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山迢迢,江水悠悠,船舷旁兩條人影飒爽,青衫如畫,白衣若雪,長身而立,笑倚東風。
兩側畫舫如林,船上的姑娘紛紛回首看向那兩個并肩而立站在船頭的男子,兩人不過弱冠,一個溫潤一個潇灑,站在一起真叫人挪不開視線。
「傾雲大哥,你看還有多久才能到?」青衫男子回過頭來開口向白衣男子詢問,清風拂面,眉目舒朗,端得溫雅俊秀。
葉傾雲但笑卻不開口,手掌一翻,手上三尺青鋒铿地一聲出鞘,劍尖一抖直向青衫男子胸前一掃,只見青衫男子足下輕點,身形已飄出丈外。
「傾雲大哥,你怎麽還對我用這招?」青衫男子站定,側首看了看船舷外,面上不經意地閃過一點異樣。
葉傾雲旋身,腳踩上船舷,足下用力,整個人如箭離弦般沖了出去,劍尖依然向着青衫男子,「隐風,你怕水的毛病若是改不掉,回去可是又要被師父罰了!」
駱隐風腳不動,身子左右搖擺閃躲他的戳刺,「大哥是要試我嗎?」
葉傾雲從駱隐風身旁滑過然後一招沉魚貫燕,身彎成弓,倒刺回去,「你不敢?」
铿!利刃相錯,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卻是一柄和葉傾雲手裏那柄一摸一樣的長劍,日光之下,一道亮芒鍍過劍身。
「傾雲大哥既要試煉,隐風豈敢不從?」貉隐風一手執劍一手拿鞘,足一踮,禦風而上。
見狀,葉傾雲眉尾一挑,抽劍再刺。
當當當!
兩柄打造精良的利器,圈轉,橫削,交擊之聲宛如一曲樂律,劍鋒相觸構成精妙的宮商角征羽,劍鋒相離便帶出虎虎生嘯。
兩道人影在船篷之上你來我往,劍花缭亂。
駱隐風的劍招就如他的性格,古樸渾厚、穩如盤石,每一招都氣吞虹霓蒼勁穩實,幾招下來震得葉傾雲虎口發麻,心知這樣下去丢臉的必定是自己,便步步逼近,将他逼至船篷盡頭。
駱隐風腳踩到船篷邊緣,架住他的劍,「大哥,今天就練到這裏為止吧?」
葉傾雲手腕一扭,長劍脫開,交到另一只手上,自下而上斜掃而過。「大哥我還沒盡興,你就想逃?」
駱隐風無奈,足下用力一蹬,倚仗風勢縱身而上,旋身踩上船桅,仗劍而立。
周圍一片鼓掌叫好聲。
葉傾雲也是贊許地點了點頭,但緊接着道,「光會躲閃可不行!」說着也是足下一踮,飛身而出。
兩人繞着船桅翩躍飛縱,身影交錯。劍氣橫秋,攪亂了一江春水。
「你們兩個難道不餓嗎?」
正練得興致高昂,一個悠悠然的聲音從甲板那裏傳來。
「限你們在三招之內解決,不然我把你們的飯菜都喂魚去!」
「啊?」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甲板上人影一閃,接着「啪!」的一聲皮鞭破空,然後是「哧啦哧啦」類似布帛撕裂的聲音。
葉傾雲和駱隐風面面相觑,然後一起擡頭……就見他們手抓着的桅旗上端裂了一條口子,且正越裂越大。
「上官你,啊——」
撲通!撲通!接連兩聲落水聲。
「哈哈哈!」
甲板那個一身長袖寬腰的衣衫看起來文弱斯文的男子,手執着長鞭俯在船舷上朗笑出聲。
「啊——嚏!」
「喲,這樣就不行了?」上官蘭容端着兩碗冒着熱氣的姜湯進來,用腳将門勾上。
