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軌交集
夏行星放學回到家時,曲老爺子正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客廳喝茶。
水煮茶沸,甘棠紫陶圓鼓壺嘴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鐵觀音清甘餘香溢出,梨木罩燈與曲柳案牍都氤了一層淡淡的清氣。
老爺子臉上是自入病以後便再未曾見過的豪朗大笑,連修白的眉須都拉扯得一動一揚的。
看樣子是陪聊對象實在深得人心。
夏行星“啪嗒”将門關上,将背上的雙肩書包卸下,喊了一聲:“爺爺,我回來啦。”
聲音清亮得似院子裏五月未熟透的紅石榴,沁着一股子甜軟,但又似乎透着春末夏初的果酸味兒,沒有一點膩人。
“喲,今個兒這麽早?”曲宗南笑意盈盈臉慈愛地朝他招手:“來,星星過這來。”
手往身旁一指,鄭重介紹道:“這位就是前個兒跟你提過的霍先生。”
夏行星順着老爺子手指方向擡眼看過去,雙腿随意疊交的男人,年輕、鳳眸、薄唇、削肩腿長,鼻梁挺直,上翹的眼弧卻帶着幾分淩厲的深沉。
一身簡潔優雅的高定西裝襯出年居上位的氣場,表情很少,英隽蕭肅的側臉帶着些冷淡。
去這位安城金融巨鱷家住到高考結束是曲老爺子前段時間安排好的。
曲老爺子不是他的親爺爺,是他父母以前的老師。
夏家傾敗之時他才八歲不到。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獨身都在外面流浪,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是三年前曲老爺子和老太太回國養老得知此事,扼腕不已,好心将他收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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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上半年春天還沒過去,曲老夫人就乘鶴西去,此後曲老爺子也一病不起越發嚴重。
直到最近準備進行一個大手術進入調養期,已是自顧不暇。
曲宗南一生醉心學術無兒無女,夏行星正處于高三的關鍵時期。
雖然他本人覺得自己一邊照顧爺爺一邊備考根本不算事,但老爺子堅決不肯。
這麽一顆好苗子可絕不能被他這把行将就木的廢骨頭耽擱。
恰逢前些日子他在國外時的得意門生霍經時回安城發展,便将此任鄭重囑托。
夏行星察覺自從自己進門,這位霍先生的視線便一眼不錯地落到他身上。
他微微彎了下腰,點頭,淡淡一笑露出皎白的虎牙,頰邊的梨渦更讓他顯得溫順乖巧。
“霍先生好。”少年聲色清亮坦然,如清泉撞石。
姿态恰到分寸,帶着對長輩的客氣禮貌,又不至過于熱情而顯得谄媚。
霍經時目光微微一頓,沉潭般的眸心泛起一圈細小的漣漪,但也只是一瞬,手裏的茶杯落到桌面的響動擲地有聲。
他眉棱一挑,聲線沉而低緩:“不記得我了?”
聲音低朗微磁,沉如花雕。
但這個年輕男人身上有種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即便語氣沒帶上什麽尖銳的力度,話音的餘威打了個倦,還是不禁讓夏行星一愣。
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清正坦亮的目光直直對上對方隐隐染上審視和探究的眼神。
夏行星張了張口,曲老爺子卻先他一步跌入悲慘往事的沉痛之中。
“經時,這事吧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都怪我和老太婆回來得太遲,夏家出事後不久星星就出了車禍,許多事情都不記得。”
“這些年我也帶他去很多大醫院看了醫生,都沒有太大進展……”
失憶?
在一千一萬種和夏行星重逢的場景裏,霍經時唯獨漏掉了這一種可能。
男人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輕輕點在曲柳木椅扶手的邊緣上,眉骨一擡,鳳眼微微蹙起來,灼灼的目光仿佛兩道火炬要辨鑒真假。
夏行星似乎對這探究質疑與審視渾然不覺,只是有些歉意地向霍經時彎了一下唇,仿佛在說“讓您見笑了”。
很溫和,陽光落在他的眉心,整個人有種不合年齡的恬靜安然的氣質。
少年拉過曲老爺子幹枯的手,清和的聲音裏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陽光樂觀的清甜笑意,淡聲說:“爺爺,我又沒什麽事,現在不是好好的。”
曲老爺子還是心疼他,拿起往時在國外治學時師尊的架子囑咐霍經時:“經時,這可是老頭兒我最喜歡的小輩,他車禍之後落下了病根,腸胃不好,你可得好好幫我照顧着,磕着碰着、受一丁點委屈我唯你是問!”
他情緒太滿,咳了幾聲,又有些力不從心地嘆了口氣:“我沒什麽別的願景,你就當是我這個快要入土的老人最後一點……”
“爺爺!”夏行星收了笑意繃起臉打斷曲宗南,沒想他自己也咳了起來,清瘦的身板更顯得弱不禁風。
少年放平嘴角不笑的時候,顯得有點清冷。
曲老爺子眉目慈祥地拍了拍夏行星單薄的肩膀:“好了好了,爺爺不會說話,不說了,我們的阿星不生氣,以後好好跟着經時,一定能學到不少東西,咱們星星可是要掙大前程享福的。”
夏行星哭笑不得,老爺子未免也太看得起他。
少年乖順地點點頭,看到客人茶碗裏的茶湯已盡,便提起茶壺又為霍經時續茶七分。
他仔細擦幹碗沿,待滾燙的熱氣消散一些才用桃花木茶鑷輕巧地鉗到他面前的蠟染杯墊上。
擅長察言觀色,并且細致入微。
霍經時默默在心裏評價。
夏行星彎起嘴角的時候有個淺淺的酒窩,盛着一團淡淡的輕盈的光,顯得很乖:“麻煩霍先生了。”
他對上男人的目光,發現對方的眼型像流水一樣有自然的波動。
鳳眼本就以稀美著稱,而他眸光流轉間,竟有種淩厲的顧盼生輝。
鐵觀音裏藏的少許雪前清氣,口齒間存留一段馥郁的茶香無端端泛出一點澀意。
霍經時轉了轉青瓷茶碗,修長的食指若有似無地輕點着茶碗的邊緣,幽黑如深潭的眼眸眯起來。
他一邊微微颔首,淡淡抿了一口茶,語氣盡量放得溫和:“不會。"
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少年。
一張純良無害的臉有些病态的蒼白,他正在用雅致的長橼勺了新茶。
手法利落地道,深色古樸的茶具、沉綠清雅的茶色将他的手襯得更加好看,白皙如瓷玉,他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很是賞心悅目。
不知是曾經在夏家修煉出來的禮儀還是受曲老爺子的熏陶。
夏行星說話的語氣和表情皆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坦落大方和矜斂自持,舉止投足之間進退得當。
十年未見,夏行星和他印象中的天差地別。
作者有話說:
(づ ●─●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