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前朝起,就有了海上航行,安陽城雖然地處內陸,但一條西起甘塔雪山橫亘廣袤的土地直奔入海的大河讓安陽城的商人們仍然暢通無阻的運出國內各種貨物,再運回國外的奇珍異寶。

前期的海上航行只是開辟海路,而真正讓海上運輸發展起來的人,就是安陽城裏的商人。

初期不過是澇災嚴重,人口不到百人的小村莊,在六百年前,為解決臨懷、永靖等地區長年嚴重幹旱的問題,魏朝開國皇帝一聲令下,汾陽大運河開工,歷經五十餘年,連通安陽河和汾江,長達數千裏的人工河流終于完成,而汾陽大運河的完成,也讓原本沒沒無聞的小村莊因為河道的運輸,逐漸發展成如今氣壓皇都的大城市。

全國數一數二的城市,占地無數,氣勢恢宏,自城樓往下看,民居樓房鱗次栉比,一條寬約九丈的主幹道直通南北,無數小道呈株狀分布散開,路上人流車馬日夜不息。這裏商人游客雲集,商業與文化共同發展,造就無數名人,也成就無數美談佳話,更讓各地人馬向往集結。

是商人讓安陽城有了如今的地位,而安陽城更讓安陽商人的名號傳遍四海。

而安陽商人之中名氣最大的當數三大家族,他們分別為城北華家,城西司徒家和城東寧家,這三大家族皆以經商發家,發展至今,三大家族的財産加起來已非人想象,一句富可敵國就能看出三大家族的富足與輝煌。

只是,三大家族不分上下鼎立安陽城的美名,在三年前就已經被逐漸換下。家族傳承越久,就難免故步自守,如今國泰民安,各項發展已是盛極,人們都在滿足現狀的時候,城東的寧家現任家主,卻開始把國內的各種貨物由河道運到海上,去往當時鮮少會有人涉及的異國高價賣出商品,再運回大家都從未見過的珍奇異寶,香料食物。僅僅此項,寧家所得盈利就是所有産業盈利的一倍,不過兩年餘,安陽三大家族之名,就變成了寧家富甲天下。

等到其他家族也開始效仿搞起海上運輸時,寧家已經在此占上一席之地,不論他們如何發展打壓,寧家都有辦法保持相當的盈利,只要出海就絕不會虧損。

可以說,讓海上運輸發展起來的是安陽商人,而第一個真正開始海上運輸的人,是寧家家主,寧景年。

說到寧景年,人們又是一陣感慨唏籲,當年被指活不過十八的多病少年,如今已是舉手投足間便能動蕩舉國商業的重要人物。

這個不茍言笑,雷厲風行的青年,十七歲時娶過一房媳婦,可惜不滿三個月,妻子便因意外身亡,深受打擊的他不顧父母的勸阻,毅然跟随師父華鐘南上山習武,足足五年不再踏足塵世,後來父親寧明山病倒,他才被迫下山,并在父親以死相逼之下,迎娶整整等了他五年的姑娘郭薔為妻。

婚後不到六個月,寧明山老爺久病不治,與世長辭,喪期未滿,寧景年就不得不肩負起家族重擔。正式成為寧氏家主後,年僅二十二歲的他日後的一番作為成就佳話,千古流傳。

年少出英才,傲世言青傳,當年臺上一揮去,大浪之處千帆遠。

後世一位詩人的一句詩詞,足以道出當年的寧景年傲然立于河臺上,指揮無數盛載金銀寶物的貨船出海的榮光。

然而外表光榮的背後,又有多少人知道傳奇人物心底的哀傷。

成親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寧景年二十三歲時,他有了第一個孩子,取名靖安。

很多人都羨慕這個含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卻很少人知道,靖安這個名字并不是他的父親取的,而是他的奶奶給起的,身為人丁單薄的寧家長孫,這個孩子并不受父親的喜愛,甚至是,連看一眼都不願。

眨眼間,又是三年,寧家事業在寧景年的帶領下,一直處于鼎盛時期。前兩天,剛剛送走裝滿絲綢茶葉瓷器寶物的貨船,現在的寧景年在臨江而起的不歸樓裏點算這個月來的收入與支出。

