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路小凡看了一眼貝律清,不好意思地道:“哥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英文也一般。”
貝律清聽了半轉過頭來,路小凡手一指道:“哥,出租車來了。”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他的跟前,路小凡把車門一開,貝律清便轉過頭坐了進去,路小凡替他将車門關好,站在原地彎腰對著窗口道:“哥,你走好。”
“小凡,明天你來?”貝律清上了車突然搖開窗戶問了一聲。
“來,來!”路小凡這麽一答,貝律清已經把玻璃搖上,車子便開走了。
路小凡站在街口一直恭送到出租車消失才掉頭回去,貝律清是個大忙人,以前跟他住一起的時候,路小凡也并不是能天天見到他的面,這兩年就更少了。每一次路小凡都是有事解決不了才會硬著頭皮去見貝律清。自從他從貝律清那裏搬走,他也有想過,不會再去貝律清那裏了。只是等家裏的事情來了,他才知道除了去找貝律清,他根本也找不到其它的法子。
自然,他走了,貝律清也不挽留,來,貝律清也沒把他拒之門外。所以路小凡很知趣,他從來不把晚上偶爾跟貝律清發生關系的痕跡帶到白天來,那就像過了一夜,不管他們在床上有多親密,到了白天,他不會以為自己跟貝律清的關系會有什麽不同。其實一直都沒有什麽不同,只是現在比以前,路小凡覺得自己更清楚這一點,貝律清的世界沒他路小凡什麽事情。
路小凡一直等到恭送到貝律清的出租車消失在街頭不見才回轉來,貝律清是一個話非常少的人,他的意思通常要人猜一猜,太白的話他不會說,太笨的人他也不屑多理會,可惜路小凡似乎不是個聰明人。因為他連開頭都沒猜對,所以現在的路小凡也不猜了,總之記得要客氣,識趣就對了。
貝律心見了他進來,給了他一個白眼,才騰地起身,通通地上樓去了,好像她專程等在下面就為了給路小凡一個白眼。對於路小凡來說,貝律心他理所應當的家人,就好像路爸跟路媽一樣,倘若跟貝律心的關系能稍許正常一點,路小凡覺得這日子也就很好了。
其實貝律心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不慎流産時,他們也渡過一段蜜月期。那時的貝律心正處於低潮期,覺得沒有未來,渴望別的關懷,路小凡替她端茶倒水,溫腳暖粥确确實實也算是打動了她。
可是等她好了,原本完全脫離的社會又重新挂起了鈎,路小凡的平板跟平庸又迅速讓她的熱情降了溫,畢竟絕大多數女人寧願去伺候一個自己崇拜的男人,也不願意被一個自己瞧不起的男人伺候著。
當然,貝律心是那種張狂有傲氣的女子,心中不滿也不會鬧騰,致多也就是不理不睬,給個白眼,而對於像路小凡這種人,消化別人的白眼比消化食物的功能還要好,這大約也算得上是人類生存的本能吧。
路小凡又回到廚房,把剩下的碗筷洗幹淨,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将公文包當中新買的證券報拿出來,将報紙裏面的內容,股價,甚至夾縫裏的各類期貨商品價格都仔細看了一遍。
路小凡看著那些一個又一個的代號跟數字,憑著路小凡在貝家,在京城的這幾年的見識,他知道要想在這個裏頭賺錢,确實有貝沫沙一個口風就能辦到。這是一個形形色色的權錢相加的投機市場,能在這裏翻江倒海的人很多都跟管理層有著錯綜複雜的關系,路小凡不由又想起了貝律清的沙龍。
第一次參加沙龍路小凡被林阿姨訓斥過後,低頭認罪的态度倒是很好,但是下個星期的沙龍一來,他又讓貝家很丢面子地坐過去了。事實上以後貝律清的每個沙龍路小凡都嚴肅認真地參加了,盡管他能聽懂的單詞有限,但每個有限的單詞,他晚上還都記上了筆記。
貝律心跟林阿姨也只好在背後責怪,客人來了自然也不好叫他走,路小凡每次搬起凳子坐過去,參加沙龍的高幹子弟們也會客氣的跟他打個招呼,這在路小凡看來就是歡迎他的意思,這讓路小凡更加熱情高漲,百折不撓地堅持參加沙龍一場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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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貝家每個月給的三十塊零用錢,過去路小凡都是一拿到手就立即将紙票子一張張用手抹平然後藏起來,那錢到了他手裏就跟石沈大海似的再無影蹤。可是一天林阿姨發現路小凡跑出去買了一大疊書籍回來,裏面有英文書,筆記本,還買了一只卡帶機。
林阿姨看著路小凡抱著一大疊書一溜煙地跑進去,愣了半天,才在背後講了一句:“伊當真一樣!”
