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根繩索 “等她自己情願
聞梵聲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有多處擦傷, 好在都不嚴重,抹點藥就行。
她跟妹妹提了房子的事情。梵音氣得跳腳,把舅媽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
梵聲倒是冷靜, 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間。
高三苦得掉渣, 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半假期,本來還想好好放松一下, 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姐妹倆立刻就要找房子。
梵聲用手機在網上查了查房源, 刷了一圈都沒找到合适的,不是太貴,就是離學校太遠。
她打算明天一早和妹妹去趟中介那裏,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房子。
睡前梵聲開了抽屜,拿出謝予安給的那張建行卡, 悄悄放進自己的錢包。
本不想用他的錢, 如今卻是不得不用了。
欠着謝東明夫婦一大筆錢,眼下還有謝予安的十萬, 這賬越欠越多, 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還清。
她突然覺得非常無力,在還不能獨立的年紀,早早就承受了生活的重擔。她瘦弱單薄的肩膀又如何能夠擔得動呢?
當晚梵聲失眠了。
倒也不是為了房子的事兒糟心, 而是為了謝予安在小飯店裏對她說的那句話——
“梵聲, 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她當時就覺得不可思議,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別想了, 我沒戲的。”
就她那不上不下的成績,考個二本都夠嗆,怎麽可能去得了北京。撐死省內打轉,壓根兒就出不了省。
況且妹妹梵音還有兩年才高考,她在省內讀大學還能照看妹妹。她早就想好了, 能留在宛丘最好,不能的話,就在本省挑。
她說的都是實話,猛地擡頭,兩人目光相撞。她本能地愣了一下。他的眼睛裏似乎蘊藏着某種很深很深的情緒,她不清楚那具體是什麽,但是莫名驚到她了。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壓得她有些難受。
少年露出了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好像特別失落,“是我想多了。”
梵聲下意識接話:“你當然是想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績,撐死一個二本,出省都困難,北京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不是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也很想去北上廣看看,大城市有無限可能。而不是一輩子只局限于一個小小的宛丘,過着一種一眼看得到頭的生活。
可惜命運沒給她機會,她注定要妥協于現實。
一個話題就此打住,兩人立刻就聊起了別的。
謝予安恢複自如,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梵聲的錯覺。
當時她并未細想。此刻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床上,仔細琢磨了謝予安當時的表情和眼神,她覺得他很不對勁。
他說的這句話本身就是有問題的。他為什麽要讓她跟他一起去北京呢?他又不是不清楚她的成績和家境。就算成績達到,學費和生活費都成問題。北京什麽消費水平?宛丘又是什麽消費水平?她有什麽條件去北京讀大學?
難不成是從小到大都跟她同班,大學也要拉着她一起麽?
這顯然不太可能。
那又是什麽原因?
