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魔
一路草木倒伐,土崩石裂,盡被毀壞得徹底,看不出原樣。
酋一路走,一路內心感嘆:那個死書呆子平時一副溫吞模樣,沒想到發起狂來居然這般厲害。
天邊曙色微明,方才在山坳處的一小片竹林裏找到人。
幽篁有些疲憊地靠坐在幾棵折斷的竹子旁,身周邪氣尚未完全散去,騰起一片若隐若現的黑霧。雪白的中衣沾染了血跡,又被樹枝挂得破破爛爛,看來直比乞丐還要狼狽幾分。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幽篁擡起頭,眼中盡是血絲:“你……你來了?我可傷着你沒有?”
酋原地止步,搖頭道:“……就憑你?”
幽篁想了想,似乎覺得不放心,又站起來走到酋身旁,小心地扯開他衣襟:“……我看看。”
酋巋然不動,任由他細細檢查自己胸口包裹的繃帶。過得半晌,幽篁才擡起頭,笑道:“果然沒事,沒事便好。”
酋忍不住問:“昨夜究竟怎麽了?那就是傳聞中因邪氣失控而化出的墨妖?”
“是……”
“連自己都控制不住,真沒出息。”
幽篁右手摸摸自己鼻尖,神色頗為不好意思:“呵,抱歉,這情況已經許久沒出現過了,我事先也沒料到。”
“你還能變回來?”
“整個門派裏就我一人能。但終究有一天,會再也變不回來的。”幽篁回答,神色平靜,“……昨夜裏,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我死去時的情景。”
“……怪不得,大約是懷光侯那小家夥搞的鬼。”
“小家夥……?”幽篁疑惑地重複,忽地想起什麽,“對了,因為我亦擅長織造幻境,故而當時多少看出了點端倪。我……的确看到了個小孩子,披着長長的黑袍。那時候我已經不太受控制了,似乎沖上去使勁撓了他一爪子。”
酋看他的眼神立時詭異起來。
“怎麽了?”
酋不答,轉而望着周圍的竹林,若有所思道:“說起來,我倒開始對你有點好奇了。”
“嗯嗯?真難得。”
“……鬼墨向來以內心怨恨作為力量之源,而你身上邪煞之氣尤其嚴重,甚至連我見了都要忌憚三分……”酋頓了頓,才接着作出判斷:“你當初大概死得極慘。”
話音落下,兩人間突然一陣沉默。風起,竹間飒飒微動,驟起穿林打葉聲。
好一會兒,幽篁才再度發出聲音。
“……淩遲。”
“……”酋聽到這個詞,眉角一跳。
“……我因淩遲而死。死後渾身的骨頭碎肉都一起扔進了凝墨池,你說算不算慘?”
酋看了他一眼,只見那張灰白的臉上殊無表情,卻平添幾分鬼氣森森,便沒往下接。
幽篁自己倒笑了起來,道:“怎地突然這麽嚴肅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若你當時在旁邊,說不定還挺喜歡看的,我叫得可凄慘了,當真是流血五步——”
聽到此言,酋驀地皺眉,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麽心情,總之那酷刑的名稱并未讓他多興奮,反倒覺得與眼前這性子活泛的書生格格不入,淡淡道:“也許吧。”伸手去摸幽篁腦袋,“……死都死了,別想了。”
幽篁乖乖地任由他摸,發髻未盤,長發随意披在肩上,烏黑中混雜幾縷雪白。忽而從腰間抽出一物,遞到酋手裏,冰冷堅硬,竟是阿沼的骨刃。
幽篁道:“接下來的幾日,我不會睡覺。但若我依舊壓不住邪氣,再度化身墨妖為害他人,你就用這個殺死我。”
酋接過骨刃,未及答話,幽篁又道:“我……我如今這樣子,不能回村子了。”從袖中伸出兩手,只見十指指甲宛若妖魔般漆黑尖利,更有鮮紅的血氣沿着雙臂經脈在灰白的皮膚上翻騰流轉,一時間說不出的邪異奇詭。
酋在那雙手上盯了一會兒,轉開目光道:“既如此,我們便直接去永夜城。那掌燈使被關在雲村長家裏,你在村外等着,我把她帶出來領路。”
不知為何,幽篁發覺酋接下來對待他的态度似乎體貼了不少。因為他從村子裏帶出來的,不僅僅是紅衣的掌燈使,還有給幽篁的一整套幹淨衣衫。朝雪山前進時,也一反之前事不關己的态度,主動料理了幾頭不長眼湊過來的雪狼。甚至在永夜城長留殿裏,順手又幫幽篁擋了一枚侍女扔過來的暗箭。
故而當懷光侯的專屬飼燈使,弈劍聽雨閣前掌門卓君武回過頭來,看到面前一人一魔的奇詭組合時,臉上的驚異神色絲毫不亞于幽篁。
“……夜歌受傷了,你們不要吵醒他。”卓君武道。
幽篁一臉莫名其妙,直到他蹑手蹑腳靠近紗帳萦繞的大床旁側,看到蜷在上面那孩子的相貌衣着,方才明白過來。酋卻一拍他的肩膀,心情顯然十分愉快:“做得很好。”
“好什麽啊——這麽小的孩子,我竟然傷了他……”幽篁咬着牙齒道,盡力壓低聲音。
“懷光侯夜歌可不能算小孩子,他比你要大至少幾百上千歲。如果不是你那一爪子,我們來的路上可沒有這麽輕松。”酋拉着幽篁要遠離大床,哪知夜歌受傷之後睡眠極淺,些微動靜就驚醒了他。
“誰……?”小小的魔侯坐起身,迷糊地揉着眼睛,若非渾身上下蒼藍色的皮膚與腦袋上兩只尖角,便活脫脫是個玉雪可愛的人類孩童。
紅衣的掌燈使小心翼翼地迎上,躬身道:“啓禀尊上,屬下把您邀請的兩位貴客帶過來了。”
“貴客……”夜歌重複,驀地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啊……!!”
酋施施然站在他床前,右手捏着左臂臂彎,眉眼彎彎,笑得十分溫柔:“說起來,我們有三百五十一年沒見了,是不是,小東西?”
下一瞬間,卻是小魔侯猛地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竄到卓君武身後,扯住他衣襟,才驚聲叫道:“你、你竟然真的出來了!!夜安城主,無寐侯酋——!!卓叔,救我!!”
幽篁覺得自己肯定是不小心弄錯了什麽,擡頭,看到卓君武也一臉類似的表情,一只手撫摸腰間佩劍,不斷來回打量正在對峙的兩位魔侯,完全拿不準下一步該如何行止。
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