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上剛醒,初芸就感覺哪裏不對,她沒睜眼,還有點睡意,也還想賴會兒床,可她又擔心錦玉,她本能偏頭往錦玉小床瞧去,還好,他還在,縮的一團在小角落裏,只他旁邊現下又多躺了一個大號的。她本來還以為夢魇呢。卻不知翟風陽這麽早就到了,他還在呼呼的睡的香,看鐘表也還早才五點,她想他大概夜裏到的,她也鬧不清他坐的那趟車也沒查過。前陣子家裏全部換了鎖,都用鑰匙的了,裏頭按鈕的按下也沒用,外頭鑰匙還是能打開,她當時就說了,這樣沒安全感,鑰匙也還能再去配,翟風陽說,錦玉還小,能打開才好,不怕有個意外。她想想也對。也就都換了。現下想來倒全是方便了他。也沒個聲響。要麽是她太累了夜裏睡太沉了。她還是覺得恐怖。說好的過了十一還要呆幾天忙事的人,突然又回來了,男人風風火火的行為總不能令人理解。她同時起床,看他只蓋了個被角,怕他着涼,又拿了一床薄被蓋他身上,他也沒醒,瞧他臉,在外沒幾天的,下巴都有些胡渣渣,往常在家,他都非常注意形象,總要用個剃須刀推的幹幹淨淨才好,她心裏又覺得好笑,遠途跋涉這回看來是受了些苦了。她也鬧不清自己心思,大概也是受外界一點影響,看他落魄一些了她反而心理安慰些,心情也好一些。外界都以為她多攀附愛慕于他,卻不知她更多的是一種排斥,揮之不去的一點妒意,總覺得他命好,也比她們家好,娘家也确實不如的。她有時壓抑着自己不去關心注意他,可總還是心不由己的牽挂着,她很煩自己這一點,偶爾心情不好還莫名發火不再搭理。感情很奇妙,明明當初還有點抗拒,不過6年,現在看到他,總覺得象是已經不分彼此了一樣。總不需要旁人介紹,她很自然的就把自個瞧成了是他的。

錦玉每天七點準時就起床了的,初芸看他穿戴好出來,不似往常精神的,不由問他,你爹地夜裏幾點回來的,怎麽沒半點動靜。錦玉說,他就是怕吵醒你才推醒的我。他一回來就說累,睡床上就沒動了。最後又嘀咕,說是晚些時候回來的,說提前就提前了。初芸沒再說什麽,那都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了,她又廚房忙去了,老媽子中秋回去就沒過來了,後來打電話說是家裏要帶孫子了,以後都要她自己忙了,雖然一晃6年了,她還不知道翟風陽愛吃什麽,她早上起來為這也挺鬧心的。她還是熬了個稀飯,按慣例,炒了一碟花生米,往常在娘家,父親哥哥們是很愛的。同時又蒸了幾個圓雞蛋,煎了個錦玉愛吃的小泥鳅幹,還剩一點現磨的新鮮紅辣椒醬,這幾天一直這樣,錦玉是很愛吃,買上兩個甜饅頭,随他自己蘸着吃,辣椒也不太辣,磨了生姜進去,非常香。

他倆先吃着了,稀飯先盛了在那攤涼,錦玉還是愛講學堂裏的事,初芸就閑着聽聽,她先剝了一個雞蛋,她自己是很懂得吃,咬一口蛋白,露出蛋黃了,再筷子蘸點醬在裏頭,有味道的很。今天她剛很滿足的打算再喝口稀飯,不想翟風陽突然出現在飯廳了。她差點燙到舌頭,又一點聲響都沒有的,過去不是這樣的,她都不習慣了,她想翟風陽出門一趟,回來好像斯文起來了,走路都不帶風了。她本來還想說,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想想又沒說了,看他臉色似乎并不太好,不知是不是生意那邊出了什麽差錯。趁他去洗漱時候,初芸還是非常識趣,主動給他盛好了稀飯,還是滾燙的很。她對錦玉使勁眨眼,錦玉這才不情願的把煎小魚推到了桌子中央。翟風陽坐下也沒看她,他先喝了口稀飯,再夾了幾個花生米,初芸不知道會不會怠慢了他,畢竟他是衆人都嘆好命的翟少,跟着他們吃這樣的粗茶淡飯,雖然她挺知足的,也覺得很美好幸福,這幾年都胖了不少。出門不用說話,人家一看她都說她是個生活幸福的。倒是翟風陽吃過煎泥鳅後,再沒停過嘴,錦玉後來看盤中不剩多少了,小孩子氣的端走了,直說,媽咪專門做給他的。翟風陽手臂長還是搶過去了。初芸本來想着煎的上火,也沒煎多少,沒想到翟風陽今天則會有點不成熟小少爺行為,還跟一個孩子搶食物。她想他大概從小母親就不在,沒怎麽吃過家常菜,外頭再好,大魚大肉總有厭的時候,想到這,她不由又給他剝了一個雞蛋,還蘸好了醬,翟風陽接是接過去了,只是看起來并不是很高興,初芸覺得沒意思,吃飽也就回房了,收拾一下還要送錦玉去學堂,生意上的事,她一個女人不愛插手過問,只是男人陰森的冷臉她也不愛多瞧。