梵聲擠破腦袋都沒想明白。
那時年紀小,不識愛情。她還不知道,她從謝予安眼神中看到的沉甸甸的東西,其實就是他滾燙炙熱的愛。一份始于年少,長達十年的喜歡。
“愛哪裏是神殿,分明是十裏揚州,燈火不休。”【注】
——
第二天九點不到,兩姐妹就騎自行車出門了。
她們去了一中附近的一家房産中介。
一個年長的大哥接待了兩人。
這個年紀的學生在外面獨自租房子住的并不多見,中介大哥一開始還以為是這對姐倆和家裏人鬧脾氣離家出走,才要租房子。
後來聽說了姐妹倆的真實情況,中介大哥深表同情,賣力地替兩人張羅。
一整天都在看房子,看了至少有五套。
最後敲定了一套小公寓。這房子原本是早年軸承廠分配的家屬房,房東重新裝修了一下就給租了出去。房子很小,兩個小房間,中間連通,只夠擺一張床和一張書桌。廚房和衛生間都在外面,也都只有巴掌大,一個人站進去都顯得擠。
房子很小,不過離一中很近,走路十分鐘,一些夫妻租在附近陪讀,算是當時的學區房。
地段好,房租自然不便宜。
但梵聲還是咬咬牙租了下來。一來房東本人有自己的新房,不住在這裏,不用跟房東打交道;二來周圍住的都是學生,環境清淨;最重要的一點這房子離一中非常近,姐妹倆每天都能多睡一會兒。
對于高三學生來說,睡眠實在是太重要了。梵聲睡得晚,起得早,上課老是打瞌睡,嚴重影響學習效率。
中介大哥是個好人,體諒姐妹倆不容易,中介費都少收了一些。
看完房回去,梵聲就把合同給簽了,把租金給付了。押一付三,真心一大筆錢。
刷的是謝予安給的那張卡。
回去的路上,梵音忍不住感慨道:“好在有予安哥幫咱們,不然這次真要走投無路了。”
梵聲揉揉妹妹的腦袋,笑着說:“這筆人情咱們要永遠記住。”
***
同一時間,下午五點零三分,謝予安收到一條銀行卡消費短信。
彼時他正坐在窗前看書。
《聖經》,一本和他這個年紀完全不搭的書。
少年放下手中的書,撈起手機,查看短信內容。
95533:【您尾號6783的儲蓄卡4月19日5時3分消費者支出人民幣4800·00元,活期餘額95200·00元。(建設銀行)】
尾號6783是他拿給梵聲的那張建行卡,綁定的是他的手機號。
與此同時,手機又響了兩聲,進來一條企鵝消息。
聞梵音:【予安哥,我和姐姐已經把房子租好了,就在學校附近。】
他低頭打字。
謝予安:【知道了。】
他放下手機,嘴角不免浮起一絲笑意。
是誰說的一切的親密關系都是從錢開始的?
謝予安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端。有了這筆錢,他們之間就有了羁絆。
昨天剛下過雨,今天放晴。太陽曬幹了空氣裏積澱許久的水汽,整個世界都跟着清爽起來。
春天的太陽不似夏日那般灼熱難耐,她多了幾分溫柔。
淺淺的光線停留在窗臺,微風破窗而入,吹動書頁,嘩啦啦作響。
書上一行工整的楷體字赫然入目——
“別驚動我愛的人,等她自己情願。”
***
6月7日,6月8日,高考如期舉行。
考前各種焦慮,各種緊張,考試不過兩天,一下子就過去了。
最後一科英語結束,聞梵聲從考場出來,雨停了。
校門口是洶湧的人流,學生、家長、老師,人頭攢動,應接不暇。
扔文具的扔文具,撕書的撕書,仿佛一場末日狂歡。
高中生涯結束得猝不及防,在這一刻徹底畫上了句號。
梵聲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然而當它真正來臨時,她發現自己并沒有預期的高興。她內心平靜,甚至有幾分茫然。
她跟随人流走出學校。最後看了一眼一中的校門,沉默地回家。
梵聲還不知道,這一天以後,她再也沒有踏進母校,一次都沒有。再回去是十年後。
6月23日,高考成績公布。
梵聲永遠記得這個日子。
她為了查成績特意去了網吧,和妹妹眼巴巴守在電腦前,緊張到手心冒汗。
前面半小時網頁一直卡,根本就進不去。所有人都趕在這個點查成績,系統負荷過重,險些癱瘓。
梵聲等了将近一小時才查到分數。
503分,比二本線高出了37分。
這是梵聲考得最好的一次,比任何一次模拟考分數都要高。
努力開花結果,她幾欲落淚。
謝予安以706分的佳績拿下J省的理科狀元,直接去了清華的金融系。
梵聲在班主任老吳的建議下填了宛丘師範大學,留在了本市。
