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西北大地冬天的夜晚滴水成冰, 尤其是最接近天亮的時候, 天兒冷得鬼神不出。雲汐裹着兩件羽絨服坐在山頂上,凜冽的風将她黑色的長發撩撥得不成樣子。她搓了搓凍得僵硬的手指, 又朝上面哈了口熱氣, 吸吸鼻子繼續仰起腦袋。
那位老司機沒騙她,這裏的夜空确實很好看。數不盡的星星密密麻麻地挂在仿佛觸手可及的深藍蒼穹中, 明暗交雜,或動或靜, 這樣的場景在經濟發達的城市早消失了不知多少年。雲汐眯着眼, 饒有興致地 發現了幾個星座,但很遺憾,一直也沒能看到司機大叔口中的銀河。
她今晚心煩意亂,胸腔像是塞了一塊捋不清的亂麻, 毫無困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司機白天口中的這座山, 索性一骨碌爬起來跑了過來。
雲汐自我解釋道這是來自藝術家的浪漫情懷。
其實就是大半夜不考慮後果的抽風。
溫度越來越低,雲汐打了個寒顫, 除了一雙眼睛整個人都緊緊埋在寬大的羽絨服裏, 這樣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一雙穿着紅色帆布鞋的腳已經僵得沒知覺了。
再等等吧, 雲汐在心裏默念, 她想看個日出。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雲汐心緊了緊,旋即又放松下來,窩在原地沒動, 任由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在隔着她幾米的地方陡然停住。
她沒開口,對方也沒有,周圍只能聽到狂風卷席山谷的嗚嗚聲響。就這麽一戰一坐對峙良久,對方終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啞聲問道:“怎麽一個人來這兒?”
雲汐望着天空沒動,半晌,不答反問:“看日出嗎?”
周正白默了默,說:“好。”
接着兩人之間便又陷入沉默。雲汐仰頭看天空,看那些挂在空中的星星一點點退去,像一盞盞被迫藏在黑暗裏的明燈,深藍色逐漸淡化,變成天邊若隐若現的魚肚白。周正白則盯着她黑色羽絨服下露出的紅色帆布鞋,一動不動地盯到天邊泛白。
雲汐說:“馬上日出了。”
周正白把目光從鞋上移到天邊,“嗯。”
天邊的魚肚白漸漸泛紅,一抹紅霞鋪陳而過,洋洋灑灑地染了大半個天空。很快,遙遠的山頭冒出太陽的影子,從一個狹小的弧形,緩緩地、緩緩地攀升而上,那遲緩的速度仿佛它正在費力掙脫着底部黑暗的束縛,一點點将自己從無邊的黑暗中拯救出來。很紅,卻沒什麽光亮。
直到那紅日完整地掙出山頭,才猛然釋放出金色的光亮來。一瞬間,萬物重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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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光亮讓雲汐不自覺眯起眼睛,她盯着那抹光,突然開口,聲音很低卻足以讓身後的人聽清,“周正白,你當初為什麽騙我啊?”
這個問題她之前從沒想過要問,因為她以為自己知道答案,以為問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筚路藍縷的人,除了僅剩的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外一無所有。
現在她卻突然很想問一問。突然覺得,他們之間,不該這麽不明不白。
周正白說:“我沒有騙過你。”
和昨晚一樣的話,他緩慢地、堅定地重複了一次,語氣像是在宣誓。
雲汐沒動,也沒說話,恍若未聞。
周正白将目光從金色的天邊收回來,不遠不近地落在她沉默的後腦勺上,再出口時每句話都一字一頓,生怕對方聽不清一樣,“高考志願不是我自己改的,改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沒人告訴我,也沒人問過我的意見。你還記不記得出錄取通知那天我被奶奶叫到房間裏待了很久?就是那天,我才知道自己的志願被改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塵埃落定。”
雲汐僵了僵,本以為凍了一整夜不會變的更僵的身體,此刻卻僵硬得仿佛能掉下渣來。她猛地扭頭看向身後,猝不及防撞上對方幽深的視線,心陡然一跳。
半晌,她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可能,奶奶為什麽......”
