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個子不見了,路小凡其實也沒有覺得太內疚,畢竟他又不是做神父的,沒那麽多多餘的感情來憐憫不幸的人,而且高個子欺負他還欺負地挺狠的。

幾天過後他如同往常一樣走過某條巷子,又看到高個子在跟人打架,他本來不想看的,因為路小凡一點也不想惹麻煩,可是他看到高個子的腳下有一堆繁體的性感雜志,看起來這場架是因為争地盤而引起的。

高個子打架挺狠的,因為他就算拳頭不兇,但禁不住他能挨拳頭的狠勁,很快就把另一個争地盤的人吓跑了。

高個子彎著腰在寒風裏收拾著雜志,路小凡突然想起了他過去在學校裏面前呼後擁的樣子,他走了過去,挑了一本雜志,他當時在想要是高個子認出了他,他丢下雜志就跑,但是高個子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也沒吭聲,繼續彎著腰理雜志。

路小凡就拿出錢買了一本雜志,然後又在某個角落裏把雜志扔了,他每天都去買雜志,然後每天都扔雜志。

終於有一天高個子開口了,不是感謝而是破口大罵道:「我操你媽,我用得著你來可憐嗎?」

他說著連雜志都不要了背起包就走了,路小凡只好抱著他一大堆的黃色雜志辛苦地跟在他的後面,吃吃地道:「我,我沒讓哥……打你的!」

高個子被他說煩了掉頭就來了一句:「滾!」

路小凡抱著他的雜志,想滾也沒處滾,只好不辭辛勞地跟在他的後面,嗫嚅地道:「真的,我沒想過會這樣的。」

高個子幹脆跑了起來,跑到一片矮房子那裏消失了蹤影,路小凡問一所房子前面的老太太有沒有看過一個高個子,那老太太一指道:「是不是瘸子他家兒子啊,住在後巷子第三個門洞裏。」

路小凡一路摸索過去,看著那破舊的門洞都有一點不敢相信這是平時穿著光鮮亮麗的高個子的家,他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一瘸一拐的男人,聽說是高個子的同學挺熱情地就把路小凡迎了進去。

高個子見路小凡進來,眼都紅了,上去就把路小凡往外推。

瘸子男人連忙拉他,道:「至勤,你怎麽還是這副脾氣,為什麽就不長記性?!」

高個子一被瘸子男人拉開,他掉頭就進屋去了。

路小凡蹲在屋外閑聊才知道他們家姓沈,這個高個子當然就叫沈至勤,他當年成績很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高考沒考好,正好R大學擴招專院生,瘸子就瞞著他把自己的腿叫人撞傷的賠款給他買了學位。

那個時候會捐錢買學位都是家庭富裕的人家,沈至勤又特別地好強,所以穿衣服都要穿好的,沒錢就去打工,販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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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洋逼退他的理由很簡單,就是讓警察抓了一回他賣黃色雜志,這樣沈至勤因為打架記了一次大過,販賣黃色書刊進了局子又是一次大過,二次大過合并退學處理。

路小凡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了一種深深的內疚,他覺得因為自己讓一個人的命運從頂峰一直滑到了底谷,而且好像再難以翻身的樣子。

他開始三天兩頭往沈至勤那裏爬,一去就會拎點東西過去。

他的零花錢也不多,再說家裏常要他貼一點,他就跟著沈至勤賣雜志,但他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特別容易招人來打架,沈至勤沒幾天就把他趕跑了。

