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淮是葉傾雲的水域,生怕被葉傾雲的手下找到,上官蘭容給了方孝哉一些盤纏讓他從旱路回去。
旱路蜿蜒難走,還得避着山賊路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于是原本走水路幾日便能行完的路程,他花了數倍的時間才剛剛到京。
下了渡船,站在碼頭之上,看着四周依稀熟悉又感覺有些陌生的景物,不覺物是人非。想約莫年前,自己就是從這裏離開的,結果一去,就走了這麽多時日。
「大哥——」
碼頭上有人大喊了一聲,方孝哉應聲回頭,看見一個長相清俊的少爺朝他這邊跑來,身後還跟了個豐神俊雅的公子。一年未見,兩人還是如同記憶裏一般,只是平時冷眼來去的兩人怎麽這會兒這麽親密?
方孝哉無暇多想,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落了下來,他長籲一口氣,對着向這邊跑來的兩人輕淺一笑。
敬哉,我終于回來了……
而後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曉了。
「哥!」
「方大哥!」
大夫說方孝哉心神虧損、精氣內竭,需要靜心修養一段時日。
原先還在擔心自家的生意,但是看到曾經玩世不恭的弟弟在自己離開後獨自挑起家業,言談舉止間成熟穩重了不少,方孝哉心裏暗自欣慰非常。
方敬哉問他,船遇難之後,為何過了這麽久才回家,也不向家裏報聲平安,害他們誤以為他死了,連衣冠冢和靈位都立好了,晦氣,實在晦氣。
方孝哉先是沉默,然後淡然答道,因為那裏不方便書信……而對于夙葉山莊的事情,只字不提。
誰曾想到,那段時間裏他遭遇了多少變故,失憶、失明、被當作江寇的二當家、被對頭抓去作為要脅的籌碼,然後恢複記憶,無意中發現了事實的真相,還被……現在想想,宛如一場夢,醒來之後,仍是在自家的大院,仍是在自己的榻上,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就當作是場夢吧……方孝哉在心裏這樣決定,然後再也不去想,就這樣慢慢忘記。
他擡頭看向窗外,朗朗的蒼穹與雲峰。
「葉傾雲……」無意識地低喃,脫口而出的卻是這三個字。
心裏一窒,連忙将視線收了回來。
大夫說他需要靜養,方家的人就真的讓他靜養起來。敬哉生怕擾到他,一日裏只來探視一回,方孝哉在榻上躺得無聊,又怕自己靜下來就會失神,便拉着初九讓他講講自己不在的時日裏都發生了什麽事。
初九到底是孩子,自家大少爺這麽吩咐豈有不好好表現的道理?便從大少爺離家開始喋喋不休地講了開來。講到為什麽這幾日二少爺都不見人影,原來前一段時間方敬哉讓船出來給封家茶運,這會兒封家茶運結束,所以正忙着給各地出貨。
初九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多,比如大少爺不在的時候,二少爺有多麽多麽努力,以前人人都不看好他,現在人人都誇他好本事。若塵公子也幫了很多忙,二少爺向他學了不少東西等等諸如此類的。
方孝哉不禁又要納悶,其實那日在碼頭上見到他們在一起時,就已經有些疑惑了。
世人喜歡拿他們兩個做比較,這個他多少也聽說了。封家少爺才學卓然、待人謙和、溫文爾雅,而方家二少爺就是一不學無術的纨褲子弟。
方敬哉面上不表現,心裏總還是有些介意的。船出事前,兄弟兩人還為此吵過一架,只因自己道他不如若塵懂事,整天只知胡鬧添亂,方敬哉一怒之下甩袖而去。
回來,卻看見這兩人常常一同進出,言談間萦繞着一股平和溫煦的氣氛,不知發生過什麽事情,便想有機會要向敬哉問問。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心緒也漸漸平緩,仿佛又回到過去。在榻上躺了幾日,身子養得差不多了,便往酒坊去幫忙。方家大少爺回來的消息早已傳了開來,一進酒坊,師父和長工們還如往常那樣和他打招呼,感覺他從未離開過一般。
