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兒都西城門
城腳下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位身才颀長的男子正靜靜坐在土包上,他,一頭如墨長發草草的系在灰色的發帶中,淡藍色的長衫上污漬斑斑,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洗過了,劍眉微微攏着,嘴巴上胡子拉碴将一雙好看的薄唇完全掩在了長須之下,風吹起塵土飛揚,點點灰塵落在他的身上、臉上,可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般,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只顧癡癡的坐在這裏默默的目視前方。
已經一個月了,他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無悔了,無悔過的好不好?那兩個女人有沒有虧待他?還有無悔,他是不是在怪自己?心頭忐忑,墨蕭寒越發坐立不安。
無悔一定是怪他的,那個一直都沒有安全感的少年難得将信任交給了他,可是他卻……低下頭,重重揪緊衣襟,是自己太過于自負了,本以為那個戴面具的男子不足為懼,再加上無悔身上有他留下的‘護身符’,這才放心的跟着男子走進了樹林深處,可是誰能料到那男子竟會将迷藥抹在了影像水晶上,男子是料準了他在看到皓熯死在墨偃鑰懷裏時會失控會忍不住将水晶奪在手中,于是着了道是必然,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
強撐着給了男子一掌向前跑,結果不慎跌落了山崖,還好被崖下的采藥人救了這才算撿回一條命來,可是無悔……
拍一拍腦袋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無悔就算再生氣也不會不要自己的,大不了讓無悔打一頓紮幾刀,只要無悔不氣到絕情而去,怎樣都由他。
想着笑着,墨蕭寒又擡起頭癡癡等起來,日升日落,眼看着一天又過去了,可是自己想等的人卻一點影子都沒有,不由得緊緊皺起眉頭在原地轉圈圈。
是不是他們路上出事了?自己打聽的很清楚,無悔的确被沈柔帶走了,而沈柔的目的地就是女兒都,他們坐的都是馬車,按腳程來說早應該到了啊,可為什麽沒見人影?該死的,如果不是怕行蹤再次洩漏自己也不會不敢通知手下人接應,弄得現在只能像個瞎子一樣守在這裏等人出現,被動無力的讓他想将出賣了他的叛徒一寸寸淩遲處死!
‘駕~’遠處突然傳來了飛奔的馬蹄聲,霍然擡頭又失望的低下了頭,墨蕭寒失落落的耷拉下肩膀準備回破廟去填填五髒府,唉,城門關上就意味着自己又多了一天見不到無悔的日子,雙手捶頭,他好後悔,若是時光可以重來……想到心底愛着的那個人,苦笑,怕是自己還是會跟上去吧?畢竟……那個男子讓自己看的可是皓熯的‘最後一面’,自己如何忍得住!
“城樓上的人聽着,我有急事進城,速速打開城門。”催馬來到城門口,馬上男子仰聲高喊,朗朗的高喝聲惹來了城樓上的守城之人。
“來者何人?可有什麽手谕或印信?”
“有,我這裏有梅王的印信,爾等還不快點開門?擔誤了正事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再後面城樓上的人都說了什麽墨蕭寒已經聽不到了,此時他的腦子裏只有兩個字,梅王。
差不多一個月都混在女兒都也不是白混的,為了更好的了解無悔可能的動向和掌控未來不可知的危險,墨蕭寒在進了女兒都的第四天就将沈柔和方心蝶的身份調查的清清楚楚了。
沈柔,二十七歲,女兒都當今皇上的親侄女,十歲封梅王,府內男寵無數權勢通天。
查沈柔并不難,這位公衆人物的家底只要有心打聽半天不到就能打聽明白了,難的是方心蝶,這個看樣子身份似乎不比沈柔低多少的女子并不是皇室中人,她竟然是瑤池仙殿的主事,這還真是出乎墨蕭寒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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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左等右等等不到無悔的蹤影,卻無端端帽出個手拿沈柔印信的加急傳令兵,這說明了什麽?無悔他們一定是出事了!