路小凡除了對學習英文充滿熱忱以外,他還突然喜歡上了煲湯,特地買了一本叫廣式經典湯式的書回來照樣煮,煮好了就拿保溫盒裝上騎上自行車給同樣在海澱區讀大學的貝律清送去。
當貝律清看著穿著新買藍襯衣,戴著一幅黑框眼鏡,手提保溫盒站在自己宿舍門的口的時候确實愣了一下,路小凡不但送上湯,還将貝律清來不及洗扔髒衣服一股惱都包上了帶回去。
不過從那以後,貝律清的妹夫給他送湯就成了校園裏的一件衆所皆知的事情,路小凡送湯給貝律清,就跟他每次參加沙龍一樣,用同樣聽貝律清發表觀點時敬仰的眼神看貝律清喝湯。對於路小凡來說,能得到貝律清對湯的首肯,哪怕只是挺平淡的點一下頭,都是對他整個人莫大的肯定。
有一天傍晚,路小凡剛将做好的湯放在保溫盒裏裝好,林阿姨便接到貝律清的電話說是回來吃飯,讓路小凡不用送湯了。路小凡其實很高興貝律清能回來吃飯,因為無論如何貝律清是他到了京城以後跟他關系最親密的人,甚至遠勝過他名義上的妻子。
貝律清以後回家吃飯的次數逐漸增多,路小凡的湯麽也不用再往學校裏送了,而且有的時候貝律清還會在家裏住宿,在路小凡看來都是因為貝律清喜歡喝他做的湯的緣故。
這跟刺激了路小凡學習廣東廚藝的熱情,他不但學會了煲湯,還學會了煲粥,魚片粥,瘦肉粥,貝律清回家每回路小凡都會翻著花樣給他煲湯熬粥。
為了煲個粥,他特地買了一個二手的煤球爐子,大清早起來就生火,半生煤坯的青煙正對著貝律心的窗口,每每惹來貝律心的氣呼呼地罵聲。路小凡連忙賣力地用莆扇往另一個方向扇,一個冬季下來,任是把路小凡的兩只胳膊扇出了兩個小肉球。
貝律心流産之後,路小凡的處境變得尴尬了起來,貝家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他這個便宜女婿該何去何從呢。好在貝家倒也沒有過河拆橋的意思,貝沫沙說這樣也好,沒孩子你不如就專心複習重考大學吧。對於路小凡重考大學,貝律心只冷哼了一聲,沒有表示反對,林阿姨則不停地提點路小凡要記得貝家的大恩大德,并聲稱像貝家這樣的厚道人家那實在是不多的。
路小凡自然連連點頭,倒仿佛他不是這家的女婿,而是這家請來的長工。
真正讓路小凡精神抖擻的是貝律清支持,他上完複高回來,貝律清還特地每天都回來給他補習。這讓路小凡的成績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英文,路小凡的水準是一日千裏。
最後一次模考,路小凡超水準發揮,得到分數居然能進R大,這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不但貝律心的白眼少了,連林阿姨的缸頭缸腦也少了幾句。
路小凡信心倍長,那個周末貝律清的沙龍會,他特地搬了一張凳子坐到了貝律清的身邊,并且發表了自己幾個見解。大家也似乎都含笑聽取了大家的意見,路小凡覺得人生就跟張滿了風的帆一般鼓鼓地一路順風,為了能上這些高幹子弟們的思維,他特地買了不少報紙加以研讀,把自己要發表的意見寫下來。
可惜這些意見他很少有機會能派得上用場,因為每一次開沙龍的時候,貝律清都會遺忘了吩咐林阿姨買什麽東西,比如豐年灌腸,再比如全聚德的烤鴨。
路小凡當仁不讓,立即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興沖沖地去購買,可惜每到周未買這些東西的人都特別的多,他每每排隊買回來,沙龍會也到了尾聲,大家吃兩口他的東西,說兩句小凡辛苦了,也就散了。
能為貝律清做事情,對於陸小凡來說,那是不能叫辛苦的,那是一種榮耀,一種信任。
有一天他去買烤鴨,剛巧碰上了老吳,老吳在那輛黑色的轎車裏沖他招手,得知路小凡要給貝律清的沙龍買只烤鴨,連忙道:“這多大的事兒!律清怎麽不跟我講?!”
