閑的小酣。
周正白:“......”
他氣笑了,松開雲汐的手,握的太久,掌心都浮了一層濕漉漉的汗。周正白把睡着的人捂在腦袋上的被子翻下來,又坐了一會兒,老太太拎着粥來了。
“又睡着啦?”老太太輕聲問,走到床前摸了摸雲汐的額頭。
周正白點點頭,站起來,說:“您先看着她,我要回學校拿一趟東西,晚點來換您。”
他拎起書包,出了醫院打車直奔學校,到了學校卻不回自己教室,直奔四樓,在雲汐班級門前停了步。此時是第八節 課,班裏在上自習,他敲了兩下推開門,在一衆人的視線下,面無表情地叫人:“尹程音,出來一下。”
“哦~~~”都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聽了這話班裏同學立馬開始起哄,目光八卦地在兩人之間轉。被點名的人卻白着臉,心虛又緊張。
她吞了吞口水,迎着周正白的視線走出門,反手關上教室門,這才故作鎮定地笑着問:“正白,找我什麽事?”
周正白懶得廢話,開門見山,聲音又冷又淡,他問:“把雲汐關在廁所的人是你,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