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懷光

愣怔間,夜歌擡手,一陣奇異恍惚,酋忽然僵在原地,血色的雙目茫然望向半空,竟是一不小心被陷入了幻境之中。

小魔侯立即極興奮地從卓君武背後跳出來,喜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把無寐侯困住了!!卓叔,你快點動手,殺了他!!他可是幽都王麾下的重将!!”

“這……小歌……”卓君武不由猶豫,擡眼瞧瞧幽篁。

幽篁對懷光侯不知深淺,心裏其實極為緊張,手一動,筆下便抖出一團翠綠:“……修竹!!”

嘩啦一聲,無數尖銳竹枝從地下竄出,倏倏直奔另外兩人而來。卓君武慌忙抓住夜歌後領一扯,将将讓他避開被刺個對穿的厄運。而幽篁劃了一筆之後并未停下,又接連召喚了繁花、魅妖、塔靈,一時間光華亂舞,鬼魅四動,将他與酋所在方圓數十丈範圍內全部防得水洩不通。

卓君武退後幾步,滿面驚異地望着這從未見過的奇詭法術,手撫腰間,佩劍似乎随時都要出鞘。

幽篁頓了頓,擡手正要再召喚第五只,酋身形忽然一震,伸手阻他道:“……好了。”

幽篁心下一松:“你恢複正常了?”

酋冷笑道:“剛才是我疏忽,但這種不值一哂的小把戲,不消一刻便能破除。”

夜歌聽他如此評價自己的得意之技,心下不服,惱道:“什麽不值一哂,你有本事再讓我試試!!”

這便當真是孩童之語了。酋絲毫沒有上當,臉上挂着慣有的溫柔微笑,走上前來,一腳踩住夜歌長長的黑色衣擺,重重往後一拖。

下一瞬間,在卓君武、幽篁以及一衆女侍震驚的目光下,以陰鸷詭谲著稱的永夜城主懷光侯大人,就這麽啪叽一聲,以頭搶地,摔倒了。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酋還嫌不夠,一只手抓緊後領把夜歌拎起來,直直朝卓君武扔了過去,口中道:“滾!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雜碎,回去找你奶媽!!”

卓君武一向雲淡風輕的表情頓時有些崩裂,但還是不自覺地把夜歌接過來抱在懷裏,受打擊般地重複:“奶媽……”

夜歌則雙手緊緊勾着卓君武脖子,一雙明淨澄亮的大眼睛宛若要湧出淚來,委屈道:“卓叔……”

幽篁被這詭異的情形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一推酋的肩膀,無奈道:“你這惡劣的混賬……怎麽可以欺負小孩子。”

夜歌連連接道:“對對……混賬,欺負小孩——不,欺負本侯!還不止一次!!你還帶兵圍攻過我!終有一天我要把你腦袋上的兩只角全都敲斷!”

“志氣不錯。”酋聽了一點也不生氣,反倒悠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角,低頭反問:“你倒是……夠得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一問簡直正中紅心,夜歌立時抓狂,雙手朝向酋胡亂揮舞,“卓叔你別攔着我!!我絕對要給這混賬一點顏色瞧瞧!!……你別攔着我!!”

“好啦,小歌你冷靜點……”卓君武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雙臂一展,将夜歌圈在懷裏,“好啦好啦……你總會長高的——”

“噗——”望着小魔侯那幼弱如五六歲孩童般的身形,幽篁再也憋不住,噴笑出來,四周鬼魅塔靈盡皆散去。

于是這架就再也打不起來。

夜歌見自己的夢境之術對酋幾乎無效,對幽篁卻極易傷及自身,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操縱他倆去刺殺卓君武,一連哼了好幾聲,氣得跑了出去。

