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游園驚夢 …

醫大的校園裏季節正是好,陽光普照,樹影斑駁,倪端過慣了夜生活很久沒出來曬太陽,他坐在長椅上打了個哈欠,擡頭不小心看到湛藍的天空。天涼好個秋。他眯起眼,像貓一樣舒舒服服地盤踞在長椅上,享受這難得午後的寧靜,心情仿佛也很久沒有這般平靜。

倪端穿了一身黑色的皮革裝,碩大的黑超墨鏡遮住所有的眼波,一側的及颌長發又掩住小半張臉,整個面目都模糊在黑色的遮掩下。脖頸和手腕上又戴了厚重的銀鏈,枷鎖一樣仿佛罪孽深重。因為消瘦,鎖骨分明更多了幾分神性似的壓抑救贖感;而故意撕扯出幾分褴褛的皮褲露出蒼白得耀眼的肌底,又是夜行動物的顏色,吸血鬼一樣。

正是上課的時間,行人不多,偶爾路過的人忍不住看這樣一個和校園環境格格不入的青年,看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嘭,撞到樹上,撞醒了才悻悻揉着鵝一樣的頭走開。

又後悔剛剛沒有拿出四鳳偷偷照一張留念,說不定回去就認出來是哪個明星微服私訪,到時候點擊率轉發率就都有了。

然而路人甲乙丙丁的心情倪端是不懂的,他張開雙臂搭在長椅椅背上,腳伸直了一只搭在另一只上悠閑地晃,慵懶恣意,敞開懷抱擁抱校園秋色一樣的姿态,遠看着更像是被訂在十字架上的堕天使了。

看着很酷散發着“生人勿近、熟人禦免”氣息的倪端其實沒那麽壞,他在很無聊地在暗自逗弄穿透舌尖的舌環。

他在等人,一個很久不見的人。

倪端的耐心一直很好,何況如果是等這個人的話,多久他都不介意,只要他肯來,他就等。

不過這幾天體力透支,他身體的狀況并不是很好,平常這個時候恐怕他還沒起床,陽光再好也抵不過生物鐘的力量,越曬越有幾分昏昏欲睡。

他這樣中彈一樣四肢大開地躲在黑超後面打瞌睡,不知何時突然感到天色暗下來。

倪端不動聲色地睜開眼,看到一個身影為他遮擋着陽光,那因逆光而不甚清晰的面容初看之下竟有幾分陌生,然而再定神看去,卻發現仍舊是他——正是他等的那個蘇乾。

蘇乾穿着一身白大褂,手抄着兜,默默無語地站在倪端面前。

倪端略略收起随意的姿态,摘下墨鏡,仰頭露出他那七月流火裏招牌的笑,眼角就微微挑上去,“你來了。”

這場面有點像張愛玲說的那個,在時間無盡的洪荒中,不早不晚,恰遇到那個他,只一句足以刻骨銘心——你來了。

蘇乾仍舊繃着臉,不語。

倪端往旁邊讓了讓,空出半邊椅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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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乾遲疑了下,還是依言坐下。

倪端說:“你這是剛上完課還是剛做完手術?怎麽衣服都沒換就跑出來了。”

蘇乾好容易說話了,“有點突然……”他的聲音低沉,倪端已經好幾年沒聽他說過話了,現在終于聽到,他近乎貪婪地想湊得近一點,多聽一點,不知道是否仍舊帶着記憶力裏的溫度。

倪端笑眯眯地偏頭看着他,“抱歉——今天突然想來曾經的校園走走,突然就想見見你。不知道你們變了沒有。”

蘇乾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幹巴巴地回答,“學校這幾年變化挺大。食堂翻修了,操場也鋪了跑道,還有一些綠化景觀……”

倪端點點頭,笑說:“我剛剛走了一圈,确實快人不出來了,老教學樓我看也推倒重蓋了——好大的手筆。不過好在——”他笑笑,“你沒怎麽變。”

蘇乾一直不看他的眼,“我……之前去看你,說你不肯見我。”

倪端想了下,“你是說我在裏面的時候吧?——我那時候心情不好,誰都不想見。更何況,”他笑吟吟地補充,“我覺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你,見又何必。”

蘇乾一下子僵住了,低吟道:“……不要這樣說……那現在見又何必?”

倪端笑說,“我說了,就是突然懷舊了。想來看看曾經熟悉的你們……我偏你的。其實是因為我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看看離開我你有沒有好好照顧你自己。”

蘇乾已經快承受不住了,彎下腰,頭埋在手裏搓了搓,然後振作似的擡起頭,勉強笑了笑,“我挺好的。你——你怎麽樣?”

倪端攤攤手,晃了晃腦袋,發梢也随着漾了漾,“你覺得怎樣?”

蘇乾無語。

變化豈止是大,簡直是變了另外一個人。剛剛他踟蹰良久不敢相認,眼前的青年還哪裏有一點從前那個斯文又驕傲的倪端的摸樣?

蘇乾嗓子眼裏咕嚕半晌,嘆氣,“你變了很多。我差點認不出來。”

倪端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整個醫大的變化加一起也趕不上我一個人的變化大這——不過這也是難免的。”

蘇乾點點頭,沒了下文。

倪端繃不住太久,沒一會就又整個人松懈下來,沒正形地斜倚在長椅上,翹起二郎腿,抖啊抖,“這裏其實沒怎麽變,幾年的時光好像一轉眼,疏忽一下就到跟前了,我甚至一閉眼睛還能想起來剛來這裏報名那天的場面,到處都是人,你帶着我逛校園——那邊那個小操場,我曾經在那裏看你比賽給你加油,還有那邊樹林裏的小路,葉子又落了一地,早上晨跑踩上去特別舒服,老教學樓雖然沒了不過實驗樓還沒變,我們曾經在裏面……”

蘇乾突然出言打斷他:“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倪端知道當蘇乾不想提及某個話題就會這樣“巧妙地”轉開話題,看來現在仍舊如此,有些習慣有些心思深入骨髓,不管分開多久,這男人仍舊被自己的一套包裹着,你沒法改變他,只有适應他的方式。

他稍微調了下姿勢,腳仍舊抖啊抖的,“我啊,我現在的工作還不錯,工資待遇說的過去,也有小費拿,雖然當不了醫生不過起碼收入上也不算太吃虧。就是經常得上夜班,困得慌。”說着揉了揉眼睛,又笑說,“乾哥你也不錯啊。我聽說你畢業進了醫大X院,繼續跟X教授讀博,還帶學生教課,前途無量。真好,我替你開心。我們兩個人裏,至少有一個能出頭也就好了,真的,我當時……”

蘇乾突然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院裏、還有、還有事,我得趕回去、改天、改天聊……”說着就沒頭沒臉地扭頭就走。

倪端有點急了,他剛收拾好心情來見人,結果沒說幾句人就跑了,這可不是白辛苦了。

他連忙追上去截住人,“乾哥你忙我知道。我來找你,真的沒別的意思,不向你借錢,看把你急的。我現在看到你了,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蘇乾胸口起伏很激動隐忍的樣子,勉強擡手看看表,“倪端我現在真是……”

“你忙你的,我不多耽誤你。”倪端笑着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塞進他白大褂的上衣口袋,拍了拍,“這個是我現在工作的店,如果你偶爾也想找我敘敘舊,就到這裏來找我好了,不過要晚上來,我們那裏都是夜班。”

說着果真揮揮手,毫不拖泥帶水地走開了。

蘇乾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好一段,粗喘着氣,忍不住回頭看,陽光肆虐的午後,人早已沒了倪端的影子。好像剛剛只是自己長久積郁的一個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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