方孝哉查了查酒坊這一年間的帳目,發現酒坊一直在賣一種名叫「笑春風」的酒,且賣得很好,但是他從未聽說過這種酒。問了酒坊的師傅,才知道原來是方敬哉以前一直釀來自己喝的桃花釀。
桃花釀……
方孝哉突然想到一件事。
「王伯,各地酒坊也有賣『笑春風』?」
王伯笑嘻嘻地答,「有……二少爺去年接手酒坊的時候開始賣的,賣得可好哩,名又取得好聽,聽說是若塵公子給取的……」
後面的話方孝哉已經聽不進去了,他低頭看着那些酒看得出神。
「你沒劫良商的船,那你從哪裏弄到這壇酒?」
「二當家,那不是良商的船,我們也不做那種事的……」
各地酒坊都有賣,那麽誰都可以弄得到這酒……那,那個時候自己或許是真的誤會了葉傾雲,那名屬下也确實沒有說謊……
方孝哉搖了搖頭,事到如今,再想這些也沒有用。何沉當時自己的船遇難時,他确實看見了打着夙葉山莊旗號的船,而那間房間裏堆着的東西,也确實是各家商戶的貨物……
酒坊裏的長工搬着酒壇子路過他們身邊,「唉,聽說最近兩淮之上江寇鬧得厲害,程家、許家,好多商戶的船都遇上了,老天保佑我們的船不會碰上他們……」
「你說什麽?」
王伯在一旁補充道,「就是兩淮上的江寇,原來看到良民良商的船統統都放行的,就前一陣子開始,不知道發了什麽瘋,見船就上,更怪的事情啊,他們也不搶,好像在找什麽……」然後一邊搖頭一邊自顧自去忙活,「不搶就好,他愛找就找,我們船上除了酒還是酒,喜歡就拿幾壇子去……」
江寇的事情其實前幾日聽方敬哉提起過,但是方孝哉一直沒放在心上,或者說,他根本不願去聽任何關于「兩淮」、關于「江寇」的事情。當時他只是出聲阻止了方敬哉在這段時間出貨,但是封若塵說會跟着走一趟,于是他便沒再多說。
封若塵和當今聖上的哥哥淮王交情匪淺,淮王的母親曾是一介俠女,是江湖中頗有名望的闕家的小姐。
江湖上的事情和他們行商本沒什麽太大的關系,但若是和江湖中人沾點關系,也是只好不壤,後臺硬了,做起生意來腰板也更直。
方孝哉知道,封若塵身上有一塊不怎麽起眼的小木牌,是淮王贈予他的。持有此木牌的人非是闕家的親友,便是有恩于闕家,故而江湖中人見持此令牌者,不偷搶不殺掠不欺淩不陷害,有難當助。
這算是看在闕家的面子上,也算是給闕家一個人情,黑白兩道的人都暗暗遵守這一點,畢竟闕家出了好幾位武林盟主,若是一朝得罪,以闕家的威望,估計往後在江湖上也難混了。
故而有封若塵跟着去,方孝披也放心不少,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情況并不如他想的這麽簡單……
兩淮是葉傾雲的水域,能在葉傾雲的水域上這般肆意橫行的,除了毒七便只剩下葉傾雲自己的人。毒七的兇狠與殘酷他親眼見識過,所以攔下船卻什麽都不搶這檔子事,絕對不可能是毒七做得出來的,那麽就是葉傾雲了……
是為什麽呢?
他們在找什麽東西?
心裏微微一悸,想起那日上官帶他離開時在船上看到的情形。
冷冽的江風,衣袂飛揚,高高的山崖之上,那人站在那裏,久久不曾離開……寒閃的劍芒和着那麽遠都還能感受到的他身上的倨傲和張狂,方孝哉站在那裏,看着山崖上的那人,腳不能動,目不能移,直到那山崖越退越遠,最後隐進滿天飛雪裏,再也看不見為止。
葉煩雲難道是在找自己?
不可能……
方孝哉否定了自己這一念頭。
水域圖早就被葉傾雲拿回去,自己也不會武功,夙葉山莊那什麽陣什麽陣的,七七四十九日一變化,自己根本看不懂,對夙葉山莊也構成不了威脅。而葉傾雲……想到這裏,他內心心緒翻湧如潮。
天下之大,要找個駱隐風的替身何其容易?自己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可以在衆人面前那樣對待他……在葉傾雲眼裏,自己什麽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個空虛之時聊以慰藉的替身。一旦正主出現,所有的好、所有的寵愛都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傷害!
