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痛

傷口那麽深,卻連最簡單的包紮處理都沒有。

就任由它這麽暴露在空氣中,嚣張地提示着主人的置之不理,自暴自棄。

夏行星不緊不慢掃了一眼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吧嗒吧嗒流血的傷口,可能是剛才被那個方總拽的時候他掙紮劃破的。

他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不以為意道:“哦,洗杯子不小心碰到的。”

不是故意放任,是确實感覺不到痛意,只有血流的波動感從掌心劃過,就像開了水龍頭有水流過掌心的觸感。

真的不痛。

夏行星欲收回手,卻被霍經時骨節分明的大手包圍着。

指縫交錯,手指相交,仿佛捧着一個易碎的寶貝。

“夏行星,你是故意的麽?你知不知道這樣傷口會感染?”霍經時眉峰攏得極緊,在光線昏幽的車廂裏有種難以言明的落寞與無可奈何。

男人的嗓音壓得低沉又嚴厲:“如果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讓你不高興,你說出來,何必這樣不愛惜自己。”

夏行星緩慢地眨了幾下眼,沒有說話,眼睛裏漾出的微光像是懸挂天邊的寒星。

光芒冷清,只要霍經時稍一眨眼,它就會隐沒如夜空,再無處可尋。

夏行星忽然變得遙不可及,和今天下午笑眯眯地跟他說“蛋糕好吃”的少年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即便他就坐在自己前面,咫尺相對,卻冥冥之中有些什麽變化早已悄然發生。

霍經時來不及捉住那些變故的尾巴和被忽略的思緒,時間軸就已經飛速往前,拉到了此刻。

夏行星終于開口,卻并沒有看他,眼中流露出抗拒的生怯和迷茫的疏離,聲音細細啞啞:“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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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檢讨自己。

蒼白的嘴唇顫巍巍的,輕聲重複着:“是我錯了。”

他不能再心懷期待和僥幸,一錯再錯。

“對不起,我以後會改的。”

霍經時心口猛然一緊,當他終于聽到了對方的道歉,卻發現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夏行星甚至沒有懷着一個致歉者應有的忐忑不安與小心惶恐,眼裏拉扯着激烈的情緒和一種已然決定了什麽的決絕。

他以為這夏行星的一句認錯,直到很久的後來才驚覺,這是夏行星的告別。

他們好不容易剛剛要築起的信任的城牆于今夜、于此刻徹底分崩析裂,玉焚石碎。

霍經時來不及想那麽多,用車上的餐紙簡單給夏行星的手止了血。

又拉到唇邊,對着皮肉外翻的傷口輕輕呼了幾口熱氣,微微一吹,問:“痛不痛?”

這是小時候夏行星每次和別人打完架回來最想得到的就是霍經時的呼呼。

他總是沒皮沒臉地湊上來笑眯眯道:“呼呼就不會痛了。”

“哥哥,呼呼。”

少年霍經時一次都沒有給他“呼呼”過。

夏行星任他将自己的手拉着,語氣淡而平靜,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倦意:“不痛。”

他只是累,一種從裏到外的疲憊和無力。

不再掙紮,也不再争取。

霍經時下颌緊繃,拉起變速杆,方向盤一打,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讓白叔取來醫用箱,霍經時親自幫他把手從裏到外消毒了一邊,嚴實包紮起來。

開始夏行星下意識拒絕,看到對方勢在必行的架勢便無力再争辯,于是聽之任之。

整個過程夏行星不喊疼也不說話,看起來像是神思放空又滿是心事沉沉的寡郁,對半蹲在自己身前鞍前馬後的人視若無睹。

霍經時已經沒有底氣再跟他生氣或是計較什麽。

夏行星光是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也能讓他心底産生一種極為柔軟的感覺,類似于憐惜,又或許是心疼,然後一昧妥協、退讓。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無意流露的一舉一動都能将自己的情緒拉扯變形。

少年坐在床沿邊,霍經時半蹲在夏行星面前,輕輕握着他的脆弱纖細的手,不舍得放開,仔細檢查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讓林醫生過來看一下。”

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發炎。

夏行星一聽就皺起了眉。

這都多少點了,大半夜地折騰人是不是有病。

“不用,明天再說吧。”

夏行星十分介意麻煩別人,霍經時看出他的抵觸,妥協道:“好,那行星,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霍經時還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對于向來都極強勢的人,這樣的語氣和姿态已經可以說得上是低三下四。

夏行星仿佛這才從心事的沉思裏擡起頭來,面色已經平靜了許多,他勉強打起精神,興致缺缺地問:“什麽事?”