「你下去游一遭試試!」葉傾雲沒好氣地說道。
三月春暖,但江水依然冷得刺骨,結果始作俑者只顧自己笑得人仰馬翻,半天才把他們兩個撈上去。
「你一路上都不願搭理我,現在總算知道我的好了?」
上官蘭容遞了一碗姜湯給駱隐風,剩下手裏那碗湊到嘴邊輕吹了兩下才遞給葉傾雲。
「你不在我的飯菜裏下毒,不把我一腳踹到山崖下,不往我榻上放毒蛇,我就謝天謝地謝謝你了。」葉傾雲接過姜湯咕嚕咕嚕往下灌。
「嘻嘻!」上官蘭容輕笑,「你就不怕我又下毒?」
「噗——!」
「和你玩笑的,換好衣服出來吃飯啊,我可餓壞了。」上官蘭容起身擺了擺手,向外面走去。
桌上兩柄一模一樣的劍并排放着,劍是同一個工匠造的,劍鞘上是暗含了兩人名字「傾雲」、「隐風」的紋樣。
葉傾雲放下碗,拿起駱隐風的那一柄,緩緩抽劍出鞘,「當初師父讓名匠替我打了一柄劍,結果你和我賭氣了好幾天,師父寵你于是也給你打了一柄,你還記得不記得?」
駱隐風抿起嘴角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
葉傾雲笑着将劍收了起來,放回到桌面上,然後看着桌上的碗出神,良久才開口,「隐風,你這次回山莊真的不打算出來幫師父了?」
駱隐風搖搖頭,「我不像你這麽雄心壯志,我只想閑走江湖懲奸除惡,過過游俠的生活。」
駱隐風是葉傾雲的表兄弟,和上官蘭容三個人一起長大、同一個師父教的武藝,師父叫上官弘,是兩淮上的船王,上官蘭容則是他的獨子。
所謂兩淮船王便是負責水運的頭頭,兩淮上的船只來往都要聽從船王調遣,而船王和他的手下則要保證兩淮上的水運順暢,同時不讓其他水域的江寇侵犯他們的地盤。
葉傾雲笑看着駱隐風,「你是怕留在山莊裏,姑姑和姑父會逼你學着打理生意吧?」
駱隐風臉上的笑意一下斂去,略顯尴尬之色。剛及弱冠之年,駱隐風身上還有未褪去的青澀,這一如說謊的孩子被抓現行之後的表情,着實有趣。葉傾雲看着看着,便發現自己的視線無法從他身上挪開來。
君子謙謙,溫潤如玉。那個小時候追在自己後頭,孜孜不倦地要自己陪他練劍的孩子,似乎才一轉眼的工夫,已成了俊秀溫柔的模樣。越是年長便越是沉斂,歲月積累,璞石成玉。
只是這個人是男子,是他的表兄弟,是個只可以縱酒飛觞、言笑不拘的親人……
葉傾雲和駱隐風換上幹淨的衣裳走出船艙,上官蘭容已經坐在桌前吃了起來,桌上幾道精致的小菜,一壺酒,三個酒盞。
葉傾雲一坐上去就要撈那壺酒,上官蘭容手快先搶了下來,「你不怕我下毒了?」
葉傾雲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拿起筷子去夾菜。嗒!另一雙筷子橫在前方。
「這裏面也有毒噢。」
「上宮——」葉傾雲有些無奈且好氣地喚了一聲,帶着點投降的意味,上官蘭容似滿意地笑,将筷子挪開,替他斟了一杯酒。
那一日清風沐面,春色如酒,他們三人遠游而歸,把劍戲風,對酒當歌,一船的笑聲朗朗。
很久之後葉傾雲才想起來,這是他們三個人最後一次毫無間隙的說笑玩鬧。世事如煙,跌宕沉浮,誰也不會想到曾經親如兄弟的三個人,到最後分崩離析,情誼不再。
是命?抑或是造化弄人?