方孝哉默默走回家,一進門,聽到下人來報說,二少爺已經回來了,便想兄弟兩人分別這麽久,之前一個養病一個忙着生意,總是都沒有機會聚頭,是該好好敘敘舊了,還想問問兩淮的情況,便往方敬哉住的院子走去。
院門虛掩着,想人應該在,便徑直推門走了進去。一路往裏走一路詫異,按理說方敬哉剛回來,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應該挺忙碌的,怎麽院子裏靜悄悄的,連初九的影子也沒見到。
走到方敬哉的房門口,正要敲門,隐約聽到裏面的說話聲,是方敬哉和封若塵。
「好若塵,再陪我一會兒。」方敬哉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懇求。
「不行!」封若塵口氣強硬地回拒,「哪有你這樣一上來就橫沖直撞的,疼死了……」
「是我不好,誰叫你一直壓着我不讓我在上的。人家想你想得緊,一時沒忍住……」接着方敬哉哀求連連,「好若塵,就再一回,下次你想怎麽玩我都陪你……」
「你啊……」封若塵似嘆了口氣,然後是妥協的口氣,「好吧……」
房間裏靜了下來,接着傳來床榻嘎吱輕晃的聲音,其中夾雜着低沉的喘息和呻吟,還有「啾啾」的類似親吻的聲音。
「若塵……你這裏也有反應了……舒不舒服?」
「嗯……啊……敬哉……那裏……敬哉……」
「若塵,你真好……我喜歡……我真的好喜歡……」
方孝哉正要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後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驚訝出聲。
他當然知道裏面正在做什麽,只是沒想到敬哉和若塵竟然是這種關系。
在門口愣了一會兒,裏面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越來越甚,方孝哉一時呆滞的大腦終于有了反應,決定還是先離開比較好,而就在這時——
「大少爺!」
初九在他身後聲音甜脆的喚了一聲,同時,房間裏那羞恥的聲響倏地沉寂下來。
「什麽時候開始的?」
方孝哉瞥了眼跪在堂下的兩個人。兩人皆低着頭不敢看他,就好像犯錯被抓現行的孩子一樣。
聽到他這麽問,方敬哉擡起頭來,輕聲回道,「去年去江寧收賬的時候……」
方孝哉垂眸想了想,去年的時候确實有那麽一回,平日裏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方敬哉破天荒地主動要求去江寧收賬,被纏得不行,心想那賬也不是很重要便讓他去了,後來聽說封若塵也要去江寧,便要封若塵照顧他一下,沒想到……
「你們……唉——簡直胡鬧!」方孝哉嘆了口氣,臉轉向一旁,「若塵,你不用跪我,你起來吧。」
封若塵不聽他的,依然跪在地上,「方大哥,若塵一日尊你為大哥便一日敬你為大哥……我和敬哉兩情相悅,打算相守一生,并非胡鬧。」
方敬哉附和地點頭,然後牽住封若塵的手,「哥,不要怪若塵,是我後來硬纏上他的。」
方孝哉回頭,正對上方敬哉的目光炯然,一愣。曾經記憶裏那個玩世不恭不學無術的弟弟真的長大成熟,像個真正的大人那樣敢于擔當了。
心裏亂作一團,既是為了突然發現兩人間不同尋常的關系,也是為了兩人間這般信誓旦旦的承諾。
到底是好還是壞?
「你們先起來吧。」
兩人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相互攙着站了起來。
方敬哉問道,「哥,你是要把我們的事情告訴爹嗎?」
方孝哉擡頭掃了他一眼,嚴肅道,「總要讓爹知道,難道讓我和你們一起瞞他?」然後又看向封若塵,「若塵也是,你以為你瞞得了你爹一輩子?何況你是封家的獨子,封家豈容你斷子絕後,放任偌大的産業無人繼承?」
封若塵長身而立,無論何時都表現出一派令人傾慕的恬淡溫雅,「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後也帶不進棺材,我爹早早将産業交由我打理,想他老人家也是想通了這一點的,就算封家香火長繼,誰又能保證後世子孫不會将産業敗光?」
方孝哉沉默不響,封若塵的才智他向來佩服,如今頭頭是道說了半天,他卻也找不出話來辯駁。
男子對男子的感情,從葉傾雲那裏便已知曉,只是現在一個是自己的親兄弟,另一個幾乎視為兄弟,兩人竟互生情愫,還言稱要厮守一生,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變故着實讓他震驚不小。
「你們先回去吧,這件事我要再想想。」方孝哉對他們說道,接着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
封若塵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開口問道,「方大哥,不知你是否認識一個叫葉傾雲的人?」
喀啷!方孝哉放下茶盞的手抖了一下,半杯茶水潑了出來。
方孝哉故作鎮定,接過一旁下人遞來的帕子拭着沾到袖子上的水漬,「不認識,怎麽了?」
封若塵似乎要說什麽,被方敬哉拽住袖子扯了扯,于是改了口道,「沒,我和敬哉回來的時候在兩淮上遇到一夥賊寇,帶頭的那個狂傲不遜,好像……好像認識你的樣子。」
方孝哉笑笑,「怎麽可能?葉傾雲是兩淮上的江寇船主,我也只是聽說,怎麽會認識……那種人?」說着便眼簾低垂,陷入沉思裏。
見他這般,兩人會意地互相點點頭,然後一同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時,方敬哉突然停下轉身,「哥,你那塊玉佩是不是丢了?要不要讓金玉滿堂重新給打一塊?」
方敬哉扔下這句後朝着封若塵狡黠一笑,然後便同他跨腳出門。
方孝哉意識到什麽,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際,那裏除了環绶本該還有一塊玉牌的。
那塊玉牌和方敬哉身上的那塊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方敬哉那塊背後刻了一個「敬」字,而他那塊後面則刻着「孝」。
是掉在哪裏了?