霍經時摸了摸他的腦袋,抵着他的額頭,低沉磁性的聲音裏帶着誘哄的味道:“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很自立自強的好孩子。”

“我今晚那麽生氣,是怕你真的受到什麽傷害,47號那個地方,比你想象中還要亂。”

那會所的合夥人他認識,那裏也遠不止表面的夜場生意那麽簡單,夏行星不能被卷進去。

一點都不能沾。

他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後怕,這個詞對于霍經時來說,突兀又新鮮。

被霍家那群豺狼虎豹算計的時候他不怕,孤身一人面對談判桌上對面的跨國精英重組團隊的時候他不怕。

年少的種種經歷讓他心中沒有什麽可顧忌敬畏的。

可是現在他知道憂慮、焦躁、心神牽動的感覺了。

他怕自己去晚一步夏行星真的被不軌之徒傷害。

怕看見夏行星手上亂七八糟流着血也不好好清理的傷口。

最怕這張明明很乖的臉上挂着一副平靜到冷漠麻木的表情和這個人完全封閉自己不願意溝通交流的态度。

年輕英俊的男人眉心微蹙,梗了一下,有些艱難道:“在車上的時候,對你那麽兇,還有罵人,是我不對。”

“行星能不能原諒我?”

大抵是這麽多年都沒有過如此的低姿态和軟口吻,所以這些話自霍經時口中說出有種不太登對匹配的別扭。

夏行星眼睫緩緩擡起,盯着男人直挺的鼻梁,淡淡一笑:“我并沒記恨霍先生啊,哪兒有什麽什麽原不原諒的。”

只是波瀾不驚的語調顯露了說話之人的淡漠與心不在焉。

霍經時一怔,削薄的唇線抿得極緊,心中默默嘆了聲氣:“那好,你現在還是個學生,學業為重。”

“錢的事,就算是我先借給你的,等你以後有能力了再還給我,你看這樣行嗎?”

夏行星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反正經過了今晚,他在47號也做不下去。

霍經時見他答應,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氣,眼底劃過一點欣慰的意味:“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過身來囑咐:“記得手不要沾水,有事随時過來叫我。”

夏行星定定坐在原地不動,沒有回答,等腳步聲逐漸完全消失,他才拿出手機撥通了曲家的電話。

不一會兒那邊就接聽起來,夏行星迫不及待:“爺爺,我是星……”

“星星,是我。”陳阿姨的聲音依舊溫柔熟悉。

夏行星看了一眼時間,悻悻道:“陳阿姨好,爺爺呢?是不是又在看電視?”

陳阿姨聲音裏帶着點疲倦:“老爺子睡下了。”

“現在?”這不正常,老爺子睡得晚,這個時間應該在看中央臺的某古玩珍品鑒寶欄目吧。

“是……不舒服嗎?爺爺最近身體怎麽樣?”

陳阿姨的聲音比往常弱了許多:“還不錯,沒什麽大問題。”

異于常人的敏感使夏行星窮追不舍:“那怎麽會現在就……”靜了幾秒,他幽幽喊了句,“阿姨。”

“……”

兩方僵持,電話線裏只有躁白音的流動聲。

陳阿姨心知他起了疑心,瞞不過,嘆了聲氣:“最近一直說頭痛,今天好不容易才睡着。”

夏行星一驚:“爺爺沒事吧?我明天……”

知道他想幹什麽,對方直接制止:“星星別着急,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血壓有點兒不正常,明天要帶他去中醫院做理療。”

她放軟了語氣和夏行星商量:“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跑幾處醫院,老爺子特意囑咐過不能告訴你的,別讓他操心,好嗎?”

聲筒裏靜止了幾秒,夏行星才道:“好。”

聽到他答應,陳阿姨才放松了一些,問道:“你在霍家怎麽樣?霍先生待你好不好?”

夏行星眼底劃過一絲漠然,嘴角無所謂地扯出一個笑,輕聲道:“好。”

陳阿姨欣慰道:“那就好,星星好好照顧自己,阿姨在家裏整天想着你吃沒吃飽穿沒穿暖,等老爺子情況穩定一點兒,阿姨就給你打電話,你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夏行星冰冷了一整個晚上的身體終于感受一絲暖意。

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乖乖應下:“好,陳阿姨,我也想你的,好好照顧爺爺,辛苦你了,你也要注意身體,別太累。”

陳阿姨笑:“還是星星會疼人。”

夏行星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挂了電話。

夏行星知道自己沒資格再胡鬧了,爺爺的病情越發緊張,他不能再做不省心添亂的那一個。

幸好那一句“要不我還是回家吧”也沒有真正地說出口。

安靜待着吧,待在這裏,熬到高考就結束了。

一年很快的,夏行星躺在床上沒有閉眼,雙目無神地盯着天花板。

很快就會過去的,他再一次在心裏安慰、說服也是警告自己,別再添亂!

別再給無辜的人添麻煩!

作者有話說:

好像新來了一些小可愛,抱住!!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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