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根繩索 酒精作祟

片刻的溫熱, 緊貼着脖頸,聞梵聲忍不住輕顫起來,睫毛抖動得厲害。撲面而來的男性氣息, 酒味、沐浴液的清香混雜在一起, 潮潮的,像是甜酒, 輕易就能讓人沉醉。

他的一只手覆住她後背, 手掌有力,是一種屬于他這個年紀少年特有的力量感。

心慌意亂,像是被人一把拽入湖中,一陷到底,爬不起來。

起風了, 九月間溫柔的秋風, 風裏有桂花馥郁的香氣。

夜風兜頭直吹,裙擺亂撞。

聞到這點香氣, 梵聲觸底反彈, 驟然清醒,一把推開眼前的人。

“謝予安,你幹什麽!”她的手背囫囵抹過嘴角, 表情驚慌失措, 宛如一只剛從獵人手底下逃生的受驚的小鹿。

她真的被吓到了。

男生同樣慌張,眸中的情動瞬間消散幹淨。他懊惱地直拍腦門, “對不起梵聲,我的酒好像還沒醒,有些上頭。”

這年頭酒精背了不少鍋,男女之間所有的磁場、沖動、多巴胺分泌過剩,都可以用一句“酒精作祟”來掩蓋。

梵聲橫他一眼, 冷冰冰地說:“誰叫你晚上喝那麽多酒的,活該!”

“以後不喝了,保證滴酒不沾。”

“你別跟我保證,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留着跟你未來的女朋友保證吧。”

聽到“女朋友”這個詞,少年的臉色顯而可見地沉了。

他大踏步走向護欄,大半個身體挂上去,留給梵聲一個落寞的背影。

今晚的星星沒有看清路,撞得滿天都是。任何一顆都足夠閃亮。整座城市匍匐在腳下,無邊燈火綿延成一條條細長的線,很近,又似乎很遠。

謝予安倚靠護欄,注視着夜空,低沉動聽的嗓音在風中糾纏,“梵聲,擡頭看看星星吧,我們要允許自己有短暫的難過,那是漫長人生中能夠偷偷喘息的機會。”【注】

梵聲狐疑地看着他,“你難過嗎?”

“難過。”他指了指胸口,“不過現在好啦!”

“你難過什麽?”

“被某個笨蛋氣到了。”

梵聲:“……”

“梵聲,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他突然扭頭看她,靜靜地看着她那雙漂亮的眼睛。

那晚在小飯店,他提出讓她跟他一起去北京,也是這樣的眼神。洶湧無盡的情緒,又刻意壓制着,沉甸甸的,是生命無力承受之重。

“知道什麽?”梵聲被他的眼神給燙到了,慌亂地躲開視線,看向一旁的漢白玉燈柱。路燈的光線搖搖曳曳,有些迷人眼睛。

“沒什麽。”他收回視線,“梵聲,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不會又是鬼故事吧?”

“不是,是個動物故事。”

“從前,有一只兔子。

然後來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一只兔子的肩膀上。

後面又來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二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來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三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來了一只兔子。

……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九只兔子的肩膀上。

最後親了長頸鹿一下。”【注】

梵聲聽完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麽亂七八糟的。”

“娛樂一下。”

“所以這是兔子愛上長頸鹿的故事?”

“算是吧,而且還是HE。”

“生物學告訴我們跨越種族的愛情都是BE,因為基因會變異。”

謝予安:“……”

在山頂沒待多久,兩人就下山了。

踩完最後一節臺階,梵聲清晰地聽到少年的聲音,“梵聲,2號那天去機場送我吧,我們可能要分開四年了。”

***

韓慧女士一大早就給謝予安收拾行李。

其實依到謝公子本人,他是準備什麽都不帶的,直接到北京買。偏韓女士愛操勞,要給他收拾行李,行李箱都給他塞滿。

“北京那邊氣候幹,這幾天又熱,媽媽給你帶了兩瓶防曬霜你記得抹。”

“哪有男生抹防曬的。”

“軍訓成天在外面站,頂着大太陽在外面曬,不抹防曬怎麽行,曬黑了多醜!”

“您兒子帥着呢!犯不着用那些東西。”

“就你自戀。”韓慧女士白兒子一眼,繼續絮叨:“你一個人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三餐最重要。別吃那些垃圾食品。常跟家裏聯系,你爸的幾個老友就在北京,你以後要是遇到什麽急事可以找他們。”

謝予安坐在床上擺弄着手機,敷衍地應着,“知道了。”

手機安安靜靜,一條消息都沒有。

韓慧把行李箱拉上拉鏈,立在一旁,“要不是學校抽不開身,我真想送你去報到,你一個人我真不放心。”

少年盯着手機,眼皮都沒擡一下,“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都十八了,成年了,可以獨立的。您就別瞎擔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韓女士:“走吧,下樓吃早餐,吃完早餐去機場。”

謝老爺子戴着老花鏡,坐在餐桌上看報紙。見孫子下樓,放下手中的報紙,“行李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謝予安往老人對面坐下,保姆給他遞上一碗小米粥,他舀起來送進嘴裏,“也就我媽愛操心,北京什麽買不到。”

韓慧:“家裏的東西和北京能一樣麽?”

“有什麽不一樣。”

“這是媽媽的愛。”

謝予安:“……”

趁着韓慧進廚房洗手,謝老爺子悄咪咪地問謝予安:“梵聲今天來送你嗎?”