葉傾雲輕拂過手裏的長創,劍鞘上風團雲形的紋樣在指尖下凹凸起伏,劍柄上的劍穗因着年歲久遠已經褪了色,抖劍出鞘,铿的一聲铮響,帶着幾許歲月的喑啞。
月色很好,一個人獨對空樽,莫名憶起年少時意氣風發,便從房間裏取出劍來細細端詳。
原是成雙的劍現只剩了一柄,而手裏這柄也并非是葉傾雲的,那個人走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帶走,連用慣了的劍也一甩手還了回來。
「傾雲大哥,夙葉山莊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帶走,從此以後夙葉山莊也再沒有駱隐風這個人!」
葉傾雲縱身一躍,執着劍在庭院裏耍了起來。
葉傾雲縱身踏上枝叢,一個後騰,劍尖朝下直刺地面,劍身霎時彎曲成弓,他手腕一挑,借力騰躍,在空中旋了一圈後安然落地。
葉傾雲将長劍橫在面前,月華鋪灑,劍身上寒光滑過,映出他的臉……
七年了,歲月在眼角刻下了滄桑,而七年前那場變故卻依然仿如昨日。
家仇、叛離、殺戮、誤會……一件接着一件,無暇應顧,措手不及。
遠游歸莊,見上下一片缟素,才知駱隐風的父親為江寇所害。在葉家的幫助下,很快擒到那夥人,誰想官府包庇賊人,反誣陷駱家勾結江寇為非作歹,意欲充公駱家家産,并私下将賊寇放走。
駱隐風一怒之下疾追百裏,手刃逃犯,而葉傾雲則帶着上官弘的人在兩淮之上堵住了攜家眷潛逃的官員……
「隐風,你去哪裏?隐風!給我站住!」
葉傾雲上前一把拉住那人,對方回過頭來神色嚴肅,目光炯然。他沉聲問道,「你真的要去官府投案?」
駱隐風不出聲,點了點頭。
「我不準!」葉傾雲大聲道,「那些人害死姑父死有餘辜!你沒看見那些狗官,官官相護,一心要貪了山莊的財産,你還主動送上門去?」
「總會有明理秉公的好官的。」駱隐風淡聲道,掙脫開葉傾雲正要轉身。
葉傾雲振劍而出,擋在駱隐風面前,「我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去投案送死的!」
駱隐風依然不語,手腕一翻,手裏的長劍飛起,握住,劍出鞘了一半。
「你們兄弟兩個平時感情不是很好的嗎?怎麽這會兒真要動起手來了?」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兩人齊齊轉頭,上官蘭容一身長衫飄逸,清雅悠然。
「你閉嘴!」葉傾雲沒給來人什麽好臉色,「都說了讓你保密,你還把那些人的消息透露給隐風,結果害他大開殺戒。」
上官蘭容面色不改,但顯然對他的那番話還是不服的。
「你也說了那些人死有餘辜,我只是好心想讓隐風手刃殺父仇人,以慰駱伯父在天之靈。」
葉傾雲不再說什麽,将手裏的劍歸鞘,見駱隐風還是要走,一把拉住他,原先生硬不容抗拒的語氣緩和了幾分,「姑姑又發病了,你就忍心丢下她這麽走了?」
駱隐風眼神閃爍了幾下,漆黑如玉的眸子宛如深潭一般深邃。猶豫了片刻,然後點頭,「好吧,我等娘情緒穩定之後……」
雖然将駱隐風勸住,但也只是一時。
原本和睦的兄弟關系不經意間裂了一條縫,葉傾雲本就深藏着對駱隐風的那一份非分之情,并将之完全寄托在兄弟情誼上,這會兒兩人有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隔閡,又加上先前官官相護陷害駱家的事情,葉傾雲便将怒氣全部轉移到那些黑心的官員身上。
早幾年開始,上官弘便一直卧病在榻,上官蘭容一直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挑不起大梁的樣子,于是葉傾雲替上官弘攬下不少事務,權力在手,便時常帶着人在兩淮上圍堵貪官黑商的船。
為此駱隐風又和他争執了幾次,自然駱隐風是不贊同他這樣的做法。駱隐風的父親是商人,駱隐風從小受的教育便有些刻板,而葉傾雲生在江湖,生性随意不羁最見不得束手束腳的做事。
「大哥,你終究不是兩淮船王,做事還是要多收斂比較好。」
晚膳之後,駱隐風丢下這麽一句話,便去照顧因為失去丈夫而瘋癫了的夙葉夫人。
葉傾雲一個人坐在桌前發愣。
駱隐風話裏的意思很簡單,上官蘭容是上官弘的獨子、上官蘭容再不濟,将來也是繼承兩淮船王的人,而自己,始終不過是個下手。
兩淮船王……統領兩淮水域之人……
撲啦撲啦!