方孝哉仔細地回想,好像從夙葉山莊醒來之後就再沒見過。也許是船遇難的時候掉了,他如此猜測,又想到封若塵剛才說的話,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難道葉傾雲真的在找自己?攔下兩淮之上的船只一艘艘的找過來……
只是……葉傾雲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為什麽不肯放過自己?
帶着這個疑問,方孝哉神思恍惚了好幾日。
方老爺子知道方敬哉和封若塵的事情之後自是大發雷霆,怒斥方敬哉并喝令兩人以後不準見面。
倒是封家的老爺比較看得開,勸說道,兩個孩子既是真心喜歡的,就随他們去好了,只是無論怎麽說方老爺子都聽不進去。
好不容易二兒子有點出息了,卻冒出這樣的事,對方是個小倌也就算了,最多收了給他當男寵,偏偏那人是封家的獨子,獨子也就獨子了,偏偏封家的家業全在他手裏,收進門自是不可能的,讓他把兒子貼給別人,他老頭子也不甘願。
事情就這樣耗着,方敬哉的院門上上了三道鎖,方老爺子是下定決心不讓他們兩人再見面。這下倒好,方二少爺索性窩在房間裏不吃不喝絕食抗議,揚言如果不能和若塵在一起就當沒生他這個兒子。
方敬哉的脾氣他們都清楚,說一不二,于是一時間封方兩家鬧得雞飛狗跳。
「唉——」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嘆氣了,方孝哉停下手裏的筆,看看做了一半都不到的賬目,又沉了一口氣。
方敬哉絕食已經第三日了,想讓封若塵來勸勸他,結果方老爺子死活不肯讓兩人見面,還吩咐下人,說他既然不願吃喝就不用給他送吃的去了,免得浪費!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正思忖間,有人輕拍了他的肩膀,一擡頭,正對上一張模樣姣好的容顏。女子雙十芳華,清秀溫婉,手裏端着一碟子制作精美的糕點。她将糕點放到他面前。
「這是……?」
女子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聲,然後手指指方敬哉院子的方向,用手比劃:這些是二少爺愛吃的點心,大少爺您去勸勸二少爺,餓壞了身子總是不好的。
方孝哉輕笑着道了一聲謝。
女子是專管賬房的夏伯的女兒秀蓉,小時候生了場病,好了之後就不會說話了。
秀蓉擺擺手,然後仍是用手勢催促着他快去。
方孝哉将筆擱下,端起那碟子點心朝方敬哉的院子走去。
走到方敬哉住的小院,剛推開院門,就見牆頭那裏一抹水藍色的身影從圍牆上面縱躍而下。
方孝哉往廊柱後一躲,看清翻牆而入的竟是平時文質溫雅的封若塵,他躲在柱子後面不出聲,想看看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封若塵走到方敬哉的房門口,動了動門上鎖,房間裏面立刻傳來杯碟摔碎的聲音。
「滾!老子說了不吃就不吃,你們不放老子出去,老子就死給你們看,咳咳!」
封若塵臉色一沉,四下看了看,然後撲到窗前,「敬哉,是我……」
房間裏一陣砰隆咚隆的聲響,然後方敬哉出現在窗後,雙手扒着窗框,「若塵,他們怎麽讓你進來的?」
封若塵搖搖頭,然後回頭向牆角那裏示意了下,「我翻牆進來的。」
房間裏傳來方敬哉的輕笑聲,然後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爹還是不同意我們的事情……」
封若塵的手伸進窗內貼上方敬哉的臉,「你爹興許一時氣惱,過陣子或許就能想開了,倒是你,不吃不喝的,等到你爹想通的那一天估計早就去地府報到了。」
這話說完,兩人互相看着皆不語,良久才見方敬哉拽着封若塵的手放在唇邊一遍一遍地輕吻着。
「若塵我想你,我好想你……我以為就會這樣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傻瓜,說什麽渾話?上次陪你去兩淮,你還欠着我好幾夜沒還呢,我封若塵豈是這麽容易就算了的人?」然後也是很輕地嘆息了一聲,「當初又是誰說的?喜歡就喜歡了,哪來這麽婆婆媽媽的,你放心,我總會想辦法讓他們同意的。」
方孝哉躲在廊柱後面将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裏不禁有些動容。
都道世間最深摯的便是情……情知兩心,三生相守,卻不知這兩人間也有這麽深的情意。方敬哉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如若和封若塵在一起真的覺得高興,又未嘗不可?
