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迎敵

酋再次恢複意識時,只覺得自己下巴被人捏着,有冰冰涼涼的液體灌入。彼時他正口幹舌燥,朦胧之間不自覺地吞咽起來,頓時一股清甜味道湧得滿口皆是,沿着喉嚨順流而下。

須臾之間,忽地反應過來,責備自己怎地如此不謹慎,沒摸清那液體來路居然随随便便就咽了。睜開眼睛,卻見幽篁一張俊美的大臉湊在面前,神色專注,手中捏着一張折疊起來的碧綠大葉,盛着那些液體正給自己灌。連忙一手推開,厲聲道:“什麽東西?”

“……水。”幽篁無辜道。

“……怎有甜味?”

“我采了些野果,壓碎了兌在裏面。你這一躺又是三天三夜,我怕你光喝水支持不住。”幽篁指了指放在一旁沒用完的兩串野果,大小若龍眼,色作紫紅。酋知道那果子是本地特産,許多下等魔族缺乏食物時便會去采集這種果子飽腹,方才放了幾分心。

幽篁見他神色稍緩,捧起手中綠葉道:“你還要不要?”

酋沉默着接過,仰頭将剩下的一半飲下。動作間露出修長纖細的脖頸,喉結微動,端的是優雅萬分。

幽篁在一旁瞧着,心中暗暗可惜:這家夥言行舉止風華無匹,不想性子卻是那般糟糕。

酋卻不曾注意他心裏的小九九,擡眼朝四周打量一番,忽道:“……如此說來,本座在這裏已停留了六日六夜。”

“啊……正是。”

“可還在下雨?”

幽篁順着他目光也望向外面,答道:“還稍微有些,不過已不妨事。……怎地,要走嗎?”

“自然。六日六夜……這麽久還未被其他妖魔發現,已實屬幸運。”酋扶着一旁的樹幹勉力起身,些微晃了晃,又連忙站穩。

“可你的傷……”幽篁不自覺地要來扶他,卻見酋肩膀微動,似有回避之意,又讪讪地縮回手去。

掩飾好在樹洞中留下的痕跡,兩人很快便出發了。幽篁在前面開路,酋走在後面。林間濕地還泥濘萬分,一不小心便要滑倒。幽篁行了一陣覺得吃力,回過頭發現酋已然落了一大段距離。失去力量的幽都魔侯臉上依然毫無血色,低頭默默地盯着自己腳下,步履邁得沉重而滞澀,卻一步未停。他的白袍已然洗淨晾幹,重新穿在了身上,此刻胸口處又隐隐滲出蒼藍色血跡來。

幽篁嘆了口氣,心知對方只要自己能走,必不願接受任何幫助的。只得靠在一棵樹邊,待酋走到近旁,複又轉身繼續。想了想,不放心問道:“我們這是在朝哪兒走?還有多久才能出沼澤?”

酋沒有看他,依然專注于自己的步子,口中答道:“往東。按現下的速度,天黑之前能到達沼澤外一個叫夙影村的地方。那是本座與懷光侯領地的交界,兩方勢力都會有所收斂,大約能得一刻喘息。”

未過多久,空氣中一絲奇異顫動立刻激起了幽篁的警惕,當做武器的毛筆從袖口露了個尖兒出來。酋也擡起頭,尖尖的耳朵微微抖了抖,狹長的紅眸眯起,道:“……來了。”

忽地許多屬于妖魔的高大黑影從半空落下,大略一數竟有不下三四十只,似是保護一般将兩人團團包圍起來,實則退路盡皆封死。為首的是只承影魔,長長的鬥篷将臉孔遮住一半,但她一開口,幽篁便認出這是困獸刑牢中的訓練官之一,向來與槐江不合。

“尊上,”女魔媚聲道,“屬下接應來遲,還望尊上恕罪。”

酋眉尖往上一挑,道:“接應?奎召,本座何時曾命你等來此接應?”