周正白輕輕嘆了口氣,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在報志願之前程澤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在X市找到了一點關于我哥車禍的線索,但是天高皇帝遠,我們在北京手根本伸不到X市去,所以最好我能親自過去詳細查查......我考慮了很久,沒有答應。”
雲汐瞪大眼,扭頭看他。
“那段時間程澤經常來我們家,也是因為這件事。老太太察覺出不對,那次程澤要走的時候把程澤叫到自己房裏問了問,程澤就把事情跟老太太說了......你可能不知道,整個周家對我哥的死,最耿耿于懷的其實不是我,而是老太太,我哥是她一手帶大的。可是她知道的時候志願已經報完了,她就找人改了我的志願,改成了X市的學校。”
“當時我想找你解釋,但一方面你那個時候拒絕和我交流,另一方面,老太太當時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我不希望你在她最後的時刻對她産生什麽隔閡,畢竟......而且當時已經塵埃落定,我告訴你也改變不了什麽,我想着最多一個半月之後我就能回來,到時候我再好好和你解釋......後來我回來時,你已經出國了。”
......
雲汐沉默了很久。
一直耿耿于懷的真相就這樣被當事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甚至和她之前一直默認的截然相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整個大腦都處于半當機的狀态,暈暈乎乎地像藏了一腦袋漿糊。
可是,不對,還有哪裏不對......
雲汐混沌的大腦中突然閃過一絲光亮,她猛地抓住,皺眉道:“可是,程澤之前說......”
周正白連忙問:“他說什麽?”
雲汐沉吟道:“他說周家能動用的人脈都在北京,你自己一個人跑去X市查證據,反而比不上在北京,所以......”
周正白的眉頭已經緊緊皺了起來,滿臉山雨欲來的陰沉,追問道:“所以什麽?”
所以你是為了躲我才特意跑去了X市。
這話雲汐沒有說出口。
她已經覺出不對了。結合周正白之前和這幾天的表現,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荒唐。但是當初他的出爾反爾和老太太的去世對她的打擊太大,情緒本來就很不穩定,被程澤似真似假地說了幾句,居然就那麽信了。
雲汐揉了揉眉心,突然想到什麽,又忍不住問:“那尹程音是怎麽知道你報了X市大學的?還跟着也報了那邊的學校?”
周正白眯起眼睛,“你怎麽知道尹程音報了X市的學校?”
“......”
周正白盯着身邊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想到什麽,猛地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連一貫沉穩的聲音都陡然拔高了起來:“我開學那天,你是不是......去機場送我了?”
“......”
沉默就約等于默認了,周正白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強行掰着雲汐的臉和自己對視,迫切求證道“你真的去了?我怎麽沒看見你?去了怎麽沒告訴我?”
“你沒看見我?”雲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你們不是知道我去了嗎?”
真的去了!
周正白心底不知湧上一股什麽滋味,複雜得他五髒六腑都不對勁,也顧不上眼前兩個人算是個什麽光景,腦袋一熱節操一丢,伸手緊緊把人抱在了懷裏,“誰知道?我不知道,我上飛機前一直盯着入口,哪裏有你.......怎麽那麽會藏,嗯?去了還要藏,藏得我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
雲汐呆呆地任他抱着,喃喃道:“可是程澤知道我去了啊.......”
周正白一凜,緊抱着她的雙臂緩緩松開,低頭對上她迷茫的眼睛,皺着眉确認道:“你說什麽?程澤知道你去了?”
雲汐輕輕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如實道:“他知道,他說.....你們都看到我了。”
“......”周正白聞言眉頭越皺越深,臉色跟着一點點陰沉下去。
“所以......你不是知道我去了還故意沒叫我?那是程澤騙我?......為什麽,他有什麽理由?”
周正白緊緊抿起薄唇,臉色森寒冷峻極為難看,說實話,他也想不通。
“不知道,我也想不通,”周正白緩緩道,看着她的目光深沉得可怕,一字一頓道:“但我确實沒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賭氣不肯來。至于尹程音,她沒報X市的學校,那天是程澤把她帶來,說她正好要去X市旅游,就跟着一起走了。據我所知,她報的是北京的大學。”
他這段話說完,兩個人都沒了聲音。
又是程澤。
周正白的臉色比這大早上的山頂還冷,方圓十裏之內寸草不生,凍得雲汐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周正白頓時緩和了臉色,看着她又止不住似的打了好幾個噴嚏,皺了皺眉,緊張道:“是不是凍感冒了?大半夜跑到山上來,不凍你凍誰?”
雲汐想說什麽,沒等出口又瞥過頭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周正白心疼又好笑,連忙攬着人起身,邊走邊說:“我開車來的,就在那邊,快走,上車暖和暖和......”