心頭一緊,墨蕭寒腳點地扶搖直上,只一閃身就翻越城頭隐沒在了黑夜裏……
皇宮
雕刻着百花齊放的椅子上坐着位國色天香的女子,一身華麗的長裙将女子本就嬌好的面容點綴的越發迷人而雍容,白玉般的手執着一本印着‘火急’兩字的奏章,靜靜看了許久女子突然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朕想一個人待一會。”
“是。”衆人應聲退下,寬大的殿堂裏只剩下了女子一人,嘆息着撫住隐隐作痛的額頭,女子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呼~’微風略過惹得女子警惕的睜開了眼眸,桌案對面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正手拿着她剛剛在看的奏章細細的看着,眼眸一沉,女子剛想喝問來人身份,卻在男子擡頭的瞬間愣在了當場。
“寒……寒大哥?”久久才找回聲音,顫抖的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墨蕭寒身前,仰看着這張雖風塵滿滿卻異常熟悉的臉,鼻子猛的一酸,女子一頭紮進了墨蕭寒的懷裏,她好想他……
“我說妹子,你現在都是皇上了怎麽還像個小丫頭似的哭鼻子?這習慣可不好噢。”輕笑,然後堅定的推開了仍想賴在他懷裏的女子,腳步退後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墨蕭寒好心的供上了女子剛剛掉落在地上的手帕。
扁着嘴委曲的瞪視着墨蕭寒,半晌才憤憤的接過了帕子胡亂擦了擦臉,臉龐有些紅,那是窘的,“寒大哥突然造訪可是有事?”到底是當了幾年皇帝的人,幾個呼吸間女子已經恢複了剛剛的雍容華貴,眉眼帶笑,态度悠然。
“當然。”毫不客氣的點了點頭,墨蕭寒揚一揚手中的奏章開門見山的說出了自己的來意,“這裏面提到的那個無悔,正是我的孫子墨無悔。”他該感嘆虎爺無犬孫嗎?以無悔那小身板竟然也能殺了瑤池仙殿的主事,真是讓人……牙癢癢啊!
什麽?你問我怎麽看出來的?白癡,那個叫楚飛的根本就不會武功,又是方心蝶的男寵,怎麽可能殺得了方心蝶?一定是無悔動的手,只是如何成功的目前還讓人想不通。
可惡,臭小子就不能老老實實等他回來嗎?想殺人還不簡單?也需要小無悔自己動手?果然,沒有自己看着,小無悔總是會出狀況,更可恨的是方心蝶,那色娘們兒一定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會惹得無悔狠下殺手,可憐他家身弱體虛的無悔,此時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寒大哥姓墨?墨蕭寒?”臉上也不知是喜是怒,女子,也就是天香國的女皇沈嫣然悠悠開口,那只垂在身側的手臂緊緊揪住了腰間的佩飾,她竟不知道自己癡戀了如許年的寒大哥,竟然就是名滿天下的墨蕭寒,難怪寒大哥手底下總是能人群集,更難怪寒大哥對當年自己許給他的無上榮耀毫不動容了,人家是傲龍國的皇,哪裏稀罕一個小小的後位?
“妹子很在意身份嗎?大哥可是從不放在眼裏的。”灑然而笑,權利和金錢只要他想就能唾手可得,只有感情是他左右不了的,也是他求而不得的。
愣愣看着墨蕭寒灑然的笑,許久沈嫣然也笑了,是啊,寒大哥只是寒大哥,身份什麽的根本就不重要,這才不枉她愛了他這麽多年,至今都不能忘情啊。
“說說吧,你想怎麽處理這件事情?”手指點了點奏章,墨蕭寒用審視的眼神看着沈嫣然。
眉頭一皺,“寒大哥很看重這個孫子?”印象裏的墨蕭寒可是一直都不太重視親情的,是奏報有誤還是墨無悔很特別?她倒有興趣想見見本人了。
“可以說,他是我的命。”是的,命,此生的心給了自己的兒子,對于無悔他就只剩下了命,這一點他無絲毫可避諱于人的,根本不需要。
“命?”有這麽嚴重嗎?可看着對面男人臉上從沒見過的嚴肅,沈嫣然為難了,“寒大哥,不是小妹不幫你,實在是這個方心蝶的身份……”
“我知道,瑤池仙殿的主事嘛,前些日子我已經查出她的身份了。”不過一個主事而已,就是瑤池仙殿的主子,敢傷了無悔他也要剝了那人的皮!