她的本意是當個老師,可是命運最終讓她入了娛樂圈,成為了一名經紀人。
閨蜜白伊瀾追随偶像的腳步也去了北京,她填了一個藝術院校,學編導。
整個暑假梵聲都在忙着掙學費。她一共找了三份兼職,一份肯德基,一份家教,再發一份傳單,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連睡覺都不夠,比高三還忙。
白伊瀾小姐忙着到處旅游,每到一個地方就給梵聲寄明信片。她收到了一大堆。
謝予安在他父親的安排下提前進了公司實習。
梵聲和他的聯系幾乎沒有。
九月開學前,高三(11)班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
本來同學聚會高考結束就該組織的。但當時老吳的父親生病住院,他要貼身照顧,就沒聚成。
他讓學生自己聚,可所有人都要等他。于是趁着大家夥去讀大學前補上同學聚會。
地點定在一中附近的一家飯店。11班全體同學都參加了。
高考俨然就是一條泾渭分明的分水嶺。高考前校服、球鞋、馬尾辮,單調又規整。高考後裙子、高跟鞋,染發的染發,燙頭的燙頭,女生大變樣,怎麽好看怎麽來。男生也沒閑着,抽煙喝酒光明正大,再也犯不着藏着掖着了。
梵聲倒是沒怎麽變,就是曬黑了。暑假忙着兼職,頂着大太陽天天在外面跑,不黑才怪。
謝予安也沒怎麽變,帥氣依舊,顏值扛打。藍色短袖,黑色褲子,白色球鞋,清清爽爽。
這是時隔兩個月梵聲頭一次見到謝予安。竟生出了一種久別重逢的錯覺。
見他端着酒杯走過來,她居然有些恍惚。
“你什麽時候開學?”低沉好聽的嗓音,輕輕刮着梵聲的耳朵。
她握緊手裏的橙汁,盯着他的臉愣了數秒,匆忙回答:“12號。”
“這麽晚?”
“我還不算晚的,瀾兒比我還晚,她17號才開學。”
“白伊瀾那個野雞大學沒什麽可比性。”
梵聲:“……”
“你呢?”
“3號報到,2號走。”
“還沒恭喜你考上清華。”
“犯不着恭喜,高考拉肚子沒發揮好。”
梵聲:“……”
都省狀元了還沒發揮好?
那個時候還沒開始流行凡學文化,謝予安這家夥絕對是凡學大師,凡爾賽本賽。
“聽說你暑假進信林實習了?感覺怎麽樣?”
“替我爸打打雜,跑跑腿,沒什麽技術含量。”
兩個月沒見,兩人肉眼可見地生疏了,有點沒話找話,聽着都尴尬。
“聲聲,你快過來!”白伊瀾沖梵聲招手,讓她過去。
及時解了兩人的尴尬。
梵聲笑着說:“那個謝予安,我先過去了。”
“2號來機場送我吧。”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那天要兼職,不能去送你了。”梵聲在肯德基的兼職要到10號才結束,2號那天她是白班,抽不開身。
少年眸光微閃,瞬間暗淡下來。不過轉瞬即逝,既不顯山,也不露水。
他音色清淡,“沒事,你兼職要緊。”
——
聞梵聲注意到謝予安在席間喝了不少酒。那些男生拼酒他也參加了,而且還總是輸。一連被灌了好幾瓶啤酒。
就他這喝法,鐵定得醉。
不知道是不是梵聲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晚謝予安不太高興,像是在借酒澆愁。
明明是笑着的,可眼神落寞,瞧不見半分張揚。天之驕子可不該是這樣的。
她悄悄扯閨蜜的袖子,咬耳朵:“瀾兒,我怎麽覺得謝予安不太高興啊!”
白伊瀾看着對面,“你才看出來啊!”
“他怎麽了?幹嘛不高興?”同學聚會不應該是件高興的事麽?
白小姐輕叱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口氣,“傻子都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
梵聲:“……”
她冤,“瀾兒,不帶你這麽人身攻擊的啊!”
“我的大小姐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謝予安喜歡你,就你不知道。”
——
同學會九點結束。
聞梵聲失神落魄地回了家。
一中早就開學了,妹妹梵音上晚自習還沒回來。
家裏就梵聲一個人,空蕩又冷清。
她委實被白伊瀾的話給吓到了。
謝予安怎麽可能會喜歡她呢?這不扯犢子呢嘛!