路小凡就開始撿破爛,什麽好賣的賣一賣,貝律清請他出去吃飯,他就盯著那些剩下的飯菜,不管有多少一股腦打包帶到沈至勤那裏。

瘸子大叔就會用這些高檔飯店裏做的剩菜剩飯煮上一大鍋鹹泡飯,三個人趴在院子裏的小木椅上吃得熱火朝天。

沈至勤說什麽路小凡都不反對,但說起貝律清不好,路小凡那是會生氣的,他生氣也不是不來,而是不理會沈至勤。

慢慢的沈至勤也摸透了他的脾氣,知道貝律清就是路小凡的逆鱗,絕不能反著刮,連反著摸都不行,便再也不提了,路小凡也見好就收,所以兩人便挺有默契地都不提貝律清。

有的時候談談出路什麽的,路小凡因為到底受到上層熏陶比較多,指點沈至勤道他認為未來的幾年将是經濟的天下,證券行業肯定會辦得越來越紅火。

其實路小凡到底看透了證券多少也未必,如果貝沫沙跟卓新的爸爸換個位置,他可能就會說未來的農業會越辦越紅火。

瘸子大叔的腿被人撞傷了一直沒好好醫治,不久就開始惡化了,路小凡就會今天塞一點錢,明天塞一點錢。

沈至勤開始不肯要,但架不住形勢比人強,於是便給路小凡打借條,路小凡連連說不用了不用了,沈至勤就把借條往他身上一扔,道:「朋友借錢也是要打借條的。」

所以路小凡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就是沈至勤。

瘸子大叔的腿到底沒有治好,錢沒了,兒子也沒讀成書,心總是有一點灰的,最後傷勢惡化轉化為骨癌症去世了。

沈至勤在他的爸爸靈前跪了三天,便把房子賣了四處去尋找炒股的機會。

他自己開過賬戶,還虧了不少,當中有不少是路小凡的錢,但他每次都會認真地給路小凡打借條,他四處飄泊了挺長一段時間,終於在天津萬達碰到路濤才安定了下來。

隔了好兩年沈至勤才又跟路小凡聯絡,告訴他,他借路小凡的錢幫路小凡在期貨市場開了個賬戶,賺得錢是路小凡的,虧了算他的。

路小凡連連道:「沒必要的。」

沈至勤罵了一聲屁,道:「記得把借條還我!」

所以路小凡去天津,不是去找路小平,而是去找沈至勤。

他也不是沒賬戶,只不過他的賬戶的名字叫沈至勤。

李文西來找路濤談合作,沈至勤告訴了路小凡,道:「你自己決定,你要恨這個男人呢,就別吭聲,要不恨這個男人呢,就告訴他李文西要對付他。」

路小凡吃著碗裏的鹹泡飯,道:「我不恨他。」

沈至勤白了他一眼,路小凡接著一句話低頭道:「但我想要恨他,然後特別想讓他恨我。」

「那你別告訴他!」沈至勤道。

「但是……李文西對付不了他!」路小凡搗著鹹泡飯道:「他對付不了我哥,加上路濤也不行。」

沈至勤冷哼了一聲地道:「別把貝律清看得太高,李文西有資本,出手也狠,怎麽就對付不了貝律清,你等著貝律清變成窮光蛋吧。」

路小凡拿起可樂吸著,隔了很久才問:「我哥還在玩游戲嗎?」

「嗯……」沈至勤反應了一下才知道路小凡嘴裏的哥這次是指他的親哥哥,道:「看樣子貝律清倒不是照顧你哥哥的面子,先讓他熟悉熟悉,他大概就是想你哥玩游戲……不過他大少爺有的是錢,每個月花上一萬多塊錢看你哥得瑟成那個樣子,開心開心也挺值的。」

路小凡好像突然就沒了喝可樂的興致,他小聲地道:「我哥不是這麽膚淺的人……」

沈至勤不禁脫口了一句:「媽的……」

「他對你還好嗎?」路小凡突然轉移了話題。

「誰?」

「路濤。」

「媽的,你想什麽呀,我跟他可不是你跟貝律清那關系……」

「哦……」

「你哦什麽!」

「你們進展真慢!」

「呸!」沈至勤漲紅了臉。

「上一次路濤跟我聊天的時候,提起一種可能,那就是如果能準确地知道我哥買進什麽樣的期貨品種,買多少手,在什麽點布倉,那麽他們在理論上可以以有限的資金在很短的時間一舉令他的爆倉。」(注22)