不歸樓建起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因為出船的次數多了,為了方便管理,寧景年索性買下港口附近的一片土地,耗巨資建起這幢不歸樓,此後,處理事情會見來訪客商,便多數于此地。書香門第

不歸樓在外流傳的說法很多,其中有一個是,不歸樓是寧景年為悼念于此地附近的河裏沉水身亡的妻子杜薇而建,不歸之名也由此而來,源自一去不歸之意。

臨近黃昏時分,已經是寧家大小錢莊總管事的伍六又抱來一大堆的帳冊,以他的資輩,送帳冊一事早不應他來做,只不過習慣了之後,不來一趟,總覺得不對勁。伍六于七年前就已娶妻成婚,如今已是三個孩子的爹,妻子是父親給安排的,盡管和他一開始所想相去甚遠,但找不到也只能湊合了。

伍六走進不歸樓三樓,到帳房裏一看,看到成年後眉目越加清晰俊朗,但面容卻日漸冷硬的東家,不由于心底嘆一口氣。

本該是往事已矣,但這個看似無情的人心底總記得死了已經九年的人,那個伍六從未見過的夫人,辭世的同時,也把他東家的笑容帶走了,自那時起,他真的未曾見過東家笑過一次。

伍六搖搖頭,收拾心緒,一只腳才踩進門檻裏,另一個人就站在了他身後,伍六扭頭一看,不正是寧府裏的老管家嗎?

老管家擡頭一看擋住門口的人,見是熟人,不由扯扯老臉,想笑,卻讓表情更加晦澀。

「有事找東家呢?」

瞄了一下在房裏認真算帳的人,伍六壓低聲音問。

「是啊。」有些緊張的老管家點點頭:「二夫人派我來找主子。」

「怎麽,府裏出了什麽事?」伍六一眼看出老管家的慌亂。

「是、是小少爺病了。」

真是大事!伍六趕緊讓開地方。

「那快去吧,這事可不容緩。」

老管家又點點頭,立刻邁開腳步走了進去。伍六緊跟着他走到東家的書案前,把一堆帳冊放在桌上的同時,老管家已經把來意告訴了寧景年,可令他驚訝地,他的東家聽完後,連表情都沒變一絲半點,繼續埋頭算帳。

待他回過神,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管家後,想了想,便對寧景年小心翼翼說道:「東家,小少爺病了。」

「嗯。」寧景年還是繼續埋頭幹他的活,只是這次好歹應了聲。

「您,不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他的病能好?」寧景年抽空擡頭瞥了伍六一眼,其中閃過的冷光連幫他做事多年的伍六都不由心底一寒。

「可、可是……」

雖然外頭還沒傳聞,但寧景年不喜他這個兒子的事情伍六多少還是知道點的,他也覺得奇怪,但這種私事以他的身分又不能多問,自然不清楚原因。

在屋裏其他兩人都沉默的同時,寧景年把算完的一本帳冊放到一處,這才看向站在書案面前的老管家。

「病了就請大夫,來找我幹嘛。」

主子冷漠的态度讓老管家額上冒出冷汗:「是、是二夫人派小的來,說小少爺病了,讓您回去看一下也好。」

寧景年挑挑眉,又拿起另一本帳冊,另一只手把算盤推得更近些。

「看過大夫了嗎?生的什麽病?」

「看過了,說是風寒,吃幾天藥就能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颀長的手指又繼續在圓滑的珠子上規律的撥弄,寧景年一副誰也不準再打擾的姿态。

老管家遲疑半晌,最終還是妥協在他無聲的拒絕之下,轉身無力地離開。伍六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猶豫半天,剛想開口,就被東家頭也不擡的一句「你也走吧」給堵了回來。

看着寧景年沒有表情的臉,伍六只能和老管家一樣,無奈離開。

寧景年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夜半時分,清明方過,雨水雖漸漸少了,但臨近晚上的時候又總會不大不小的下一場,他從馬車上下來時,這場細雨剛停不到一盞茶工夫,清冽的風迎面而來。

夜色昏暗,丫鬟提着燈籠在前方帶路,略顯疲憊的他眉毛輕蹙,在不甚明亮的光芒下,他的臉看起來格外滄桑。

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轉角,眼見就要走過一道門,再往前十幾米就到住所時,一道身影擋在了前面,把帶路的丫鬟吓了一跳,可看清來人後,她趕緊恭敬地道:「二夫人。」