當了十多年的好哥們,突然說謝予安喜歡她,這很吓人呀!
她僵坐在床上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想不明白,幹脆不想。
她拿上睡衣準備洗澡。
同學會上那些男生抽煙,煙霧四下亂竄,沾了她一身煙味兒。不洗澡渾身難受。
剛把睡衣拿進衛生間,開了花灑,正打算脫衣服,“砰砰砰”的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梵聲的動作。
這麽晚了會是誰啊?
她關掉花灑,有些警惕地看向門外。
“誰啊?”
“梵聲……”砰砰砰一陣響。
“梵聲……”又是一陣。
梵聲:“……”
她認得這個聲音,除了謝予安不會有別人。
她忍不住皺起眉頭,這麽晚了他來幹嘛?
想起閨蜜白伊瀾的話,這會兒慌得一批。
她在浴室裏踱來踱去,來來回回好幾分鐘。走廊裏的敲門聲越來越響,那人的嗓門也越來越大。那架勢真像是上門尋仇來的,吓死個人。
梵聲認命地開了門。
她不敢讓這家夥繼續喊下去。周圍住的都是學生,不是高考,就是中考,這個點影響人家學習。
廚房和衛生間沒和卧室客廳在一起,它是在外面的。和正門隔着一條不到半米的過道,相對而存在。
平時怕有人溜進家裏,姐妹倆燒飯和洗澡的時候一般都會把防盜門給鎖上。
衛生間門一開,梵聲立刻就看到有個高大的人影蹲在門口,一雙手将防盜門拍得砰砰響。
他明顯已經醉了,衣衫不整,酒氣熏天。站都站不穩,大半個身體全貼在門上,像極了一只壁虎plus,滑稽又搞笑。
“謝予安,大晚上你吼什麽呢?”她沉着臉,語氣不善。
這人聽到熟悉的聲音,驚喜地轉頭,伸長手臂将她一把撈進懷裏,“梵聲,我好想你!”
聞梵聲:“…………”
那麽大一坨,人高馬大的,猛地一撲過來,梵聲腳步踉跄,直接被他撲倒在地。
這人就跟死豬一樣,整個人直接壓在她身上,重得要死,她動都動不了。
滿身的酒氣,熏得厲害。
“謝予安,你給我起開!”她一聲吼,手忙腳亂趕人,完全被整得沒脾氣。
這混蛋席間喝了那麽多酒,她就知道他會醉。沒想到喝醉了還上她家來鬧事。
他一動不動,就跟死了一樣。
“梵聲……”少年嘟囔着,“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灼熱的氣息悉數噴灑到梵聲頸間,燙得她心慌。
這個點還不算晚,就怕有人走動,要是被人看到這一幕,梵聲日後都沒臉見鄰居了。
怕被鄰居看到,她趕緊連拖帶拽把人弄進家門。
這麽一搞,澡也洗不成了。
謝予安癱在地板上,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形象一落千丈,哪裏還有平日裏幹淨清爽的樣子。
宛丘一中的校草淪落成現在這副鬼樣子,說出去都沒人會信吧?
真該拿手機給他錄下來,讓他明天酒醒了看看自己這副鬼樣子。絕逼是大型社死現場。
“梵聲,你為什麽不去送我?啊?為什麽?”
“為什麽不聯系我?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我就要去北京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想去北京,不想上清華……我爸……我爸非要讓我去……”
語無倫次,毫無邏輯。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酒後吐真言?
梵聲不禁又想起了白伊瀾在飯桌上的話——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謝予安喜歡你,就你不知道。”
他真的喜歡她?