「嗯?」沈至勤掉轉過頭來。

「他不是在說可能,他其實挺想那麽幹的吧,他想讓我哥也嘗嘗一落千丈,一無所有,嘗嘗你當年的滋味!」

沈至勤漲紅了臉道:「跟我有什麽關系,期貨市場就是天天大魚吃小魚,每一個人進入市場都是魚,剛巧貝律清這條魚挺肥,被路濤看上了也不稀奇。」

路小凡搖了搖頭,道:「要我哥一落千丈挺難的,就算他自己沒錢,律心的媽媽很有錢,而且他也可以銷假去當外交官。」

「你媽的,貝律清最厲害行了吧!」

「但是他一定會很受打擊,他現在這點資産都是他自己賺回來的,而且裏面還有很多其他朋友的資産,而且你知道我哥做事情從來不失敗的。」

「你媽的……」

「假如慢慢地弄,我哥很容易就發現了,他特別的聰明。」

「你媽的……」沈至勤漲紅了臉道:「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路小凡慢吞吞地道:「我有辦法知道他會買進什麽樣的期貨品種,買多少手,在什麽點布倉,如果你能一次性讓他爆倉,我就幫路濤……因為只有那樣,咱們才有可能贏我哥。」

沈至勤把頭扭轉過來道:「你說真的……」

路小凡擡頭道:「真的……不過你們做完了這把,要想辦法快點逃走比較好。」

沈至勤冷笑了一聲,斷然道:「你想太多了,你真以為他們是一手遮天的,更何況現在上海幫跟京城那幫人鬥得這麽厲害,我們也有靠山的!先收拾一下貝律清就算是給上面一點敬禮。證監會真的管到期貨市場,那也未必就是貝律清的老子當官!」

路濤拿起一只軟綿綿的黃小鴨靠墊放到了路小凡的面前,指著它的眼睛道:「你看,微型攝像頭在這裏,不過你确定一定能讓我們收到麽?貝律清他們約定的計劃也許只有那麽最後一次是正确的,如果你不能保證它一直在貝律清坐的那位置上放著,那麽我們就看不到了。」

路小凡雙手抱著黃小鴨,道:「沒有事的,我家阿姨的習慣很好的,她從來不會亂擺東西,哪裏放的東西永遠只放在哪裏,一點差距都不會有。」

路濤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相信小凡的眼光。上一次你對玉米的判斷讓我們可是大有收益,沒有那一單,我都未必能對貝律清動手。這樣吧你到了國外把賬戶告訴我們,事成之後,我把你這次的提成劃撥過去,相信你在國外能過得很自如了。」

「不了,不了!」路小凡連連搖頭轉頭對沈至勤道:「至勤你把我的賬戶都清了吧,我要把錢都提出來。」

沈至勤略微驚訝地道:「你真要清,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玉米賺的那幾百萬能滾成好幾千萬啊!」

路小凡不好意思地道:「我哥很厲害,我要早一點跑路。」

沈至勤跟路濤都有一點神情古怪地看著路小凡,末了沈至勤長吐了一口氣道:「随你的便。」

路小凡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又晃了晃,眼睛裏面的一些東西好像就又被倒回了心裏。

飛機攀升著離開京城,越飛越高,由高及遠地看上去,那片土地是如此的遼闊,多少的小人物在上面匍匐著艱難地前行,他們努力生存著,渴望著,夢想著會有一個華麗的轉身。

燦爛的陽光下,京城靜默地看著人來,又無聲地看著人走,那些巍峨的建築,沈默的宮殿,它們自有傲慢。

路小凡死死地看著越來越小的土地,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能一次性收拾完了貝律清,他沒有路濤跟沈至勤那麽樂觀,他幾乎是用馬不停蹄一樣的心情在逃跑,并且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來。

如果沒有貝律清,沒有貝律清,路小凡現在也許就是一個像路爸那樣的普通農夫,不會那麽好,不會那麽壞,他會有一個像路媽那樣勤儉,潑辣的媳婦,生上一個允許的孩子,再超生二個,貧窮但熱鬧。

路小凡并不恨自己變态了,但是他會恨自己變态了卻是一個人。

他不想恨路媽,也不大願意恨路小平,更加不會恨貝律心,但是他要恨這個數次給了他夢想,又從他那裏拿走的這個男人,他想要他想起他,想起他就恨,想起他就腿顫,想起他,一直想起他,他要他記他一輩子。

注20:電為三向,缺一向就不通電了,陝西罵人的話,意同缺根筋。

注21:真實案例為國債期貨

注22:爆倉是期貨術語,意指保證金不足,強行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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