朦胧的燈火之中,嬌弱柔美的女子直直看向寧景年,眼中無盡的哀怨無盡的期盼。不知道在沁涼的夜裏等了多久,凍得從她雙頰蒼白,纖細的身體在夜色中微微發抖,若是別的男子,見她雨打梨花不勝嬌弱的模樣,憐惜都不及,可只換來寧景年冷冷的凝望。

女子被他看得臉色更白幾分,咬咬下唇,她接過丫鬟手中的燈籠,讓丫鬟先行退下。

待丫鬟離開,寧景年先開口問道:お稥「你有什麽事?」

「相公。」女子擡頭幽幽看他,輕聲道:「安兒是你的孩子,他病了,你應該去看一看他。」

寧景年只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女子面上一傷,語氣更是凄然:「相公,我知道你怪我怨我,可安兒是無辜的,他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我的錯不該由他來承擔。」

「那又如何?」寧景年看她目光更是冰寒:「我從未期待他的出生,若不是看在娘的分上,我絕不會讓他生下來!」

「相公!」聽他這麽說,女子幾乎站不住腳:「你就真這麽恨我?」

「恨你?」寧景年冷冷一笑:「你不夠資格讓我恨,我只是看不起你,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

「不……」女子掩面失聲哭泣。

寧景年再不願多待一刻,舉步走開。看到他離去,女子哭着跑上前去拉住他。

「相公,我錯了,我錯了,但孩子真的是無辜的啊……他病了,夢裏也哭着叫爹,你去看看他吧,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寧景年看也未看一眼,用力地抽手離開,任女子倒在被雨水打濕的地上,無助地哭泣。

這名女子就是四年前他被父親寧明山以死相逼娶進門的妻子郭薔,即使杜薇早已死去,但在寧景年心中,她永遠都是他的妻子,正妻的位置誰也無法替代,就算是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的郭薔,也只能是二夫人。

當年郭薔因為戀慕于他,在知道父母有意撮合他們後,便一心一意守候,這一等便是五年,盡管如此,若不是父親以死相逼,他也不會娶她進門,雖然她嫁了進來,他卻一直沒有同她圓房。

爹死後不久,有一晚他因思念逝去的妻子,喝酒喝得意識不清,依稀間看見她的身影,坐在自己身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

那一夜,他向她透露盡無數思念,把曾經渴求的情感一一向她宣洩,那一夜,他以為終于可以得到了夢想的一切,可在第二日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郭薔,看到散落在地上,和妻子相似的衣物首飾時,他才明白一切只是個騙局。

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憤恨和痛苦,冰冷陰暗,如同四面八方伸出來的手抓住他身體,再一點一點撕裂。

他恨,恨這個女人,用這種手段全然奪去了他心底最後的一片安寧之地,于是恨,更累及了因這一夜縱情而有的孩子。

從他出生到現在快滿三歲,他見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使見了,也是冷冷推開。

這是個,讓他不得不去恨的孩子。

心中閃過千萬思緒,腳步片刻不停地邁進熟悉的地方,卻不由停頓,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致。

眨眼九年,那年的景年軒,而今名字如昔,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更如昔。

涼風徐徐,不遠處的青竹沙沙作響,恍惚之間,那人似乎依然在月下一招一式習武,而他依然是那副年少的模樣,站在一處,癡癡地望、癡癡地想。

推開屋門,暖暖燭火柔柔照亮一片空間,再淡淡地暈開,昏黃的房間,空蕩無聲,屋中早已沒有徹夜等他歸來的人。

前來點燈的丫鬟在離去前,按他往常的習慣在桌子上放了一壺酒,他走進去,輕聲關上門,疲憊地解下鬥篷随意丢至一處,拿起這壺酒拿走一個杯子,走到放置着妻子牌位的長案前坐下。書香門第