錦玉學堂臨近一個菜市場,初芸出來看時間還早就随便逛了逛,雖說外人都說翟家富貴,她實際過起來沒感覺有多大區別,菜還是那些菜,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愛走的街道也就是那幾條,樓房住的也并沒有多大,他們一家三口的,都一個喜好,愛在廳堂紅木椅上歪着,何況翟風陽也是經常不在的。錦玉還老鬧着沒胃口,天天就那幾道菜,早就厭得很,她有時也會說他,怪他吃飽撐的,事兒就多。今天她尋思着就買了些小白蘿蔔,連着葉子看起來是地裏剛拔的,水靈靈沾着泥土新鮮的很。要沒胃口,給他們冷個蘿蔔丁,一次一小碟,至于翟風陽鬧不清他在不在,習慣了也懶得問,到時候要回家了,多切點,給他拌點辣椒醬,将就着吃就是,一樣一張嘴一個胃,想他哪裏能特別到哪裏去。自從嫁了人,這些瑣碎的她就非常喜歡,總覺得普通的東西經由她的手可以百變起來,總能帶給她一種不曾有過的成就感。今天賣菜大媽就多給了她一些,她要收攤了,剩下的适當收了一些費用就全都給她了,并且跟她說,新鮮的現吃,發蔫兒的拿回家洗了連皮切了曬蘿蔔幹,配稀飯是非常好吃的。她現下提了一大袋子,故意走的很慢,一連過了幾條街,這才叫了一輛黃包車,還不知道翟風陽出門沒有,怕撞見尴尬,畢竟這一大袋的都可以繼續擺個攤了。她上黃包車時,車夫也開玩笑說她大發了,她笑着不知道怎麽說,提着時一路上都引人好奇側目,估計大家都跟她一樣的心情。她想着以後就多出門,讓大家夥兒多多認識她,有剩的那她都收了,反正錦玉上學了她實在無趣無聊的很,也閑悶的很,他爹又經常不在,她在家只能修剪些花枝,這秋冬後又沒她啥事了。要自家吃不完,娘家幾個哥哥都不夠分的,就只怕到時都感慨她沒有機器一樣的一雙手,她路上就在琢磨,還需要一雙适合她手掌大小的手套,幹淨又衛生,還不怕傷手,她後來又專門繞去了花鳥市場,買了曬匾,手套,還有幾個小提桶。

到家後,她蘿蔔都放提桶裏了,也還好她懂得讨巧,因為在她拿鑰匙準備開門時,大門居然自動開了,她其實應該想到的,翟風陽要出門了,又怎麽不會鎖上防盜門呢,哎,他早上那臭臉還不知道為哪般,這下輪他兩獨處真不知怎麽熬過去。都說女人如月亮,總有陰晴圓缺時候,男人無理起來,也一樣會陰晴不定,氣候寒涼起來了,連男人也都跟着冷感起來了。本來門口幾棵銀杏這時候葉子發黃的,她覺得好看的很,這樹就要連着栽,那樣一片片的就特別醒目,沒有感覺到秋風的蕭瑟,陽光穿透的剎那,倒有種暖暖的氣息彌漫,心情跟着好極了,整個人都有種跳脫的沖動,提着東西也不覺得重了。

初芸進屋也沒多說話,翟風陽只是開了門,正臉都沒照見,她在地墊上脫鞋時,也只看到他一個硬挺的背影,也沒有說上一言半語,還是一身長款的棉布睡衣褲,披了件外套,他在家自來是這樣的,比錦玉還要糟蹋不像樣,錦玉起床了就會穿戴的整整齊齊,他只有出門才會人模人樣起來,在家穿戴上就非常的放蕩不羁,只有那具皮肉會漱洗的幹幹淨淨,現下她不用好奇湊近裏去瞧,他那新長出的胡渣絕對已經不在了,其實那樣的她還覺得男人一些,她想他到底是昨兒熬了夜,雖然還在壯年,大概也吃不消,今兒是在家裏休息了。