老吳讓路小凡上車,領了他直接找了全聚德的大堂經理,一番寒暄之後,就有服務員提著一只油光剎亮的剛出爐的烤鴨過來了,皮片好切好裝盒,從頭到尾也就老吳跟大堂經理淡笑風聲幾句話時間,一點也沒耽擱。
經理親熱地道:“以後這種事打電話說一聲,我叫人送去就好了,還讓你跑一趟!”
老吳笑道:“我這不找機會偷懶,出來透透氣不是!”
等老吳把路小凡送回家,那烤鴨還是滾燙的。
路小凡提了鴨子見林子洋正跟貝律清和一些男生在院子裏抽煙談笑,林子洋笑著對貝律清道:“你們家那路小凡到底是你妹夫,還是你媳婦,又送湯又熬粥還帶洗衣服?”
貝律清笑了笑,道:“他從鄉下來,在我家總要找到一個平衡點,他願意做就做呗!”
“我可跟你說啊,律清,再這樣下去,可嚴重影響你在我們學校風雲人物的形象啊!”林子洋大笑道。
有一個男生笑道:“其它也就罷了,他每次在沙龍會上開口,我都要憋到內傷才能不笑!一個晚上要聽他講至少十遍politic,你精明的觀點,我精明的觀點,奶奶的大家都精明的觀點。(注:路小凡把政治的Political發成了politic精明的。)”
他又捏著嗓子轉頭對另一個男生道:“我覺得我們國家的形勢還是很嚴峻……”
其它的男生被他說得一陣又一陣的爆笑,另一個男生憋著笑跟他握手道:“國際形勢同嚴峻……”
“行了,至於麽,看把你們浮燥的,那還不許我們偏遠鄉村地區的老百姓發表對國際形勢的精明的看法了!”林子洋笑罵了一句,他轉頭對貝律清道:“前一陣子卓新他有一個親戚,哪個開發區外經委處長的兒子也想來我們沙龍。人家鑽營了好久,給幾個人都打過招呼,結果卓新自己否決了,就是怕這種層次的人帶累咱們的沙龍。你妹夫要再來咱們沙龍搞笑,傳出去……這咱們自個兒得瑟,好像格調很高,結果鬧了半天人家覺得咱們就是一搞笑沙龍……”
貝律清懶洋洋地說了一句:“至於麽,天鵝群裏混只鴨子,也不會帶累你就成鴨子子,只要你自個兒不本來就是只白鴨子就成。我這不圖新鮮麽,新鮮一陣就完了,知道不是一層次,你們還計較!”
貝律清開口了,大家呵呵笑了幾聲也就轉了其它的話題。
路小凡蹲在門口,這是他在京城上到的第一課,優越感有很多個表達的方式,不是每一種都像林阿姨那樣放在臉上,也不是每一種笑容都代表歡迎。
皇城根下的人的傲慢是在骨子裏的,高幹子弟們的優越感是存在於內心的,他們也許對你很客氣,很有禮貌,但是那種客氣跟禮貌僅僅是因為他們覺得跟你根本不在一個層次,連不屑都不屑於給。
路小凡還懂得了城裏人有一種親密叫作客氣,比如貝律清對自己,他對自己很親密,其實是很客氣,因為在他的眼裏,自己不過是一只混入天鵝群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