雲汐沒反抗,老老實實地被他半擁半抱地往前走,她現在大腦當機,還沒把周正白今天的話完全消化掉,看上去非常乖巧聽話,說擡左腳擡左腳,說舉右手舉右手。
周正白七年前都沒有這個待遇。
好在這座山離酒店不遠,這邊也沒有大早上堵車堵得寸步難行的情況,倆人很快就到了酒店,周正白把人扶進房間時,雲汐已經開始發燒了。
周正白摸了摸她滾燙的腦門兒,皺眉道:“太燙了,走,我們直接去醫院。”
“不去。”雲汐不愛去醫院,掙脫他鉗制的手臂嘟囔道:“不去醫院,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周正白不松口,“你腦袋都燙的吓人了。”
“那也不去醫院,”雲汐穿着羽絨服就往床上倒,“我不愛去醫院。”
“......”周正白沒有辦法,他保姆似的把雲汐身上的大羽絨服給她脫掉,扯過被子給她蓋上,肩膀腿都壓嚴實了,湊到迷迷糊糊的人耳邊說:“那你先躺會兒,我去給你買藥,要是兩小時後還一點不退,我們就去醫院。”
雲汐不知是聽到還是沒聽到,軟軟地“唔”了一聲,熱氣噴了周正白一耳朵。
周正白站起身,木着臉揉揉自己酥麻的耳骨,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禽獸,不放心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幾乎是小跑着出門給人買藥。
好在酒店附近就有藥店,周正白挑着最好的買了兩盒,又問前臺要了杯熱水,急匆匆地趕回了雲汐房間。
推門進屋,床上的人還和他走之前一樣,老老實實地捂在被子裏。因為高燒,兩頰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蓋子被子裏還冷的直打哆嗦。
周正白眉頭自從進了這屋就沒松開過,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自己坐到床邊,輕輕把躺着的人扶起來,半抱在懷裏,低聲哄道:“雲汐,雲汐,睜睜眼......乖,先別睡,吃了藥再睡。”
“唔......”雲汐燒的有點迷糊,聞言艱難地挑起沉重的眼皮,任由周正白把塞進她嘴巴裏,又乖乖吸着杯口喝了兩口熱水,別開了臉。
周正白哄道:“再喝兩口,多喝熱水好。”
雲汐難受得唔唔兩聲,卻還是乖乖地又轉回腦袋,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熱水。
這回她再別開腦袋周正白沒有再強迫她,把水杯放回床頭櫃,慢慢扶着她躺下,想了想,又回了自己房間,把自己的被子抱出來也蓋在了她身上。
雲汐已經陷入了沉睡,但是不知是不是因為高燒的原因,她睡得不是很安穩,眉心緊緊皺着,眼珠子不時滾動一下,像在做惡夢。
周正白守在她床邊,不時摸摸她腦門的溫度,其餘時間都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怕她燒的更厲害,又怕她做惡夢被驚醒。
坐了不知多久,周正白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雲汐的嘴唇上——因為高燒,少女平時水嘟嘟的嘴唇此刻有些幹涸,起了皮,紅潤的顏色也漸漸泛白。
周正白想把人叫起來喝兩口水,猶豫了下又沒有叫,想了想,自己含了口溫水,俯身把唇貼到少女的張開的唇瓣上,一點點把溫水渡了過去。
趁人之危。
周正白一邊動作,一邊在腦海中批判自己。
但停不住。
雲汐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熱烘烘地一直烤到他心口,誘人的嘴唇毫無防備的張着,從周正白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裏面若隐若現的小紅舌頭......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下,狠狠閉了閉眼,舌尖在她唇縫中一掃而過,終究沒再過分地探進去。
不知用多大的自制力才直起身,結果一擡頭就撞上雲汐直愣愣的目光。
周正白:“......”
他愣了愣,心虛地咳了咳,剛想開口解釋解釋自己的流.氓行徑,就聽到雲汐輕輕叫:“周正白?”
“......嗯。”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雲汐似乎還在高燒中迷糊不清,耷拉着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癟了癟嘴,眼神又難過又委屈,像是被主人丢掉的小寵物,小聲問:“你怎麽不要我了呀?”
......
周正白猛地一僵,下一秒,胸口像是被刀剜了一樣疼。
他伸手輕輕蓋住雲汐看過來的那雙眼睛,能感覺到少女柔軟的睫毛一下下騷癢着掌心,無辜極了。他低頭,又碰了碰剛剛觊觎良久的嘴唇,在她身邊啞聲說:“沒有不要你。”
雲汐還很委屈,倔道:“......有。”
“沒有,”周正白重複道,“我那麽喜歡你,怎麽會不要你。”
你要是不回來,我連辭任和孤獨終老的準備都做好了,怎麽舍得不要你。
......