而劍閣前掌門瞧着小家夥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轉過身,向幽篁解釋鎮魂燈靈和飼燈人的關系,自己不得不留在永夜城的原因,又向他打聽近些年來大荒的時局變動,神色愈發凝重。待聽得邪影之世洞開,與世隔絕數十年的鬼墨衆生應成王之邀,入世除魔衛道時,又驚喜道:“剛才所見閣下所施法術,便是承自鬼墨一門麽?當真是神妙非常,聞所未聞,如此看來,若要護衛我大荒太平盛世,又多一強助矣。”

幽篁被他誇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卓掌門過獎了,十大門派淵源深厚,各有千秋。我們鬼墨涉世不深,不過誤打誤撞借了些異世邪氣,強助雲雲着實算不上。只是如我家司空掌門所說,願盡綿薄之力,不負于天下罷了。”

卓君武道:“王朝有負鬼墨,然鬼墨卻以德報怨,單單此等胸懷便已叫人欽佩萬分。不知二位打算之後如何行止?若是不急,不妨在此盤桓幾日。這地方既然名為長留殿,長留長留,不留下客人着實說不過去。這些年來我一人住在此處,能說得上話之人唯有小歌一個,的确有些寂寞難耐,不知幽篁小友可樂意陪我閑聊些時候?”

幽篁連忙道:“自是樂意之至,只是……”他心中想到雲橫所托之事,但懷光侯實乃是個長不大的孩童,不由得猶豫萬分。瞧了瞧酋,只見白衣的前魔侯依然一語不發,站在旁邊宛若背景一般,時不時地揉揉肩膀,打個呵欠,一臉百無聊賴。

“酋,你認為如何?”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決定。”酋淡淡道,“反正我無事可做,答應為你引路,說到做到便是。”

這便是同意了,幽篁心中歡喜,轉頭卻見卓君武來回打量他們二人,臉上神色好奇而玩味。半晌,大掌門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恕君武冒昧,只是實在心中不解,你們兩位一為大荒十大門派弟子,一為北溟南三大諸侯之一,這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對望一眼,酋唇角挂起一抹涼絲絲的笑容,而幽篁則頭痛道:“此事說來話長……”

……

……

出乎意料,在長留殿度過的月餘,居然是幽篁自來到北溟後過得最悠閑的日子。倘若夜歌醒着,他與酋就坐在殿前,各自斟一杯熱茶,默默地看小魔侯又制造新的夢境來挑戰卓君武的心理底線;倘若夜歌睡了,便是三個人坐在廊上,綠蟻醅酒,紅爐賞雪,話題從天南聊到海北,又從河東聊到河西。

當卓君武聽聞酋離開夜安城的前因後果後,神色間頗有震動,朝他抱拳道:“寵辱不驚,物我偕忘,為求自由,不惜代價。便連我也未必有閣下這般勇氣和魄力,君武……佩服之至。”

酋聽了,只是搖搖頭:“……卓掌門過獎,若認真說起來,當時也實在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說罷側頭瞟了幽篁一眼,嘴角笑容驀然陰森幾分。吓得年輕的鬼墨渾身一抖,雖然作為鬼魅不懼冷熱,卻依然去找侍女要了件新鬥篷披上。

為了把話題轉開,幽篁心念電轉,還真地想到另一事,問酋:“懷光侯不敢傷我乃是因為墨妖之故。但他編織的幻境實在令人難以分辨,你陷入其中時,究竟是如何那麽快便找回自己的?”

酋笑了笑道:“……無論如何,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夜歌那小孩子雖然活了千年,可終日都置身于長留殿中,涉世不深,又怎能準确把握人心?故而他所操縱的夢境,乍看之下俱都真實無比,但若用心思考,依然有跡可循。”轉頭瞧向卓君武,又道,“卓掌門大約也深谙此理,故而從未被迷惑。我說的可對?”

卓君武但笑不語,點了點頭。

幽篁無奈,只覺得這兩個家夥聊着聊着,互相便聊出了那麽點惺惺相惜的意思。甚至又過了些日子,他要找他倆便只能去往長留殿前的廣場上,那裏永遠有兩道身影執劍切磋,打得難解難分。

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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