今年的地毯忘了拿出來鋪上了,初芸想到這一下有點懊惱,她換好鞋後看到翟風陽并沒有進卧房,而是就在大廳拿着遙控器在換臺,懶懶的躺在紅木椅上也不怕着涼,她還是跑去廚房趕忙洗了手,回到卧房櫥櫃裏翻軟墊時,心裏也有點責怪他。今年的居家小件還沒買,往年都是他去買的,地毯是單獨的一件,軟墊坐墊是一套,質量還算上好,用了幾年也還沒有變形變薄。今年的還不知他買不買,她拿出去時就問了,畢竟多年有些舊了,要待客只怕不體面,翟風陽看她抱着一團倒是主動過來接過去了。她忍不住又問他,今年過年叔伯們怎麽安排,來不來這邊。翟風陽只說,以後來了進館子就是,省得麻煩,地方小怎麽招待,他們也難得過來,老爺子不在,他們哪裏還需要。初芸心想,長輩到底是長輩,到底端着架子,就是翟風陽,雖說接任了翟家部分産業,面對叔伯們,也還是要盡小輩的禮。雖說這樣也挺好,可她到底有些擔心,怕他年輕鎮不住場,他現在30還不到,到底只有那具身材是硬挺的,她也不好說什麽。再說叔伯也沒多麽不好,他們忌憚她,也不知為何,要麽是忌憚他們許家,畢竟父親的産業也不是上不了臺面。說到底再怎麽樣不會為難他們大哥這獨苗就是,只是她和錦玉,她想只能靠自己了,畢竟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再敞亮的關系也抵不了旁人經常刻意的挑拔。

她後來也沒有再說什麽,可心裏到底積着一點不快。雖說父親一直告誡她要聽長輩的,可她有錦玉,公公故去,翟風陽也已當家,今時畢竟不同往日。叔伯們如此冷待忽略,到底置她與錦玉何地位,只是他翟風陽的一個女人和随從不成,只是他不小心誕下的一個孩子,與這翟家毫無半點瓜葛不成。她本來還想質問,抛開這層親侄子的親屬關系,翟家産業到底是誰才是主,誰在當家,一個個尊着架子,到底這翟家的産業誰才是主心骨。她沒有表露什麽不代表她毫無想法,她聽父親的,公公在世尊着公公,叔伯為長她敬幾分,這只是一點禮數,可不代表随便一個旁人就能爬她和錦玉頭上,随人折辱。她也不想抓着翟風陽來無理取鬧,畢竟生活上也沒有短缺她什麽,只是旁人外人看她似乎是她攀附着他,多愛慕于他,她不想承認,她都還沒愛上他,這麽多年,感情可能是有一點,時下時髦女孩開始思慕的愛情,她實在無法理解,不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她看他,在他們相處一陣後,她也算瞧清了他,他也就回家裏在她面前老充男人,各種清高孤寡,各種唯我獨尊,各種帝王架子,在旁人外人親戚在場,那日公公靈堂,她那麽火大,那幾位那麽失禮,他明明離得不曾遠,明明能聽見争吵,可她等了個把鐘頭也不曾見他過來寬慰幾句。她從那日起,心便涼透了。浸進骨子裏的一點寒意,再想驅散是多麽的難。他除了在她面前硬充的一個硬挺的軀殼,內心的剛硬強勁她到目前是還沒看到,要她怎麽發自心底的去愛他,崇拜他,甚至思慕他,想念他。

晚間大嫂打電話找她,還是錦玉接的,錦玉今天放學了,也還是翟風陽去接的,他出門時還問她愛吃什麽,回來順便買點,初芸都懶得開口,這就是他們6年夫妻的情感,她不知他愛好什麽,同樣他也不曾了解她愛好什麽,如果沒有錦玉,似乎這6年都不曾存在一樣,雖然她很自覺的在處處努力的做他的妻,做一個合格的妻,只是生分到如此份上,今日正視起來,令她自己也覺凄涼悲哀,難怪旁人會忍不住嚼舌根,母親一提再提,父親會忍不住動了氣。大概是旁人早看清了,就她自己不願去正視。

大嫂聽聞母親說的,之前她一直在家等她,問她可有什麽要緊事。初芸想了半天,才恍然明白過來,她一下笑了,說,沒啥要緊,就是要織幾件毛衣,她本來想說就是給翟風陽織的,突然想到翟風陽今天是在家的,還在跟錦玉玩鬧,就在邊上,她一下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改口說,是打算給錦玉織條毛褲,不知道那種針法好。大嫂那邊說了幾句,也就沒話了,照例客套了幾句就挂了。初芸挂了電話發現臉還是熱熱的,她也不敢看向翟風陽,她今天光忙着切蘿蔔曬蘿蔔,晚飯還沒開動呢。也還好他今天在,她抓着他一塊幹了。他一個大少爺的,居然也沒有鬧半點不愉快,她後來一下又有點自責愧疚,怪自己不該心裏太苛責于他,他本來就不曾吃過太多苦頭,也許心理上也不會太過成熟,本來年齡也沒有多大,他已經很好,是她過分的苛求,想把她和錦玉的一生都打包了全部交給于他,全由他來負責挑起,還好她也不曾表露出來,他大概也猜不透她這份沉重的複雜心思。

