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零落風塵碾做泥 …

畢竟是世家子弟出身,時錦年即便已經成一只落湯鴨仍舊是嘴比脖子硬,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本事不小。只可惜他落到這個地步,實在沒什麽資本和靠山了。

肖桑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家道中落流落風塵的少爺小姐,也便不以為杵,勸道:“時少,我現在還稱你一聲時少,是因為可憐你的遭遇。可是時少你也是個成年人,這麽多年在家族的庇護下呼風喚雨,該享的福都享受到了,現在就當是替家人還債。你知道在迪都市,沒有任何人能欠了吳爺的錢不了了之的。你該慶幸吳爺還不算把事情做絕,慶幸我這裏還能容得下你。”

“放你媽的P!你去跟那幫放高利貸的說,有本事一刀結果了本少爺,打死我都不會、不會聽你們擺布!”

肖桑笑言,“骨頭這麽硬,那你就不要假別人之手,自己了斷好了。”他看透這個年輕少爺的怯懦,如果他是那種為了尊嚴和貞操可以舍棄生命的人就不會等到現在被送進淫窩還全須全與羽的了,也許他想過這樣的遭遇生不如死,可是他不會有那個勇氣。

果真時錦年氣短,只會佯作嚣張地喊,“我憑什麽去死!你們這種下流垃圾都還活的好好的,我憑什麽遂了你們的意?!你們個個都希望整死我,我偏要活下去!活到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肖桑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他平時倒是很少吸煙。

時錦年搓着臉,渾身還是忍不住發抖,又不像是犯瘾,大概只是恐懼。

肖桑遞過去一根香煙,時錦年想拍開,伸出去的手卻不自覺接過來。

肖桑笑了下,吐出一口煙來,仿佛一個悠長的嘆息,“我知道,從天上摔下來的滋味不好受。你從前那麽能折騰,自然更知道做鴨子多麽不容易。不過也許這正是因果循環,你的命。”

時錦年貪婪地吸着煙,還是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顫抖,那仿佛來自最裏面的戰栗的感覺,“我的命不是這樣的……我不能在你這裏賣!”他突然崩潰地揪着自己的頭發情緒崩潰地哭起來,然後擡眼用熱切的目光看着肖桑,“鴨頭你能不能跟吳爺求求情?!讓我幹別的什麽都好,就是這件事……我、我以後要怎麽……”

肖桑任他歇斯底裏哭鬧,只是不言不語默默抽煙,用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眼神看着而已。

等到時錦年稍微平靜下來,力竭地微微啜泣時,肖桑方道:“你該知道你身上背的是多少債。我昨天看了下賬,說實話,如果你不能成為這裏的紅牌的話,就是賣一輩子也還不清的。”他從抽屜裏又拿出一沓紙和一個小冊子,推過去,“這個是員工手冊和你的職業規劃書,上面關于培訓和實習的具體安排都列的很清楚,還有今後幾年內你的發展方向和目标。如果你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達到某個水準的話會日子會更難過。時少,是時候接受現實,沒人能幫的了你,或者有,可是你已經失去他們。在這個你瞧不起的行當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你唯一的生存之路了。其實人生就那麽幾步,一步錯,步步錯。如果不能夠将錯就錯認真都好腳下的路,那麽你相信我,時少,生活永遠可以更糟糕。”

時錦年擡起哭紅的眼睛,愣了半天,用帶哭腔的聲音低聲說:“肖桑,能不能請你最後幫個忙,你能不能幫我給、給顧渭打個電話,看他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肖桑說:“你家裏的事顧少不知道?”

時錦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們吵架了,一直沒聯系。”

肖桑略頓了頓,“你要知道你欠的不是幾百萬能平的帳,即便是顧少也未必有這個能力。更何況有這個能力也未必肯為你做到這個地步。這個時候的友情不試還可以歲月悠長,一試,怕是要寒心的。”他是一片好意。

Advertisement

時錦年抹了抹眼角的淚,低頭說:“我知道……可是如果你是我,難道不想試一下嗎?”

這個倒也是,肖桑幫人幫到底,拿出電話,在撥出號碼之前正色道:“電話我可以幫你打,不過時少,如果結果不理想,那麽你知道今後該怎麽做。”

時錦年咬咬牙,“你打吧,如果不行……我就死心了。你們讓我做什麽我會做的,反正是死路一條。”他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凄涼表情。

肖桑撥下按鍵,他用了免提,讓一旁的時錦年也可以聽見對方的答複。

對時錦年來說電話接通錢的幾分鐘像半輩子那樣長,他和顧渭在成長歲月中的點點滴滴紛繁蕪雜眼花缭亂,生的希望在等待中野草一樣瘋長。

接電話吧顧渭,我再也不會和你吵架了。

接電話吧,顧渭,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時錦年在心中反複祈禱着。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那邊終于被人接起,“喂——”是顧渭的聲音,時錦年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他想大聲呼救,想對他說很很多,然而千言萬語卻擁堵在喉嚨一聲不得做。

肖桑知道他緊張得不行,替他說出來,“顧少,七月流火的肖桑。”

“是肖桑,有什麽事嗎?”