細思極恐,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們從一出生就被綁在了一起,讀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同班,彼此一起長大,不是雙胞胎,勝似雙胞胎。
如果聞家沒有出事,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會并行在同一條軌道上,就這麽一直延續下去……
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他居然喜歡她,梵聲光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梵聲我渴……我好渴……”謝予安擡手撓撓脖子,耷拉着腦袋,耳根通紅。
他從不喝酒,突然之間喝這麽多,滿臉通紅,不醉才怪。
謝予安的話将梵聲拉回了現實。她認命地給謝公子倒了一杯涼開水。
這人咕咚咕咚喝完,整個人神奇地安靜了下來。
然後癱在地上不動了。他睡着了。
梵聲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龐然大物。送他回家是不可能的,他醉得不省人事,她一個這般瘦弱的小女子哪裏扛得動他。
梵聲坐在椅子上有些為難。
手足無措之際,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她的沉思。
聲音是從謝予安褲兜裏發出來的。
她本不想管,但打電話的人就跟催命似的,一分鐘一個電話狂call。
她扭頭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挂鐘,距離同學會結束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謝家人這會兒沒準正在到處找謝予安。
她從謝予安的褲兜裏摸出手機,手機屏幕閃爍不定,備注果然是“老媽”。
韓慧女士這锲而不舍的勁兒跟梵聲已故的外婆有得一拼。兒時到鄉下外婆家過暑假,但凡晚飯之前沒回家,她老人家能從村頭找到村尾,挨家挨戶尋人。
這電話梵聲不能接。這對夫妻本就不讓謝予安跟自己接觸。這大晚上的她要是接了韓慧的電話,指不定對方該怎麽想了。沒準還會認為是她不懷好意在勾搭謝予安,那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任由屏幕熄滅。最後以謝予安的口吻給他媽發了條短信報平安。
看來今晚只能讓這家夥在她家将就一晚了。
醉鬼大晚上上門擾民,梵聲非但沒把他丢出去,還收留他,業界良心了。
這條短信過後,手機總算消停了。
她握着謝予安的手機,一時間竟有些出神。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她去翻了他的短信。
2006年3月18日21點45:【謝予安,明天春游,你來帶吃的,多帶點我喜歡的小零食。】
2006年3月18日21點50:【胖死你得了。】
2006年12月24日22點36:【隔壁班王佳佳給你送的蘋果你還要不要了?有情書哦!】
2006年15月24日22點38:【你替我丢了吧。】
2007年5月3日16點05:【咱們放學吃什麽呀?】
2007年5月3日16點06:【上課別玩手機,當心我跟你爸媽告狀。】
2007年8月31日20點34:【謝予安,我沒錢了,你支援我點呗?不用五百,三百就行。】
2007年8月31日20點40:【沒錢。】
2008年2月6日0點05:【謝予安,新年快樂!今年壓歲錢收了多少?】
2008年2月6日0點08:【別打壓歲錢主意,小爺要留着給自己存老婆本。】
2008年6月16日23點55:【謝予安,我沒爸媽了。】
2008年6月16日23點56:【別哭笨蛋,小心變醜!】
……
她的每一條短信他都回複了,哪怕是廢話。
她所有的短信他一條沒删,全部保留在手機裏。
“姐,我回來了!”妹妹梵音的嗓音突然飄進屋裏。
“下課啦!”梵聲匆忙合上謝予安的手機,囫囵擦了下眼睛。
明明就是一些普通的短信,她居然看得有些想哭。這麽矯情算怎麽回事?
聞梵音背着書包從外面進屋,站在玄關處看到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謝予安,直接捂嘴,驚為天人,“天,姐……你和予安哥……你們倆……不是吧?我看到什麽了?!”
梵聲:“……”
“腦補什麽呢你!”梵聲輕斥道:“我倆什麽事兒都沒有!”
“那你把予安哥怎麽了?他怎麽這副鬼樣子呀?還躺在我們家!”