雲汐的燒在兩個小時後退了不少,額頭上也冒出了汗。周正白買藥時順手買了個體溫計,隔半小時給她量一□□溫,确認她的燒确實在退之後,才松了口氣。
他打電話問前臺要了個熱水袋,拉開被子塞進了雲汐懷裏。但是隔着毛衣......周正白擡頭看見雲汐穿着高領毛衣似乎難受的很,猶豫了下,先掀開衣角确保雲汐裏面還穿了衣服,然後低聲問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你穿着毛衣不舒服,我給你脫了,好不好?”
雲汐滾燙的手軟軟地攔住他捏在毛衣下擺的手,“......不好。”
周正白哄道,“只脫毛衣,裏面的不給你動,嗯?”
滾燙的小手猶豫了下,乖乖松開了。
周正白深吸了口氣,一咬牙,拎着柔軟的毛衣下擺把雲汐身上的毛衣兜頭脫了下來。
毛衣脫離身體的那一刻,周正白突然一愣——他剛剛看到的,穿在毛衣底下的那件東西,不是衣服,而是......一件保暖背心。
而且這個背心的設計者非常有心,為了防止背心壓迫胸口,直接把背心的領口開在了胸口下。
周正白迅速回神,一把撈過掀開的被子蓋在了雲汐身上,嚴防她挨凍。蓋好後愣了愣,看到手裏的毛衣,又三兩下把毛衣疊好,擱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被子蓋上了,衣服也疊好了,周正白在床邊站了片刻,猛地覺出臉熱來。盡管剛剛他呆愣了不到兩秒就回過神用被子把人裹好了,但那一眼瞥到的東西直到現在還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裏不斷回放——少女修長的脖頸,精致的鎖骨,白皙圓潤的肩膀和.....和那兩片半圓下半遮半露、滑膩柔軟的東西。
男人一時口幹舌燥,喉結狠狠滾動了幾下,後知後覺地發現才剛剛碰過毛衣的手指都熱得可怕。他強自鎮定了下,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頭櫃前,伸手把被子裏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溫水......周正白更熱了。
他滿屋子亂串,又怕弄出聲響來吵到雲汐睡覺,輕手輕腳地像是偷看仙女洗澡的豬八戒,最終滿頭大汗的好不容易在書桌上找到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他一口氣灌了大半,身體裏的燥熱這才稍稍壓下些。
周正白看着手裏的水瓶,忍不住嘲笑自己,就算是憋了二十幾年,也不該這麽不挑時候,撿在對方高燒的時候起這種心思,和禽獸有什麽區別。
只是......這麽多年在夢裏輾轉反側求而不得的人,這麽多年在夢裏大膽肖想的場景,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
周正白頭疼地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一仰頭把剩下的半瓶水也灌進了肚子。
厚重的窗簾拉着,屋內一片靜悄悄又滿是黑暗,周正白修長的手指捏着早已空空如也的礦泉水瓶,靜靜地背靠到床邊的櫃子上,垂眼看着床上的人。
她最開始走時,他只顧着傷心,白天腦子裏想的都是這個人,不知道因此被教訓了多少次。
但這也比夜晚好熬。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時候他幾乎每天都會夢到雲汐,夢裏的內容很多,但大多是......年輕氣盛,滑膩香雪,一片不可言說的粉色旖旎。
所以他那時既怕夜晚來,又盼夜晚來。每每早上對着自己髒掉的內褲,淩冽的少年總會紅着臉咬牙羞憤。
可是現在,這個人就在距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甚至連清淺的呼吸都能聽到,這場景太好,好到周正白甚至擔心這一切又是一場夢。
過幾天,她又會像無數次夢裏那樣,突然到來,又突然離開。
......
周正白閉上眼,脫力一般把頭靠上了櫃門。
中午的時候雲汐的燒還沒退幹淨,但退了不少,低燒着,可憐兮兮地窩在被子裏,一直沒醒。
周正白不放心地探了探她的額頭,隔四十分鐘就身體力行地給她喂水,比高中上下課還準時。為了防止自己再出什麽邪念,他基本就碰着嘴唇把水渡過去就迅速離開,絲毫不敢多糾纏。
現在還不是時候......
關系還沒定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便宜,說不過去。
道貌岸然見面第一晚上就占了無數次便宜的周正白如是說。
中途他出神地想過程澤,拿起手機想要向對方問個明白,猶豫了下又放棄了。這種事,還是當面問比較好。
他想了很久,都始終想不到程澤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總不會是被他媽收買,特意來攪和他和雲汐。
他心裏沉沉地贅着,一宿沒睡的大腦有些混沌......平時辦案他一連熬幾十個小時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一宿沒睡對他不算新鮮,甚至算不上扛,只是昨晚确實太冷了,他就算身體素質高,到了傍晚也還是覺得有些頭疼。
但雲汐還燒着,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周正白怕她突然醒過來,沒熱水沒飯吃的,多難受。
他甩了甩腦袋,不像平時那樣有碎片時間總會用來看各種案例,此刻他丢了手機,什麽也不看,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雲汐沉睡的小臉。
快傍晚的時候,雲汐終于醒了。盡管燒了一天,但托周正白勤勤懇懇按時按點喂水的福,她喉嚨口一點也不幹,就是覺得餓了。
周正白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見她醒了,立刻走了過來,“醒了?要不要喝水?”