先斟上一杯酒,他舉杯向前,柔聲道:「薇兒,我回來了,今天事情比較多,讓你久等了。」

說罷,一口飲下,然後再斟滿一杯。

眼睛盯着杯中晶瑩的酒液發呆,久久,他才開始言語:「薇兒,那孩子都快三歲了……」說着,突然噗哧一笑:「若我們真有了孩子,估計也有七八歲了吧……日子過得真快……」

然後擡眼看着牌位,在兩旁日夜不息的燭光照耀下,這個黑漆的木制牌位泛着柔和的光,如同記憶裏那人向來溫和的笑。

「薇兒,你會怨我嗎?怨我娶了別人,怨我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

想到什麽,目光一閃,昂首一口飲下杯中酒液。

「不,你不會!你說過你不能生孩子,你讓我娶別的女人,讓她們為我生孩子!」

直接丢掉杯子,任它在地上碎成好幾塊,拿起酒壺拼命地灌進嘴裏,直至嗆出聲來。

「咳、咳……薇兒,你根本不知道那時我的心有多痛……可是,盡管你那麽的傷了我的心,我還是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很傻……呵……」

「薇兒,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丢下我一個人?我好痛苦,好難受,薇兒,我想你……好想你……」

說到傷心處,他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掩面,悲恸欲哭,全身無力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摸到胸前,掏出一只繡工精美的錦囊。

結發,取自男女各一束發相結,自此成為結發夫妻。

錦囊還在,發還在,人卻不知所蹤,緊緊握着它,更多悲恸自心底傳來。

「薇兒……我恨那個女人……恨那個孩子……她裝成你的樣子來誘惑我……就在這個房裏,在那張我們共同睡過的床上……薇兒……我恨、我恨……」

一直流不出的淚,終于還是從眼眶落下。

「不……其實我更恨自己……想留着你的一切,想守住我們的回憶,卻還是讓別人入侵,然後一點一點毀滅……薇兒,我曾經想和你交頸纏綿的那張床髒了……髒了啊……」

那一天醒來,瘋了一般趕走所有的人,還想燒掉那床原本只屬于他和妻子的那張床,可是……可是……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上面的鴛鴦,還有蓮花,被上的鳳凰還有祥雲,火紅精美的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天她坐在床沿,靜靜等無力的他揭開蓋頭的那一刻。

壺中的酒早已經飲盡,他握住手裏的錦囊,縮蜷身體,無助而凄然,嘴裏一遍又一遍,癡戀又無盡悲傷的呼喊。

薇兒……薇兒……

就這樣,直至入眠。

只有寧府裏很少的人知道,自主子和二夫人在景年軒裏同房的那一夜後,他們的主子盡管每晚都回來,卻再沒有在床上睡過一覺。每一晚上,若是不喝上一壺酒,就會一夜無眠。

今日的安陽河碼頭船只依然川流不息,早在數個月前順着河道出海的幾艘寧家大貨船于清晨回到了港口。寧家家主親自來迎接,順便點算運回的貨物。

寧景年眼光獨到,善于判斷市場走向,他們每次運到異國的貨物都被搶購一空,而運回來的商品,船才出航,就已經被搶訂,多少想從他們手裏買進商品的人都還在排隊等候。

其他商家出海運輸,所有商品都是瞅準寧家賣什麽,他們才跟風而行。

雖然光是海運就讓寧家賺得盆豐缽滿,但早已經營上百年的其他行業,寧景年一樣都沒放棄,他清楚海運只是能維持一段時間的暴利行業,等到這條運輸線路發展成熟之後,随着競争對手的增加,這個行業就不會變得這麽好賺錢了,到時候,真正能主宰市場的,還是這些民生行業。

因此在搞海運的同時,寧景年一刻也沒落下陸上的各個行業,他手段高明,眼光精準,已經開始漸漸把涉及各類行業的寧家商號一點一點在全國甚至是在國外擴張,眼下還不見成效,但再過一段時日,人們就會醒然發覺,寧家的生意已經像蜘蛛網一樣遍布天下,也因寧景年的這一壯舉,後來的寧家生意不管是在改朝換代或是戰火滄桑中沉浮颠簸,也巋然不動成為一個不敗的神話。

後世的人們稱寧景年為商業的一位奇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在他已經開始被人們口耳相傳的今天,他仍然同以前一樣,為寧家的生意忙忙碌碌。