那邊兩人隔着窗,彼此安慰着對方,淡淡情愫随風飄送。
方孝哉從廊柱後面走出來,封若塵發現了他,又安慰方敬哉幾句,然後朝他這邊而來。
「方大哥,我……」
「你不用說了,我都看到,也都聽到了。」然後問他,「若塵,我看着你長大,當你為兄弟,生意場上又當你是最好的夥伴,我相信你不會騙我。」
封若塵點點頭,然後坦然地看向他,一臉願聞其詳。
「若塵你老實告訴我,天下的好女子這麽多,我記得那位才色雙絕的無雙公子也奉你為入幕之賓,為什麽偏偏是敬哉?」
封若塵颔首一笑,然後擡頭,「天下之大,容貌姣好身材曼妙家世了得的女子确實不少,無雙公子陌玉也确曾奉我為知己,只是我喜歡的是敬哉,和這些人都無關。」
方孝哉覺得胸口一悶,或許他們這樣竭力的反對确實是錯了。
他将手裏那碟子點心遞給封若塵,「我想敬哉這會兒也不會想要見我,你勸他多少吃一點,但也別一下吃太多……你們的事,我會在爹面前盡力說服他的。」
封若塵躬身一揖,面露感激。方孝哉正要轉身,聽得封若塵在身後叫他,便又停了下來。
封若塵回頭看看方敬哉的房間,然後回過頭來微微壓低了聲音,「方大哥,若是葉傾雲會威脅到你或者方家,我可以拜托淮王……」
方孝哉擺擺手,「沒關系,他不知道我是誰,應該不會有事……你再陪敬哉說說話,我先走了。」語畢便腳步有些踉跄地離開。
天知道從封若塵口裏聽到這樣的話後,他心裏有多亂。很明顯,葉傾雲在找自己,真的攔下兩淮上的船,一艘一艘的找。
他究竟要做什麽?為什麽要找一個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威脅也根本沒有用處的人?
仿徨、恐懼,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悸顫,一想起被他囚禁起來強迫着做那樣的事情,方孝哉就背脊發冷。
又不是若塵和敬哉那樣的關系,為什麽要強迫自己和他媾和,只因……自己曾經是隐風?不,在他心裏隐風是隐風,沒有任何人能替代得了。
那是為了什麽?還是因為那個時候自己和駱隐風在一起,所以他才要這樣做?為了……不讓自己回到他的隐風身邊去?
胸口一陣酸楚。
「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財寶、美人,乃至這裏所有的一切……只要你開口,我都可以拱手相贈!這樣的待遇世人求都求不到,為什麽你偏在福中不知福?」
我要的東西如此簡單,為什麽你偏偏就是不明白?
回到自己書房,看到秀蓉正在他的書房門口張望,便緩了口氣将雜念抛開,平複下心緒,然後整整衣衫走了過去。
「秀蓉,你找我?」
秀蓉應聲回頭,看到是他之後,臉上的笑容隐了去,接着皺起兩道清秀長眉,略有擔心的表情:大少爺,你臉色很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方孝哉勉強擠出一絲笑,「找我什麽事?」
秀蓉比劃着:是老爺找你。
「我知道了。」
折騰了幾日,方老爺子也有點想通了,找他去也就是為了這事。對他說,那兩個人若是真心喜歡便由着他們去好了。
方老爺子的态度一下子來了個這麽大的轉變,讓方孝哉一時未能反應過來,但是接下來方老爺子一語雙關,便讓他明白他肯同意的原因。
「孝哉,你年歲也不小了,長子為孝,方家的大業還要由你擔着……」
方孝哉自然明白此話的個中含意,不禁心情複雜。突然萌生了這樣的念頭:若自己不是長子,是不是就可以和敬哉一樣,任性妄為一點,甚至大逆不道一點都沒有關系?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因為他是方孝哉,是方家的嫡長子,是要繼承這個龐大家業并将之延續下去的人。
驀地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很多,那個時候被囚在夙葉山莊,千方百計想要回來,而回來了之後才發現,其實方家是另一個牢籠,很多事情也并非是自己可以作得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