正愣神間,一只鴿子拍着翅膀落在庭院裏。
葉傾雲抓住那只鴿子,看見它腿上綁着一封信,解下來将鴿子随手一扔,展開信箋,上面是上官弘的字跡,短短八個字——
今夜子時,書房敘事
葉傾雲将紙揉作一團,心裏不禁疑惑,師父為什麽要三更半夜找自己談事情?
光想是想不明白,只有去了再說。
上官弘的島離夙葉山莊不遠,葉傾雲按時到了上官弘的書房門口,輕聲敲門。
「進來。」裏頭傳來沙啞的聲音。
葉傾雲推開門,最先看到的是有些淩亂的書案,然後才注意到書案後坐着的人。他不禁一愣,書案後頭那人身體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一臉病容,幹枯憔悴,哪裏還是記憶裏那個英挺飒爽的師父。
聽聞師父被頑疾所纏,一直卧榻休養,好幾次和駱隐風來想探望都被上官蘭容或者上官家的下人攔住,表示島主不想見客。
既然是師父的意思,葉傾雲和駱隐風便也不再多想,之後雖然也一直會送些名貴藥材來,但卻一面都未見到。
今日一見,葉傾雲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垂暮之人曾經劈風破浪、叱咤兩淮,如今好似一陣風就能像卷走落葉般将眼前的老人帶走。
「師父,您怎麽……?」
他的話還未出口,上官弘便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向他招招手,「傾雲,你過來……」
葉傾雲走過去,在上官弘身邊半蹲下,視線和他齊平,「傾雲在這裏,師父有什麽要吩咐的?」
上官弘顫抖着手摸摸他的頭,「許久不見,真是長大了。」
上官弘一直待他和駱隐風如親子,故而他很習慣對方這樣的作為。
「傾雲和隐風好幾次來探望帥父,都被帥父拒之門外,還以為我們倆做錯了什麽,讓師父您嫌棄了。」
「什——咳咳!」上官弘聽到他這麽說,一下激動起來,「孽子,好個孽子啊……」
葉傾雲沒聽明白上官弘的話,卻見上官弘哆嗦着手伸進懷裏,從最貼身的地方摸出一張類似羊皮的東西,上面縱橫交錯圈畫了些圖案。
「世人都道養兒防老,我卻是養子為患……」上官弘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東西,一臉凄然,「你、隐風,還有容兒,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三個人中,隐風最為正氣浩然,但天性沉默不擅大事,你雖生性随意豪放不羁,但有時狂傲自大沖動暴躁,而容兒……」
上官弘長嘆一聲,搖搖頭。
「容兒從小就花樣最多,我只當這孩子天資聰穎會是一奇才,誰知他是這樣心腸狠毒,竟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要迫害……」
葉傾雲一把抓住上官弘顫抖的手,「師父,您說什麽?」
上官弘拍了拍他的手,「傾雲,為師的病都是那孽子一手害的,為師根本也未曾阻止你們探視過,都是那孽子,那孽子……咳!咳咳!」
葉傾雲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搭上上官弘的脈搏,脈象虛浮,氣血凝滞,完全是殘燭之相。他又看了看上官弘的臉色,面色沉黑,雙唇泛紫,顯然已是中毒至深,不禁驚道,「師父,您怎麽會這樣?」
上官弘氣息虛弱,「是那孽子……那孽子将毒下在我的飯菜和湯藥裏,每次只一點,日積月累,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去把他找來!」
葉傾雲正要起身,被上官弘拉住,「我找你來是為了別的事情……」上官弘說着将手裏那塊羊皮攤開,「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他湊過去看,發現像是地圖一樣的東西,搖了搖頭。
「這是兩淮的水域圖,當年幾位船王劃分水域,就是以這張圖為地界……」