“寒大哥。”頭痛的揉一揉額角,這麽濃重的殺氣不用想也知道是寒大哥釋放出來的,只是想想就控制不住殺意了嗎?這可不像她認識的寒大哥啊,“寒大哥聽小妹一句話成嗎?”
“說。”
“那個方心蝶不止是主事那麽簡單,聽說……她還是誰的私生女,你是知道的,在天香國裏只要是女子哪怕她是乞丐或者殺人犯的女兒,地位也會無限上升,那有關于方心蝶的身世又為什麽要隐瞞?你不覺着奇怪嗎?說來也巧,若不是我的一個心腹恰巧知道了方心蝶明面上的父母都是假的,這個秘密可能會連我也不知道呢。”
眯眼睛,墨蕭寒挑了挑眉,“你說是……方心蝶的親生父母可能是瑤池仙殿裏的高級人物?那會是誰?”在瑤池仙殿裏只有三個男人,一個是仙殿的長老,已七十五歲高齡,另一個是瑤池仙殿大祭祀的正夫,五十三歲,最後一個是瑤池仙殿仙使的弟弟,今年剛剛四十歲,方心蝶今年二十五,所以三個男人都很可疑。
“對,正因為方心蝶的身世太可疑,所以我怕你沖動中了誰的圈套,我們靜觀其便好不好?反正若是你孫子被抓了也要先經過我的手,到時是偷是硬搶我都會幫你的,寒大哥,相信我好嗎?”緊張的看着墨蕭寒,沈嫣然知道,她問的這個‘好嗎’可不單單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其更深一層的含義,她懂,寒大哥更懂。
深深看着沈嫣然,許久墨蕭寒才點頭,“好,你盡快派人去找無悔,派去的人身上都要帶上急救的藥,無悔自小身體不好受不得颠簸之苦,我怕他會……”頓住口緊皺起眉,“這幾天我會住在皇宮裏,你給我安排個地方吧。”
“我就知道寒大哥最懂我。”燦爛的笑起來,沈嫣然低頭扯下了腰上帶有百花圖案的玉佩,“寒大哥可還記得我們當年去過的地宮?拿着這個自會有人安排好你的住宿的。”
“嗯。”笑着接過玉佩,淡淡點了點頭墨蕭寒飛身縱出了窗口,只留沈嫣然獨站在窗邊呆呆久久都不曾回神。
瑤池仙殿死了位主事,又是位身世不明的主事,高層一定震怒異常,身為天香國的皇帝,又是與方心蝶同行的沈柔的長輩,她難辭其咎。
千百年來皇族和瑤池仙殿雖明面上相處融洽,暗地裏卻早不是那麽回事了,一山不容二虎,她不想讓別人壓在頭頂上,仙殿那邊自然也不想讓一只會咬人的老虎時時虎視眈眈,所以這次的事情是個機會,于她和仙殿來說都是機會,就看誰能把誰攪在這一池濁水裏了。
冷冷的笑,開始吧,快點開始吧,有了寒大哥守在身旁,瑤池仙殿來再多人她也不怕,笑過之後又失落的低下了頭,寒大哥總是這樣,不肯欠她一分人情,求她幫忙找回墨無悔就自動留下來保護她的安全,寒大哥啊寒大哥,你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第二天,爆炸似的消息由廟堂之上轟然炸響。
一個女子被殺了,這在天香國裏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天香國本來女子就少,但凡女子被傷被殺輕則杖斃重則全家都會受牽連。
這個女子還是被男寵殺死的,群臣憤憤,男寵是什麽?就是個玩物,一般被當成男寵的男子基本上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身為瑤池仙殿陪養出來的女高手卻被一個小小的男寵殺了,這是件多麽驚悚的事情,要知道男寵的身家性命可都是握在主子手裏的,不需動手,只是想一想男寵都得死去活來好幾次,死在男寵手裏?這在天香國千百年來的歷史當中,從沒有發生過。