雲汐搖搖頭。
她掀開被子,“我想上......”
剩下的話在她目光觸及自己穿着托胸背心的時候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露出的胸,反應了三秒,猛地擡頭看向周正白,一只手迅速抓過被子重新蓋在了身上。
“你......”雲汐羞憤地瞪大眼睛。
周正白摸摸鼻子,沒什麽說服力地解釋道:“我怕你穿着毛衣睡覺不舒服,裏面又穿衣服了,就想着給你脫了,讓你睡得舒服點......”
鋼鐵直男又母胎單身二十多年如周正白,哪裏知道女人的衣服還有這種樣式的啊!
衣服就衣服啊!你露那麽多幹啥呢?!
能不能好好做個衣服?!!
那麽一塊布料就給縫上呗?!!!
扣扣搜搜的幹啥呢?!!!
雲汐聽完沒發表感言,不說信也不說不信,捂着被子質疑地看着周正白。
周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正白終于停下了摸鼻子的手,輕咳了聲偏過臉,淡淡道:“你剛說想幹什麽來着?上廁所?那,我給你把毛衣拿來?”
他說完,頓了頓,又自己補了句:“你放心,我不看。”
“......”雲汐終于開口,“那毛衣弄上汗了,不能穿了,你從旅行箱裏給我拿一件。”
“啊,好。”周正白連忙答應,快步走向雲汐擱在牆角的純紅色旅行箱,拎出來,放平,摁扣打開,一件裝在密封袋裏的淺粉色內衣露了出來。
周正白:“....................................................”
雲汐:“.....................................................”
她頓時羞憤欲死,發燒燒出的紅暈還沒退下,一波更紅的紅暈倒及時補上了。她閉上眼裝死,咬牙迅速道:“那件灰色,就,就行。”
周正白尴尬地咳了聲,沒去碰那個袋子,拿起雲汐指定的那件灰色毛衣遞給了她。
雲汐閉着眼,眯開一條縫,從被子裏伸出一只白的刺眼的手臂,接了過去。然後睜開眼,一言不發地盯着周正白,等着他履行承諾,轉過身去讓她換衣服。
周正白挑了挑眉,看她這小模樣,突然起了壞心。
他在她的注視下,信步重新走到了旅行箱前,蹲下,然後在雲汐不可置信地注視下,氣定神閑地把剛剛不小心被毛衣撥亂的密封袋拿出來,重新擺正了放進去,這才合上箱子,放回角落裏。
做完這些,他又道貌岸然地轉過身背對雲汐,一欠身,紳士道:“換吧,我真的不看。”
雲汐:“......”
她顧不上羞憤,或者拿床頭櫃上的水杯砸那個讓人牙癢癢的後背,手忙腳亂地縮回被子裏把毛衣套好,摸了把确認自己的褲子還在,一把掀開被子,飛快地沖進了洗手間,“嘭”一聲關上了門。
周正白聽着那震耳欲聾地關門聲,忍不住愉悅地笑出聲。
他拿起手機點開外賣軟件,搜索了下白粥,找到一家看着還算幹淨的點進去,迅速下單了兩碗白粥和幾個餡餅。
直到粥和餡餅都送來了,某個人還窩在廁所不肯出來。
周正白把外賣袋子裏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放好,挑了挑眉,倚在衛生間門口的牆上,毫不客氣地敲了敲門:“我買了粥,出來趁熱吃。”
裏面隔了很久才傳來少女的聲音,“......我不餓,你先吃吧。”
“哦?”周正白哪那麽好打發,勾了勾嘴角,緩緩道:“從你進這間衛生間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我看看啊,哦三十七分鐘。”
他的語氣聽上去十分詫異,“三十七分鐘,你在裏面是......”
門啪地一聲被人拉開,截斷了周正白接下來的話,雲汐面無表情卻一片紅彤彤的臉露了出來,“我餓了。”
說完看也不看周正白,直接從他和門的縫隙裏擠了出去。
周正白看着她故作鎮定其實頭發都炸開了鍋的背影,忍不住低頭一陣悶笑。
怎麽回事啊。
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是可愛的要他命的小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