翟家老宅也同樣坐落在一條老街上,那條街比她們許家的還要古樸一些,歷史在賦予了它很多的繁華錦繡之時,也同時附帶了些許綿延的滄桑與落寞,保留的過去年月的青磚雕窗風格,很有一點懷舊的情思環繞,正值深秋,兩旁高大的古樹也顯得不再蒼翠,路上行人不多,倒覺得這路比過去寬闊了很多。今天翟風陽特地放了一天假,帶他們過來這裏閑逛,依他想法,這幾條街老店特色店比較多,過去一直是他偏愛的。初芸不曾想他也有這般戀舊的,她拉着錦玉,忍不住又側頭瞧了瞧他,公公故去後,她看他似乎不太傷感難過,表情也一直很淡,倒是錦玉鬧了好一陣,動不動半夜哭鬧,她當時還暗裏怪他冷漠,似乎是沒有情感的,還因此有點排斥,覺得可怕不感親近,卻原來是因為男人感情藏得深嗎。

錦玉一路的跑,他看中一個特色的家居小店先進去了,初芸跟着進去才發現都是民國風情,連垃圾簍都繪滿了特色的圖畫,很是絢麗華貴,她随手拿起一把撣塵把玩,錦玉不知什麽時候腦袋冷不丁湊過來了,還拿臉來蹭,都是羽毛的,大概覺得舒服,看他很喜歡,翟風陽後頭進來叫他拿了。初芸在轉角忍不住湊他耳旁嘀咕,要想樣樣占着,回家就樣樣自己收拾。那一旁翟風陽不知又看中了什麽,那邊叫他過去,錦玉只擡頭看她,她沒理,翟風陽又叫她,她才牽着錦玉過去。他們最終出來,又拿了一款民國風的臺燈,還有幾個複古的晾衣架子,東西太多,不好拿,翟風陽說拿回老宅先放着,一會兒還要去逛服飾店。好多年沒過來了,雖然公公故去了,宅子也荒置在這,可管家李叔是經常過來打掃的,他覺得閑着也是閑着,而且跟着老爺子多年,對這裏也很有感情,他後來跟翟風陽這樣說,翟風陽也就随他了,留了一個鑰匙給他就是。他們這次進來,還是幹幹淨淨的,雖然秋風起了,庭院走廊上落葉也都甚少見的,似乎這裏從來不曾變化過,公公還在大堂,還在這一樣。初芸想她在這也只住過一年半載的,當時懷着錦玉,也不太到處走動,對這裏也沒有多熟悉。加上母親怕她一個人煩悶,中間又接她回去小住了一陣。現下他們由後院進來,初芸發現這裏還是很大的,這後院還保留了一個小水塘,旁邊也有一張供休憩的茶桌小凳,因為是鐵藝的,多年風吹雨打的,已經有點生鏽,錦玉早鬧着累,先跑過去坐着了,看樣子也還是可用的。只有兩把椅子,翟風陽過去抱起了他坐下了,初芸也就跟着過去坐在了對面,這時候荷花已經枯了,池塘裏一片的枯葉,水幹了,淤泥積着曬幹烈了,縱橫交錯的,很有幾分脈絡網布一樣,時候還早,早上的太陽穿過庭院的喬木照射過來,坐在這個角落,暖暖的,錦玉背着的小書包裏他向來是藏着零食的,這會兒坐他爹地腿上,他又不安分的吃上了,也拿了一把放桌上,攤他爹地懷裏直說好舒服,以後要一直在這裏,初芸心裏又覺得還是溺愛了。不是她溺愛,是翟風陽溺愛了。不想翟風陽看他這懶洋洋的樣,也沒說他,倒是象對她說的,這邊要收拾好了住着也還不錯。離會館也近,宅子大,留出幾間書房,再忙,回來處理就好,近年幾個叔伯産業也都逐漸移交給了幾個堂弟,只怕生意上有個事他們還是會找過來,這兒他們也是都走慣了的,地方也足夠大,還是跟過去一樣。

和熙熙的暖陽伴着一點微風,這樣的天氣很好,曬得心尖也似乎暖滋滋了一樣,初芸不由笑了一下。她照例又給他們剝了幾個果子,叫着錦玉要懂節制。都大了不是。但想着,原來這個男人也還是挺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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