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盛怒

夏行星站在烏七八糟的人群中央,神色平靜且冷。

一陣沒來由的心悸和慌張襲上心頭,霍經時方要擡腳走夏行星身邊去,褲腿一頓。

方總這會兒哪兒還能不明白,他這是動土動到閻王爺頭上了,掙紮着爬過來。

血色淋淋的手指牽住霍經時的褲腿:“霍總,霍總,你聽我說,誤會,都是誤會,我不知道夏少爺是——”

“今晚是我沒長眼,不小心驚動了您的人—”

霍經時不悅,但沒矯正,未置一詞。

一雙眼是在黑夜中亦會發亮的黑曜石,看不到旁人,目光幽深、鋒利,就這麽靜靜地停在夏行星身上。

夏行星只覺得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開始發燙,無處可遁,頭皮發麻。

他麻木了一整晚的面色終于有了點波動。

但也只是一瞬,努力壓下嘴角那抹譏諷的弧度,臉上是古井無波的平靜。

霍經時踢開方總,将夏行星一把拉到自己身後,有力的手指将少年的手腕箍得極緊,甚至勒出一道明顯的紅痕,眉眼驟然沉降:“他碰你了?”

夏行星覺得那個騷擾他的男人都沒霍經時抓他抓得疼,擡眸看了他一眼,很輕地搖頭,鎮靜道:“沒有。”

霍經時見他一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模樣,頓時又是一陣心頭火起。

少年身上的白色襯衫被酒潑濕,隐隐露出胸口瑩白的皮膚,幾滴玫瑰色的液珠挂在線條優美的細頸和鎖骨上。

西式馬甲勾出他纖細優美的身軀曲線,尤其是那一把纖腰……

霍經時面色驀然冷沉陰郁,喉嚨動了動,唇線抿緊,直接将手上的外套仍給他,皺眉沉聲,語氣嚴厲:“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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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行星冷不丁被吼了一句,打了個哆嗦,不明所以。

不知道又踩到了對方哪一條死線,只得慢吞吞接過外套,麻木套在自己身上。

昂貴的外套拿着沉手,衣領子上有一股香水味。

其實挺好聞,淡淡的迷疊和不算膩人的桂花清氣,但夏行星還是有些嫌惡地皺了皺鼻尖。

田一陽幾個也跟着追了下來。

事隔多年再見當年叱咤風雲的夏家小少爺,只覺得這個人身上是真的有什麽不一樣了。

白淨文氣的面頰,沉靜堅毅的眉眼與他們記憶中那個刁鑽尖刻的小魔王天差地別。

不卑不亢的語氣,出事不驚的鎮定和清冷傲踞的狠絕使他在嘈嘈人群裏被隔絕區分開來,讓人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眼睛。

蔣嫣微微瞪大眼睛,碰了碰胡易的手肘:“哎那不是——”

田一陽跟她比了根食指:“噓!”

霍經時那股威嚴淩厲又漫不經心的氣場将現場的喧嚣嘈雜隔絕開來,襯得他獨獨一身端肅沉冷。

那方總還在涕淚四流地求饒,霍經時如冷面羅剎,無動于衷。

方總明智地掉了個頭,爬向夏行星。

滴血的手指還沒碰上少年的鞋面,就被猛然皺起眉的霍經時反腳重重踢開坨橫肉飛至兩米遠。

什麽腌臜也敢碰夏行星!

見人不死心,還要爬回來。

霍經時橫眉冷怒,擡步過去。

昂貴蹭亮的皮踩上他青腫的小臂,肘骨碎裂,血肉模糊伏在地上的男人表情痛苦,渾身都在顫抖:“疼疼疼疼……啊求您……啊……”

周圍有人發出倒吸氣的聲音,似是不忍。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上挑的狹眼半笑非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偏偏是這般随意的眼神,深不見底。

低沉的聲音裏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和不難聽出的狠意:“聽說方氏也在競萬盛的标?”

就這麽一句,什麽意思,不言自明。

方總眼珠瞪大,目光渙散,徹底暈厥過去。

霍經時說完踢了他一腳,長腿一邁就朝門外走去。

見身後沒有人跟上來,心頭又是不快。

那股無來由的怒意又騰騰地竄了上來,停步轉身對仍在原地發愣的某人劍眉一挑,面色淩厲,沉聲道:“怎麽?你還要留下來喝幾杯?”

夏行星只得跟了上去。

看熱鬧的散去,留下原地面面相觑吃瓜的幾人。

蔣嫣秀氣的眉心若有所思地皺着:“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何禹解釋道:“是曲老爺子托付給時哥的任務。”

說完又捅了捅胡易的胳膊:“不是、什麽情況?不是你跟我說是小少爺死皮賴臉裝可憐非要賴在霍家不走的嗎?”

“你情報到底行不行啊?這特麽到底誰纏着誰?我可算是開了眼界了,時哥還能有這麽一天。”

“嗐!我這不也是聽說嘛!”