上官弘将水域圖遞到他手裏,「容兒雖然武藝不精也不如你這般能率領手下,但他畢竟是我的兒子,船王一位遲早是他的,只是他過于急功,迫不及待想要我讓位于他。如此之人我怎麽放心将兩淮交由他轄管,更加不能讓他如意。」
葉傾雲拒絕收下水域圖,「師父我帶您走,解了毒養好身子再回來教訓上官也不遲。」
上官弘使盡全身力氣推開他,手裏的那張羊皮地圖脫手掉在地上,「傾雲,等我死後你就拿着這水域圖出來接任船王一職,聽到沒有?」見他不答,上官弘又使勁問道,「我問你……咳咳……聽到沒有?」
葉傾雲點點頭,從地上撿起那張羊皮。
「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師父……」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葉傾雲看了眼椅子上風燭殘年的老人,捏了捏拳頭,轉身。正要開門,聽到上宮弘在他身後囑咐,「傾雲,今晚對你所說的事,除了讓你繼任船王之外,其餘的都不能讓第三人知道……」
葉傾雲猶豫了下,然後點點頭,走出書房。上官蘭容對上官弘做了這樣的事,上官弘依然護犢心切……還是師父仍然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兒子對他痛下殺手?
其實他也不願相信。
雖然從小到大三個人裏就屬上官蘭容花樣百出,又擅用些旁門左道的手法,但是他怎麽也不相信上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不久之後,上官弘因中毒太深離開人世,上官蘭容對外宣稱家父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衆人沒有懷疑。上官弘入土之後,葉傾雲依言拿出兩淮的水域圖繼任兩淮船王。
對于此事,似乎早在衆人的揣測之中,就連上官蘭容也沒有什麽意見的接受了,而唯有駱隐風對此表示了質疑。
「傾雲大哥,我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剛繼任船王,人手交接,培養心腹,事務繁忙得很。葉傾雲雖然曾經觊觎過船王的位子,但是自己做和在一旁看到底兩樣,幾天下來已是心力交瘁,遠不如原來的日子舒爽,見駱隐風突然來找他,心裏暗暗高興,自從上一次争吵之後,兩人許久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了。
「有什麽話盡管說,你現在倒是和我客氣起來了?」他連忙起身,從一旁的茶幾上端過茶盤,給駱隐風倒了杯茶,「剛沏的雨前,你也來喝喝看。」
只是駱隐風跨腳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卻是——
「師父……是不是你害死的?」
嘩——斟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都澆到了杯子外頭。
葉傾雲放下杯盞和茶壺,甩了甩手,然後從桌上那堆空白的紙裏抽了一張出來擦去手上的茶水,「你在說什麽?」
「我看到你那天三更半夜出門,覺得事有蹊跷,便跟在你後頭,然後看見你到了師父的島上、進了師父的書房。」
駱隐風停下來,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過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雖然外人都覺得我們三人之中你最适合繼任船王,但是上官畢竟是師父的獨子,傳裏不傳外,我不相信師父會把兩淮船王的位子傳給你。」
葉傾雲擡起頭正對上駱隐風滿懷質疑而又炯然的眸光,正如師父說的,三人之中就屬隐風最為正氣。但是他答應過師父,除了傳位一事以外其餘都不對第三人說……
「那天是師父飛鴿傳書讓我去見他的。」