“什麽叫我把他怎麽了?你老姐我能把他怎麽樣呀!”她無語死了,“是這家夥喝大了大晚上跑咱們家拍門,我怕擾民就把他弄屋裏了。”
聞梵音換上拖鞋,卸下書包,“姐,予安哥對你果然是真愛,喝醉了還能找着咱們家。”
梵聲:“……”
梵聲暈死,這特麽是重點麽?
“你們今晚不是開同學聚會嗎?”
“是啊,這人就是同學聚會喝大的。”
“你指定傷到人予安哥了,人借酒澆愁呢!”
梵聲:“……”
“我什麽都沒做好伐?”她冤不冤啊她!
姐妹倆擱客廳說了半天,當事人睡得跟死豬一樣,毫無感知。
“那這怎麽辦啊?”梵音也很絕望啊!
獨居的兩姐妹,家裏突然來了個男生,擱誰都得奔潰。
梵聲嫌棄地說:“還能怎麽辦?讓他睡地板。”
梵音漬漬兩聲,由衷感慨:“老姐你果然心疼予安哥。這要是別人,你早把人扔大馬路了。”
梵聲:“……”
她癟癟嘴,不以為然,“我是人美心善。”
梵音:“你就死鴨子嘴硬吧你!你心裏鐵定有予安哥。”
——
姐妹倆合力把醉鬼弄進梵聲房間。梵聲今晚只能跟妹妹擠擠了。
安頓完謝予安,她才去洗澡。
折騰半宿,累得夠嗆。
今晚沖擊太大,直接導致她失眠了。
她躺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姐,你別再動了,床都要塌了。”身側是梵音迷糊的嗓音。
梵聲:“……”
她絕望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音音,我睡不着。”
“睡不着下樓跑兩圈,我明天還上學呢姐,你讓我睡吧!”
梵聲:“……”
怕打擾妹妹休息,梵聲悄悄下了床。
隔壁房間謝予安也睡得不舒坦。胃裏火燒火燎,難受得緊。還沒到十二點他就醒了。
剛醒來那刻天旋地轉,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胃裏翻江倒海,直鬧騰。想吐,卻找不到衛生間,只能吐到垃圾桶裏。那味道着實上頭。
吐完,僵坐半晌,才慢慢找回點記憶。
在小房間裏打量一圈,認出這是梵聲的房間。
他之前來過家裏一次,還有印象。
喝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清醒過後面對醉酒的自己,那感覺別提多絕望了。
梵聲看到房間的燈是亮的,覺得奇怪。摁下門把手,一眼就看到謝予安僵坐在床上,滿臉的生無可戀。
“醒啦?”
驟然響起的女聲,委實讓謝予安吓了一大跳。
“我怎麽會在你家?”
“不記得啦?”
“什麽都想不起來了。”腦袋重得擡不起來,太陽穴幾乎都要炸裂了。
“成,我幫你回憶回憶。”
梵聲每說一句謝予安就絕望一分,恨不得立刻找地縫鑽進去。
“別說了。”他沉聲打斷她。
他這輩子都沒這麽丢人過。
喝醉誤事,打死他都不會亂喝酒了。
“什麽味兒這麽臭?”梵聲往房間裏嗅了嗅,聞到一股濃重的馊味。
始作俑者弱弱地交代:“沒找到衛生間,就吐垃圾桶裏了。”
梵聲:“……”
“謝予安你這個混蛋,趕緊給老娘拿走!”
梵聲找了件短袖給謝予安換,“快去洗洗,臭死了都!”
“誰的衣服?”他狐疑地看着她手上那件寬大的短袖。
“我的衣服。”
“這麽大件?”
“買大了一個號沒去退。”說完又特意補充一句:“新的。”
衛生間在外面,謝予安拿着短袖去洗澡。
那麽小的衛生間,他站着顯得特逼仄,手腳都有些騰不開。
囫囵沖完,掀起簾子,看到外面漂亮的夜空,滿天繁星,璀璨奪目。
他突然動了個念頭。
進屋拉起梵聲的手往外帶,“走,帶你去看星星。”
“你瘋啦!看看現在幾點了?”