在他看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繼承家業發揚光大而已。

辛苦了數月的船員已經在寧家安排的住處休息,寧景年來到船上,派人先清點一遍這次運回來的各種貨品,然後再通知早就下訂的各個商戶,讓他們來取或是寧家派人送去。

清點過一次的帳目會先遞到東家寧景年面前,他會仔細地審核一遍,确認無誤後,還得讓專門的人手再清點一次。

「東家,安西陸家派人來取他們訂下的百斤紫衣熏香。」

「找幾個人擡出去讓他們點算,交了餘下的錢就可以拿走了。」

「是。」

寧景年卯時起就在船上點算貨品,一直到巳時都沒下船,期間略略吃些糕點就當早餐了。

已經有十幾家之前下訂的人獲知消息派人來取貨,餘下的應該是等寧家送上門了。

貨物點算得差不多了,跟随寧景年左右的一個管事拿着個木制的大盒子走過來。

「東家,這是您特別讓人帶回來的十斤珊瑚玉。」

寧景年讓管事打開看了一眼,點點頭。

「送七斤去給玉器鋪的工匠們,看他們能翻新出什麽圖案來,圖畫好了先讓我看過,餘下三斤放庫裏保存好,看看日後還有什麽用。」

寧景年偶爾也随船出海,去年就去了一趟,他乘坐的船一直朝西海駛去,停靠在一個風俗和這裏迥異的國度後他下去逛了一圈,後來一個擺地攤小商販出售的幾塊不甚起眼的石頭吸引了他的注意。

沒有經過任何打磨,有着和珊瑚同樣的紋路卻不是珊瑚,對着光看,透出奇特的光芒,寧景年大為驚訝,當即買下,後來經翻譯問小商販哪裏還有,他卻搖頭說是偶然在海邊拾到的。

只得了幾小塊,寧景年深感遺憾,這次船出航前便讓人特地去找尋這樣的石頭,因為有珊瑚的紋理,質地又有幾分似玉,他便取名為珊瑚玉了。

忙了一個早上,事情終于告一段落,寧景年才坐到一張椅子上,喝着下人剛泡的熱茶,就有人上來說,府裏派人來了。

寧景年只覺得太陽穴抽了幾下,但還是耐着性子讓人上來說話。

這次府裏來的人是寧景年母親身邊伺候的下人,恭恭敬敬地上來,告訴他,老夫人就在不歸樓裏等他,說有事要和他談。

寧景年并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慢悠悠地把茶杯裏的茶喝下,才起身下船。

他多少能猜得出來母親想和他說些什麽。

果然,等在不歸樓的二樓見着等候他許久的寧老夫人後,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讓他去接妻子和孩子回來。

寧景年疲憊地按壓額頭兩邊的穴位,沒有同母親說話。

寧老夫人在丈夫死去後,氣色也差了不少,但眉眼間仍可看出當年的風姿,這些年,兒子寧景年管外頭的生意,家裏頭的事情則由她來處理,這些事她從年輕嫁進寧家時便開始打理,得心應手,現在兒子與媳婦不合一事,才真正讓她操心不已。

更何況,她這個已經當爹的兒子,別說是見一見兒子了,竟然,連兒子的名字都不肯取!

下人們都已經被遣了出去,眼下只有母子二人,一些私話說說也無妨。

寧老夫人輕嘆一口氣,接着道:「景年,我知道你怨郭薔,可是,這事也不能全怪她,因為出主意的人,是娘。」

寧景年眼睛擡都不擡一下,似乎早知道了。

「當年你爹讓你娶她進門,就是盼着她能給咱們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你爹臨死前,一再交代我,早些讓郭薔生孩子,你說娘怎麽能不把他的話記在心上?後來知道你一直沒和她圓房,娘也着急,就、就給她出了這麽個主意……」

「娘,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了。」

「是啊,事情已經發生了,景年你就不要沉浸于往事了好嗎?」

寧老夫人無奈地看着他:「郭薔已是你的妻,你和她同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今她更為你生了一個兒子,不管怎麽說,你們都要往前看,好好過日子。」

說完,見兒子又不說話了,寧老夫人心傷之餘,态度不由漸漸強硬:「總之,你這次說什麽都得去把郭薔他們母子接回來。他們去她姐姐那邊都快十天了,你這個做丈夫的怎麽能不聞不問!」