爺爺不提還好,他一提謝予安更郁悶。同學聚會結束到現在,梵聲一個電話都沒有,短信也沒有,就跟人間蒸發似的。他忍住不聯系她,她就絕逼不會主動。

“想必是不會來的,她今天兼職。”

“你沒叫她來送你?”

“叫了,來不來就看她了。”他有些洩氣地說:“她可能真的不喜歡我。”

“給她點時間,她爸媽剛出事,又剛高考完,她不可能那麽快談情說愛。”

“爺爺,我馬上就去北京了,梵聲那邊就麻煩你替我多照顧了。”

“你就安心讀書吧,一切有我。”老爺子扶了扶老花鏡,“倒是你小子定力要好,別一到北京,見到別的漂亮小姑娘就把梵聲給抛到腦後了。”

“爺爺,謝家出癡情種,您要相信咱家優良的基因。”

——

謝東明在外地出差,韓慧女士學校又有課,都沒時間送謝予安去機場。謝老爺子倒是有時間,可謝予安又不讓他送,省得來回折騰。

這麽一來最後只有司機吳起一個人送謝公子去機場。想想還有些心酸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期待的那個人能去機場送他。

九月間,桂花漸次開了。一絲絲清香被風帶進車廂,人聞一口,五髒六腑都香甜了。

謝予安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內心生出了諸多不舍。

沒人喜歡分別,如果可以選擇他也想留在宛丘,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離她最近,能夠每天看到她。就跟過去那十八年一樣,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所有人都對即将開始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唯獨他不喜歡,因為這意味着要和她分開四年。

班主任老吳打擊學生早戀有一句經典的話:“你又不紮頭發,要什麽小皮筋?”

言下之意就是:你又不娶她,招惹她幹嘛?

這句話謝予安一直記在心裏,不是不娶她,而是怕娶不起她,所以一直不敢說,把所有的喜歡盡數深藏。

除夕夜,父親不僅拔掉了他房間的網線,父子倆還達成了一個長達十年的約定。

那個約定讓他必須暫時收起自己的喜歡,藏于心底。

他以為他會藏着這份喜歡直至獨當一面,直到有足夠的資本站在她面前,而不是僅靠一紙沒有任何法律效應的婚書綁住她。

可是在這個離別的季節,所有人都在各奔東西,她留在宛丘,他遠去北京,他們之間會有漫長的四年分別,天各一方,不知歸期。

她進了大學會不會遇見其他優秀的男生?她會不會被他人的芳心捕獲?她會不會把他給忘了?

他開始慌了。他不禁扪心自問,一直沉默真的好嗎?他真的甘心嗎?

事實是他并不甘心。

所以只要她今天能來,他就表白。

“吳起,你說她會來麽?”少年的嗓音近乎呢喃。

吳起目視前方,專注開車,“公子,有人說心誠則靈,梵聲小姐應該會來的。”

“我也相信她會來的。”只要她也喜歡他,她今天就一定會來的。

——

“前往北京的旅客朋友請注意,您乘坐的CA1853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出示登機牌,由A03登機口登機,祝您旅途愉快……”

“公子,要登機了。”吳起小聲地提醒。

謝予安靜靜地望着一個方向,眼神黯淡又落寞,“看來她今天是不會來了。”

“人生之憾十之八九,不是今天,就在明天。只要有緣,山水總相逢。”

吳起給謝家當司機的這半年,每天負責接送謝予安上下學,話不多,總是沉默地開車,俨然就是一塊安靜的背景板。

今天突然之間從他口中聽到如此睿智的話,謝予安只覺得新奇。好像一下子對這個人的印象改觀了。

“你說得對,只要有緣,山水總相逢。”謝予安拉起手中的箱子,唇角微微浮起淡淡的笑意,“吳起,好好做事,等我畢業進信林,你給我當助理。”

***

同一時間,正在肯德基簡直的聞梵聲收到一條短信——

謝予安:【梵聲,我早就決定好了。只要你今天來機場,我就向你告白。可惜你沒來。不過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我喜歡你,你是我親自挑選的家人。】

她足足看了三遍,每一個字都看過去,連标點符號都沒放過。

“謝公子說什麽了?”閨蜜白伊瀾坐在靠窗的座位,嘴裏咬着吸管,好奇地看着梵聲。

梵聲把手機拿給閨蜜看。

“現在信了吧?他真的喜歡了你好久,高中三年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你。”白伊瀾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有些遺憾地說:“現在去追應該來不及了,飛機都起飛了。”

“我不會去追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去機場見謝予安。

“啊?為什麽呀?”白伊瀾一臉不解,“你不喜歡他嗎?”

“也不能說全無感覺,但也沒有很喜歡。”

“如果很喜歡,你追嗎?”

梵聲搖搖頭,“不追。”

白小姐擡眼看她,“理由呢?”

“瀾兒,你見過長江入海口嗎?”

“什麽意思?說你和謝予安呢,扯什麽長江入海口?”

女孩望着窗外的無止境的車流,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幾乎都快沒聲了,“在長江的入海口,一邊是淡水,一邊是海水,淡水和海水永不相交,互不侵犯,所有才會出現一面沙黃,一面蔚藍的景象。淡水魚為了防止自己被沖進海水水域,變成鹹魚,它們會拼命往上流游。曾經我和謝予安都是這群淡水魚,生活在同一條江裏,我們很合适。可惜現在我早就被沖進海裏,成了鹹魚。我回不到江裏了,就算回去也适應不了淡水。同樣的,淡水魚也适應不了海水。要想在一起,勢必有一方妥協。可不管誰妥協了,都難逃兩敗俱傷的結局。”

明知這是一把逆風局,注定會輸,還點開它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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