駱隐風接口道,「我去翻過師父的墳了……師父的屍身呈黑紫色,顯然是中毒而亡之相……我自是不願相信是你做的,但為何偏偏在你見過師父之後不久,師父就長辭人世?傾雲大哥,你真的和師父的死沒有關系?」
葉傾雲手握成拳,不自覺地顫抖着,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懷疑他弒師奪權,但是這話從駱隐風口中說出卻讓他心痛不已。
「隐風,我沒有害過師父,那日他找我去便是和我商談船王一事。」
駱隐風垂首不語,室內一片靜默,良久他才擡頭,「大哥既然這麽說,隐風也沒有什麽好問的了。」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裏?」他在他身後喝道。
那個身影逐漸被夜色所籠,傳來的聲音冷淡平靜,「這裏已經不是我要待的地方了。」
葉傾雲伸手拿起桌上的劍追了出去,足下一踮躍身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你要去哪裏?」
「傾雲大哥你只要做好你的船王就行了,不用管隐風去哪裏。」
駱隐風側了側身想要繞開他,葉傾雲胳膊一甩将手裏的劍抛向空中,而後握住劍柄一振,劍鞘飛了出去直直插在一旁的樹上,他劍指向駱隐風。
「今日大哥卻不能讓你踏出這裏半步!」
駱隐風沉黑的眸子裏寒光一厲,手腕一翻,抽劍出來。
「那隐風只好得罪了!」
铿铿铿!
兵器相接的聲音不絕于耳,劍身相觸,火花四濺。兩人的招式皆是不留餘力,又對對方的套路極其了解,于是打得不相上下。
他答應過師父不把事情說山去,但又不想為駱隐風所誤會,滿腔怒火燒盡了理性,只想着要把眼前的人留下來,于是一招狠似一招,一劍刺去直朝對方的胸口,等他反應過來時,劍尖離駱隐風的心口不過寸餘。
葉傾雲心裏一驚,翻轉手腕要将劍尖挑開,不想劍一動不動。
鮮紅粘稠的液體沿着劍身滑下來,駱隐風手握住劍身生生将劍停住
「大哥……」駱隐風輕喚了他一聲。
葉傾雲執劍的手僵硬着,生怕動一動,他手裏的血就流得更加肆無忌憚。
「隐風,大哥只要你相信,大哥從未做過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夙葉山莊門臉的事情!」
駱隐風撇開頭,「但是我……不信!」
聞言,葉傾雲只覺胸口一悶,握着劍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隐風,大哥做什麽要騙你?
「大哥,你今日執意不肯讓隐風走,那隐風只好這麽做了。」
駱隐風握住劍身的手微微用力,一股內力被灌到劍上,然後「铮」地一聲,葉傾雲手裏那柄劍劍身折成幾段,而他自己也被那股內力的勁道震退了好幾步。
「隐風你……」一張嘴血星噴濺,他擡頭只看見駱隐風冷冷站在自己面前,面色沉靜,頓時心底一片寒涼。
隐風,大哥究竟做錯了什麽?
駱隐風看看他,然後低頭看自己手裏的劍,擡起手,葉傾雲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便眼睜睜地看着駱隐風振臂一揮,利刃破空,然後擦着他的身體飛過,刺入身後的廊柱上。
「傾雲大哥,夙葉山莊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帶走,從此以後夙葉山莊也再沒有駱隐風這個人!」
「隐風!」
待到葉傾雲反應過來,那個人已轉身離去,提起輕功幾個掠身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
「大哥,行有行規,道有道義,望你這個兩淮船王當得問心無愧!」
四周複又回歸靜谧,唯有那溫醇的聲音依然回蕩。他受了內傷心知是追不上他,便有些頹然地低下頭,看向手裏的斷劍。
曾經成雙的劍,一把毀,一把棄,兄弟兩人也同這兩柄劍,再也不能回到過去。
遙想月前,還戲劍江上,飒爽不羁,只數月後,物是人非……物是……
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