“再晚也不影響浪漫。”
梵聲:“……”
——
梵聲一度懷疑自己腦子被門夾了,才會大半夜跟着謝予安去爬蘭因山。
爬上山頂,她差點沒累死。癱在青石板上,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山頂風大,梵聲的長發胡亂飄,有好幾束黏在臉上,發梢擦過皮膚,癢得厲害。
“謝予安……你替我綁下頭發……”她氣喘籲籲,話說得尤其吃力。
剛爬了山,渾身沒力氣,手臂都不想擡。
“皮筋呢?”謝予安蹲到梵聲身後,輕輕捧起她柔順的長發。她發質好,柔軟又順滑,光照之下,烏黑發亮,根根鮮明。
她頭發又厚又重,掂在手裏非常有分量。
那晚在蘭因寺,漫天細碎的雪花,她的長發在風中飛舞,他悄悄地伸出手,差一點點就摸到了她的頭發。
“在我手上。”梵聲舉起右手,粉色皮筋圈在她手腕上,上面還有一只可愛的塑料草莓。
她不常綁頭發,只有不方便的時候會簡單束個高馬尾。
有很多很多個日子,他就坐在她的身後,看到夕陽的餘晖跳進窗戶,悄悄落在她身上,漂亮的天鵝頸白皙瑩潤,近乎透明。
教室,夕陽,她的側臉,美得睜不開眼。
她有時是在和白伊瀾聊天,聊帥哥,聊明星,聊同學,聊八卦。兩個姑娘旁若無人地開着各種玩笑。
她有時坐在座位上安靜地聽歌,白色的耳機線随意地纏繞在她白嫩的手指上,一邊聽一邊哼着小曲兒。
她有時咬着筆頭,對着英語試卷一籌莫展,秀氣的兩道眉毛皺成一團,半天都舒展不開。
……
她的身後,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總有一道炙熱的目光緊緊追随着她。
他瞞着所有人,偷偷喜歡了她很久很久。
然後全天下的人都看出了他喜歡她,就她不知道。
“謝予安你發什麽愣啊?”梵聲見這人拿根皮筋,半天沒動。
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謝予安小心翼翼地替她綁了個馬尾,動作放得很輕很輕,唯恐扯到她的頭皮。
“謝予安你拉我一把。”梵聲坐得久了,腿有些發麻。
少年沒任何猶豫,一把握住她手。
她借力站起來,卻沒站穩,一個趔趄,整個人撲到謝予安懷裏。嘴唇輕輕擦過他的脖子,一丢丢皮膚的溫熱瞬間蔓延開。
他慌亂扭頭,兩人下巴磕在一起,嘴唇碰上嘴唇。
梵聲:“……”
謝予安:“……”
兩人同時愣住。
梵聲聞到了少年身上清新的沐浴液香,是熟悉的味道,是她家的。
謝予安倒也反應快,穩穩地扶住她,右手扶在她腰間,隔着單薄的衣料,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少年指尖的熱度。
十八年來頭一次與他親密至此,她很不适應,臉一下子就紅了。心髒鼓噪,小鹿亂撞。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下連一下蓬勃有力的心跳聲,心髒似乎都要跳出心房了,不是她的錯覺。
為什麽心跳這麽快?
“站好。”他的舌頭頂了頂腮,嗓音隐忍又克制。
“哦,好的。”她慌忙與他拉開距離。一雙手漫無意識地亂摸自己的裙擺。
她背對着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為什麽臉也這麽燙?
“梵聲。”他在背後喊她。
“嗯?”她故作鎮定地轉身,眼裏映滿星星。
周圍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他們和整片星空。
燈光灑在她臉上溫柔極了,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瞟向她白淨的脖頸。
上了心,又動了情,不受控制。
“我可能酒還沒醒。”
“啥?”
剎那間一道陰影罩下來,少年的俊顏直逼而來,掌心的溫熱在脖頸間化開,吻落在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