“這……原是屬下擅動了。”那名為奎召的魔答道,“只是尊上接連七日不曾現身,又未留下只字片語,如今雖有槐江統領勉力壓制,但城裏已然流言四起,好些心懷不軌的妖魔蠢蠢欲動。奎召心中不安,前來此處原是碰碰運氣,不想竟真地尋到尊上。好在您現下安然無恙,屬下也就放心了,不知您打算……何時回城。”口中雖如此說着,女魔鬥篷下一雙眼睛卻小心翼翼地擡起,在酋胸口隐約的血跡上盤桓一陣,又瞟了一眼幽篁。

幽篁面上扯出一個笑,站在一旁,絲毫不作聲。

酋點點頭,面上神色不動:“這樣原是意料之中。只是本座忽然起了興致,打算四處游歷一番,暫且不會回去。你待如何?”

“這……尊上當真說笑了。您既然自有打算,屬下當然不敢說什麽。只是城中如今形勢混亂,為大局着想,還請尊上先回去主持大局再走不遲。”

“呵,你倒忠心……”話音未落,安靜侍立一旁的一只狗頭妖忽地竄上,利齒直往酋胸口而去。

奎召連忙驚叫道:“尊上小心!”伸手便似要攔,卻已然不及。

酋猛地後退,極敏捷地避開那妖怪第一擊,然而卻被第二擊刺中了肩膀,湧出大片血跡。第三擊還未擊出,奎召已然搶上,一爪将它擊斃。

見酋竟然被一只下等妖物襲擊受傷,女魔眼睛都直了,口中只叫:“竟讓這些雜碎傷了尊上,屬下罪該萬死——”快步湊上,便要去查看他傷口。說時遲,那時快,斜裏一只手伸過來,堪堪攔住奎召,正是幽篁。

鬼墨一張臉在黯淡天光下透出死人特有的青色,那副溫潤微笑便顯得有些詭異,只道:“如何,用屬下的性命确認了你家主君果真力量盡失,這便忍不住動手了嗎?”被他攔住的奎召爪中,堪堪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漆黑,顯是淬了劇毒。

奎召臉色扭曲,怒道:“憑你區區一個凡人,也敢攔我——”耳中忽聽四周一疊聲的妖物凄厲慘叫,只見方圓數十丈範圍內無數尖銳竹枝從地下刺出,将她帶來的幫手通通穿作刺猬一般。衆妖物的身體懸垂挂在半空,不少被穿得腸穿肚爛,大多掙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不需一刻全部化作飛灰。

“你——”奎召頓時驚怒,不想這人類甫一出手怎麽竟如此狠厲。

幽篁似是也被吓了一跳,眼見女魔臉色青白,只得摸摸鼻子,抱歉般地解釋道:“這……你家主君要逃跑,消息可不能走漏了去。你自己叛亂也就罷了,一下子帶來這麽多随從,要是一不小心放跑一兩只可着實麻煩。所以呢,我那麽多法術,唯有這個雖然耗費時間,卻最為穩妥。喏,你家主君也很配合,特意挨了一爪,既能讓你放松警惕,又能給我騰出時間念咒……”他擡頭看看那些憑空而出的竹枝還沾染着不少血跡,神色多了幾分懊惱,“實在對不住,我是第一次用這法術,沒能控制好力道,似乎殘忍了些——”

聽到幽篁竟然道歉,奎召一臉看怪物似的眼神瞪着他,就連自己手腕仍被制住也忘了掙紮。

酋在一旁卻有些忍不下去。他知鬼墨一門生前都是些書生,行事未免有些書呆子氣,便一只手捂住肩膀傷處,冷聲下令道:“還廢話什麽?殺了她!”

奎召驀地反應過來,朝自己手腕剁去,拼着一只胳膊不要也要後退逃得性命。然而只聽幽篁清清冷冷地道:“好。”腹中一涼,一把黑色宛若墨汁幻化而出的刀刃已經從前而後貫穿了她的身體,下手竟極為幹脆。

——這個人類,性子當真奇怪……

女魔如此想着,最後失去意識時,似還聽見幽篁用惋惜語氣再次說:“抱歉。”

承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