這個女子還是瑤池仙殿的主事?天下嘩然,勁爆的消息幾乎是幾天之間就傳遍了大江南北,一時之間天香國男人女人們全體出動,自動自發的幫着朝庭抓人,人手一份影像圖,一大一小兩個少年成為了家喻戶曉的知名人物。
而此時,我們兩位很榮幸成為大陸頭一份被‘全民皆兵打游擊殺了小日本’游戲砸中的主人公,正躲在一處山谷裏吃着肥美的燒肉,活的那叫一個潇灑。
“無悔,你瞧你吃的。”好笑的用袖子擦了擦少年油油的唇角,楚飛笑的燦爛而又飛揚,與自己喜歡的人待在一起,這樣的日子像生活在仙境裏一般,他拒絕去想以後會怎樣,左右不過是個死字而已,他早就不在意了,因為……擡頭朝着望過來的少年微笑,他‘擁有’過無悔了呢。
“沒事笑那麽傻做什麽?白癡。”重重咬一口燒肉,絲絲油水順着嘴角流下來,好香~眯着眼睛享受的回味着,恍惚間他又想起了那天的馍,樹蔭下他一口雞腿一口白馍吃的好香,不時的,父皇還會遞上清水給他解渴,點點陽光下父皇寵溺的笑真實而又遙遠。
不知道……父皇現在在做什麽?他可有想他?嘴巴裏香香的燒肉突然間變得沒有了味道,緩緩低下頭,墨皓熯不自覺的發起了呆。
又在……傷心了嗎?無悔是在想墨蕭寒吧?說來兩個人藏身在谷裏也有半個多月了,若是墨蕭寒前輩回頭找無悔,一定也和抓他們的人一樣找不到兩人的落腳點的,仰頭看一眼身後高高的山峰,他們兩個可是買了幾十捆粗繩一點點順到谷底的,別說人,就是鳥都很少飛進來。
說實話,他不想出去,想就這樣死在這裏,可是……看着仍在愣愣出神的少年,他又不忍心了,抿着嘴唇想了又想,最終楚飛決定再等一些日子風頭不那麽緊了之後,就帶着無悔逃出天香國,只要出了天香國無悔自然安全了,而自己……苦澀的笑,死在哪算哪吧。
‘唔~’胸口好痛,手捂住突然劇烈痛起來的胸口,楚飛蒼白着臉仰翻在了草地上,好痛苦,好痛苦!他的心像是正被人用刀剜着,撕裂般的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楚飛?你怎麽了?”将痛的直打滾的楚飛攬進懷裏,見他嘴唇都咬出血了仍不自知,墨皓熯焦急的連連催問,可惜懷中人根本就回答不了他。
“好痛……無悔我好痛……”真的太痛苦了,這痛苦他一點也不陌生,那是身上血咒發作時才會有的感覺,可是沈柔在将他送給方心蝶時明明去了他身上屬于沈柔的血咒,方心蝶又死了,誰還會用血咒折磨他?突然,一個念頭沖進腦海,楚飛猛的坐起身,“是她!是他們!為什麽?為什麽!!”雙目充血須發飛揚,楚飛悲痛的幾乎忘記了剜心之痛。
他的父母家人,竟然用血咒毫不留情的折磨他,颠狂的笑,他們一定也知道自己殺了方心蝶的事情了吧?怕惹禍上身,所以主動出手嗎?呵呵……家人啊,他的家人!淚由眼角滑落,淺淺的紅色驚得墨皓熯瞪大了眼睛。
血淚,竟然是血淚,楚飛想到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的?下意識将陷進颠狂情緒中的少年再次攬進懷裏,無聲給他以安慰,直到楚飛痛的暈了過去墨皓熯才暗暗松口氣,“他到底怎麽了?”
“我知道他怎麽了。”
清朗的聲音悠悠響起于身後,“誰!”墨皓熯回身,月色下身姿若仙的男子就站在不遠處笑望向這裏,衣角翩飛,白衣墨發,深邃的眼眸似平靜無波又似波濤洶湧,只一眼就讓墨皓熯将他定位在了麻煩的位置上,這個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