「別再同我說你事情多,忙不過來這樣的話,這次,你若不自己去接,娘、娘……」寧老夫人想了又想,放狠話道:「你一日不把他們接回來,娘就一日不吃東西!」

寧景年擡頭,想說些什麽,只見母親在這時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用力瞪向自己,一副他不同意就絕不罷休的模樣。

寧景年遲疑半晌,終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和郭薔關系最親的一位姐姐又生了個孩子,郭薔以探望之名,帶着快滿三歲的兒子,去到了姐姐的夫家。

也有些逃避不知如何面對的理由。

初見寧景年,眉清目秀,笑靥朗朗,一顆少女芳心不由暗許,即使知道他已經成親,還是由衷的期盼。知道那個她只見過一面的女子死去,寧景年随師父上山一直不歸,她還是懷着一顆期待的心等待下去,後來雖然還是嫁給了他,但生活卻沒她想象的美好。

活着的人永遠比不過死去的人。

若不是那晚她穿着那個人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模樣,她清楚,她的丈夫絕不會碰自己一下。

那日早上起來,寧景年一臉痛苦憤怒,又有誰知一晚上聽他一聲聲薇兒,她心底無盡的苦楚。

知道他喜歡孩子,生下靖安後,以為他多少會改變一些,沒曾想,他連兒子都不認。

想當初,她去請他為兒子起名,他冷冷一睇,一句與我何幹,狠狠地把她打入谷底。

一日又一日,在得不到丈夫關懷的家裏,聽着孩子對父親期盼的童稚話語,她的心,一遍又一遍被刺傷。

于是,在得知姐姐生了孩子後,慌不擇路一樣逃了出來,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好好的歇一歇。

這一待,便是十日,看着姐姐與姐夫相敬如賓,恩恩愛愛,除了羨慕,她還能如何?

這一日,郭薔帶兒子靖安出門,去廟裏上香,出來的時候,丫鬟帶着小靖安正蹲在清澈的小溪邊,不知道在淘些什麽。

「安兒。」

郭薔輕喚一聲兒子的名,然後走過去。靖安聽到娘親的呼喚,趕緊擡頭,小小圓圓的臉蛋和寧景年有七分相像,只不過小小的身體圓呼呼地,又白又嫩,讓人看了直想抱在懷裏用力捏一捏。書香門第

見兒子小臉蛋上有幾滴水珠,郭薔趕緊掏出手帕給他拭去。

前些天病才全好,她可不想再看他生病了。

「怎麽讓小少爺在這玩水了?」郭薔聲音輕柔,但話裏的責備卻全數指向照顧小靖安的丫鬟。

丫鬟知錯地趕緊低下頭。

「娘娘,不是玩水,石頭,看!」

小靖安獻寶似地舉起手中的一塊鵝卵石,圓潤還帶着濕意的石頭在陽光下折射耀眼的光芒。

「漂亮!」

見母親盯着手中的石頭看,小靖安笑眯眯地又說道。

見小靖安這麽喜歡這石頭,郭薔才想伸手拿過仔細看,他卻把手縮了回去。

「給爹的。」小靖安寶貝地把石頭抱進懷裏,然後歪着腦袋看向娘親:「娘娘,爹會喜歡嗎?」

郭薔怔怔看着孩子,只覺得心底一酸,不由把兒子的小身子緊緊抱在懷裏。

盡管寧景年從未好好看一看他的兒子,但小靖安卻總是想去親近他,即使一次又一次被推開,但傷心哭過後,又總想着爹能抱抱他,親親他。

已經在姐姐家住了十日,今日郭薔就想拜別回去了,畢竟就算一直逃避,事情也不能夠解決。

《待續》

文案:

自從妻子「杜薇」死後,寧景年封閉了自己,

就算依照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他依然夜夜守候在妻子當年的居所。

一次偶然,

在江府縣遇見了和杜薇擁有極端相似樣貌的程捕頭,

所有幾乎在日夜煎熬間被磨滅的回憶再度翻湧而上。

相似的笑容、相仿的舉止,說着類似的話語,

有那麽恍惚的瞬間,寧景年以為他的薇兒回來了。

世上真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

抑或程躍與杜薇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不論如何,這一次,他再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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