胡易喊冤:“老四那天跟我打電話旁敲側擊了老半天,說是在皇後商圈碰到時哥帶人去吃飯,手裏提了大包小包。”

“我這不以為時哥被吸血嘛?沒想到是上趕着玩養成”胡易啧啧咋舌:“不過沒想到小少爺長大是這麽副模樣,冷冷清清,怪好看,他不喜歡和時哥可以來找我玩啊,我就喜歡和美人玩。”

蔣嫣聽着他們不着調的玩笑眉心皺得更深。

一直一言不發的田一陽眉頭也蹙得緊。

走出47號,秋夜蕭瑟的涼風帶着瘆人的冰冷。

安市的夜晚,萬家燈火、高樓明爍。

車內的氣氛凝重得如有實質,駕駛座上的霍經時不急着開車。

疏懶地靠着後座,修長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方向盤,且沒有開口的打算。

回憶起剛剛在會所裏看到夏行星的第一眼,白皙的臉龐、狡黠的虎牙和酒窩,修長纖細的身形,霍經時就覺得心底有股無名火在燒,眼底升起洶湧熾熱的情緒。

仿佛一場寂靜的淩遲。

他點了一根煙,搖下車窗,讓冰冷的夜風湧進來,洶湧的怒意讓他忽略了夏行星臉上不同往常的表情。

沉默的少年聞到煙味,微微皺了皺眉,偏開頭。

點燃的煙一口未吸酒杯霍經時掐滅在煙灰缸裏,他啞聲問:“夏行星,你想幹什麽?”

疲倦的聲音帶着無可奈何的無能為力。

他以為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和夏行星表面而疏離的關系已經有了一定的破冰。

只是他以為。

霍經時自嘲一笑。

夏行星嘴角沒有再像往常那般溫和的笑意,也沒了那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勁兒。

他看着窗外,不說話,整個人顯得有些麻木。

對方無所謂的姿态和沉默的對抗讓霍經時的眉眼驟然沉黯,臉上冷若冰霜之意更甚。

男人耐心告罄,忽然伸手用力一拍方向盤:“說話!”

他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他從未了解過真正的夏行星。

無論是十年前的,還是眼前的。

夏行星被他的強勢的怒意震得眼睫一顫,卻仍是抿着唇不出聲。

霍經時閉了閉眼,再掙開時,眼底壓抑又洶湧的情緒看得叫人心驚。

他輕緩的聲音像一把鋒刃,帶着輕薄和譏諷,還有隐忍的怒意:“你就這麽缺錢嗎?”

他也是今晚才突然發現,他給夏行星的卡,對方一分都沒有刷過。

因為那張副卡是連着主卡的,他沒有收到過一次消費提示信息。

意識到霍經時明顯是誤會了他,夏行星嘴巴微張,心裏湧上一股難堪。

他冷靜反駁道:“我沒有。”

他沒有在會所賺不幹淨的錢,他只是一個端茶倒水的普通侍應生,沒有做別的不該做的事。

他是缺錢,但也還不至于這麽沒有底線。

所以,他在霍經時眼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夏行星想笑,笑自己前些時候竟然以為……

關懷是假意便罷,原來連一份不帶濾鏡的平等竟也這麽難。

一個從未真正看得起過你的人又怎麽會真心關心你?

仿佛一把尖銳的片刀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割下一痕痕不見血的傷口。

一刀一片,清晰異常。

他甚至開始享受這種痛感,是這種痛意讓他清醒,同時也默默支撐着他。

夏行星語氣冷硬,重複:“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沒有。”

霍經時心頭卻并沒有為夏行星這句否認感到輕松一分,削薄的嘴角微微一勾,挑起一個譏諷的弧度:“那是怎麽?不願意用我的錢?”

夏行星終于不再回避他的眼神,不帶感情地解釋:“兼職的合同是我半年前就簽下的,我沒有理由因為住進了霍家就毀約,違約費我也拿不出。”

少年目光清正而坦然,姿态也不卑不亢,說話徐徐緩緩,顯得鎮定。

“何況,”他別過眼睛,看着飄起的細雨的夜色,輕飄飄道:“我本來也沒有立場用您的錢。”

您?

又變成“您”?

好,真好!霍經時怒極反笑。

夏行星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裝出那麽生氣的一副樣子來,明明不喜歡自己,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甚至還會帶來許多麻煩的借住人而已。

難道是怕曲老爺子責怪他監護不周嗎?

實在沒有必要,他又不會去告狀。

“行,”男人微勾起唇,淡聲誇贊:“真有骨氣。”

霍經時幾乎要為他拍掌叫好。

對方從來沒有想過有事情要找他,一分一秒都沒有信過自己,一種疲憊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絞盡腦汁去獲取別人的信任和依賴卻無功而返,并且看不到希望。

他想,一個十六七歲少年的心,怎麽就硬成這樣。

就算是塊石頭,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也該被捂得生出絲微暖意來了吧。

車窗外有細冷的雨絲飄進來,夏行星擡手關窗。

忽然,一抹刺眼的紅色撞進霍經時的眼簾。

男人幽黑的瞳孔狠狠一縮,托起夏行星的左手,冷聲怒道:“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說:

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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