“是時少的事情……”

顧渭突然打斷他的話,“時錦年的事情就不要跟我說了!我們之間已經拆夥,一點關系都沒有了。肖桑替我轉告他,這麽大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誰也不欠誰的,不要遇到麻煩就來找我,我又不是他凱子。”言畢毫不拖泥帶水地挂了電話。

肖桑默默收起電話。

時錦年的眼睛裏一點亮光都沒有了,青春仿佛一下子從他身上抽離了,剩下了軀殼裏只有暮色和絕望。

肖桑真的有點同情這個突然被迫面對人間疾苦的青年,他在精神上還只是個孩子,突然間遭到至親好友全世界的背叛。哀大莫過于心死。

肖桑拍拍他的肩膀,“沒什麽的,”他安慰地說,“至少你還有自己。”

顧渭在酒吧裏關上手機,忿忿地喝酒,此刻他正和一班朋友相聚,遍插茱萸少一人,獨缺了一個時錦年。

自從上次和時錦年在七月流火大打出手之後就再也沒在一起玩過。他們從小一起玩,共用一個朋友圈,不過朋友們似乎都站在顧渭身邊。

丁牧遙笑問,“怎麽是肖桑找你說時錦年的事?”

顧渭沒什麽興頭地說,“誰知道,也許又在那裏欺負小鴨子耍橫惹禍。我又不是他保姆,愛誰誰!別跟我提他!”

旁邊就有人說接過話頭,“顧渭閉關這麽久,難得出來開心下,咱們就提那家夥給他添堵了。來來來,咱們玩個爽的……”轉換話題。

丁牧遙狀似看了顧渭一眼,“關于時……”

顧渭粗聲粗氣說了句,“姓丁的你故意的是不是?!”起身就走,毫不留情。

一向就只有丁牧遙跟人橫的道理,他剛要翻臉,卻被旁邊人拉住在耳畔低聲道:“你別跟顧渭一般見識。你也知道他這陣子沒出來玩,時家的事他家裏人也怕他知道封鎖消息呢,我們幾個出來之前被囑咐過,嘴嚴點。你也知道時家得罪上面的人,我們這時候跟着摻和不大好。”

他們從小就成長在複雜緊張的政治氛圍中,對這種官場沉浮的事情嗅覺也敏銳,彼此之間也早有共識,跟紅頂白是自然法則,不是道德問題。

丁牧遙立刻明白這裏面的因果利害關系,只是有點吃驚,“這麽大的動靜就算瞞得了一時也沒辦法瞞一世,顧渭遲早會知道時錦年的事,這麽做有用嗎?”

朋友就說:“瞞不住啊,所以顧家馬上就安排他出國啊。國外分公司,一派兩年。等到他回來這邊也塵埃落定,過了風頭顧家估摸着也就不管了。今天本來就是要給他安排踐行的,你這陣子忙不知道而已。”

丁牧遙搖頭,“其實顧渭知道了又怎麽樣?”

因為這一晚的踐行因顧渭的中途退席而散場,第二天便由丁牧遙做東在七月流火再辦一場。

肖桑的服務也還是那樣讓人挑不出毛病。

別人也都選好了新歡舊愛,左擁右抱,只是丁牧遙對男公關的質量很不滿意,連換了幾批都挑肥揀瘦的。他懷疑肖桑自從韓旭事件之後就對他心生敵意,誠心不好好做他生意。本來他是想把肖桑搞下臺,結果背後一查才知道他的後臺老板居然是那個吳爺。

吳爺是誰?是丁牧遙家族也要讓三分的大佬,更是丁牧遙公司的合作夥伴之一,把持着軍火生意的某些渠道。

丁牧遙也不敢動肖桑,來七月流火的時候也只能撈到一些殘羹冷炙,搞的他一點胃口都沒有。

肖桑答對完這幫少爺之後出門,顧渭跟着出來,假裝是在去衛生間的路上随意的閑聊,“昨天肖桑給我打電話到底是什麽事?”

肖桑看了他一眼,“是時少鬧出點動靜……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顧渭不好深問,在拐進衛生間之前又狀似随意地說,“我最近要出國很長時間,以後他闖禍也沒辦法幫他扛了。”

肖桑笑言,“顧少你有心了。我會對時少轉達的。”

顧渭又不放心地說了句,“我是真要出國了,那家夥以後在這裏要是有所得罪的話,還請肖桑你多擔待。”

肖桑笑意更深,“顧少真是個就會為朋友考慮的人。時少沒白交下你,放心,該擔待的我一定擔待。”

顧渭一瞬間覺得肖桑的話似乎別有深意,然而也就只有一瞬間的事,鴨頭不就是偶爾會這樣笑得陰陽怪氣的麽。

上飛機之前顧渭還是決定給時錦年打個電話,雖然之前打電話試圖和解的時候被損了個灰頭土臉的,可是想到一走就是兩年,心裏還是不能徹底放下。

然而一直到最後空姐要求關機,時錦年的電話始終是打不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