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表錯情

老太太做生意的本事一般,但興頭挺大,下午三點後,就又領着許樂上街了。邊走還邊教育許樂,“別小看這一天五毛錢,一個月你們倆的飯錢就出來了。工資就能全存上,到時候說親也好說。”

說到這兒,老太太停下了腳步,十分無奈的看着許樂,“你說怎麽就……”她沒說完,可許樂知道,後面那句八成是“把你帶回來了”。這事兒他沒法解釋,他現在說了怕也沒人能信,他只能在心裏保證,會給幹爸娶個最好的媳婦。

兩人到那兒,從幹花廠的門衛處将賣剩的辣白菜搬了出來——他們中午托人家看的,為此還送了人家半顆辣白菜。許樂倒不覺得給人東西心疼,只是一想到賣出去的還沒送出去的多,就郁悶。

等着攤子像着上午一樣擺好,老太太又恢複了坐那兒跟左右鄰居唠嗑的趨勢。許樂沒坐着,他開始在這條擺滿了小攤的街上走動——他原本想要等老太太覺得生意不好才出手,可中午的對話實在太打擊了,老太太怕是永遠沒有“不好”這個概念,他憂愁地嘆了口氣,只能靠自己啦!

這條街其實這半個多月,許樂已經看過了。不過原先看,是以他過去的眼光看的,如今在了解這個物資極具匮乏的年代後,許樂再看,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問題。

這條街上賣的都是日用百貨,還有類似于皮鞋廠當工資發下來的皮鞋,老太太的冬棉鞋就在這兒買的。剩下的是自家産出的蔬菜水果,上次來只看見一家賣豬頭肉的,不過這次擺了半天,也沒瞧見,看樣子,人家不是經常來。

許樂覺得,他們一開始的定位就錯了。

家屬院是幹什麽的,就是給已經成婚了的職工們分配的住所,裏面住的各個都是有家有口的。這年頭連婚宴都不過是請幾個好朋友在家裏吃一頓,只要想想就明白,這群結婚的人,肯定是自己做飯的,拿錢出來買東西吃,肯定不會那麽大方。所以,這邊不是沒生意,而是生意極少。

許樂想到這兒,立馬跑回了攤子上。老太太正跟旁邊一位說得高興,一個說,“那孩子絕對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你不知道,家裏那個叫整齊啊!別提多利索了。”

老太太喜得眉開眼笑,“可不,我那兒也是能幹的,長得也好。一米八的大個兒,別提多俊了。原先就是咱市一中的,年年第一名,要不是那幾年上山下鄉,一個大學生保準的。”

那個一聽就高興了,拍着大腿說,“哎呀,這可是才子,”她轉頭就問,“那現在在幹啥呢?咱那丫頭就是個初中畢業的職工,太高了可攀不起。我就尋思着,找個正式工,雙職工家庭,既體面又實惠,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頓時打了結,一肚子話在嘴邊頓時說不出來了,支支吾吾在那兒打晃子,一擡眼瞧見許樂,連忙招手,“你這孩子又跑哪兒去了,你也不怕走丢了。”

許樂沒當回事,他幹爸以後啥樣的找不到?不過機會來了,他于是連忙提要求,“奶奶,我們去單身宿舍那邊擺吧!我覺得那邊賣得好!”

老太太正沒臺階下呢,旁邊的那個還等着她答話呢。她真不想說自己那麽好的小兒子就是個街道工廠的臨時工,讓人指着鼻子說配不上。聽了許樂話連連點頭,站起身來沖着旁邊的人說,“哎呀老妹妹,這孩子沒定性,今天先不聊了,我先過去,要不又得鬧騰開了。”

老太太跟門衛借了輛自行車,推着自家的鹹菜壇子,領着皮孩子許樂往回走。拐出這條街道,許樂就準備向右拐,沒想到老太太一把抓住他,“別亂跑,該回家做飯了。”

許樂頓時驚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太太,“不是說要去單身宿舍嗎?”

那是臺階!老太太當然不會跟許樂說這事兒,“這都五點了,你幹爸一會兒就下班,飛飛也要下學了,哪有時間賣!走走走!”老太太也不理他,直接推着車子往家走。

說謊的大人好讨厭!許樂欲哭無淚。他恨死了自己怎麽就重生在七歲,而不是十七歲。瞧着老太太越走越遠,他也顧不上什麽面子了,一下子撲在了車子後邊,把住車尾,“奶奶,不能回家。”

老太太煩了,許樂平時不這樣啊!可她一轉頭,就瞧見許樂滿臉委屈,正眨巴着個大眼睛瞧着她,看她回過頭來了,就抽抽噎噎地說,“賣不出去幹爸就娶不上媳婦了。”

這簡直是戳心窩子。老太太為啥脾氣這麽壞,不就是被剛才那老太太打擊了嗎?人家一個初中畢業的丫頭,都要求正式工。他兒子原先再優秀有用嗎?這年頭一點用都沒有。沒媳婦他兒子就過不好日子,沒媳婦他兒子就不能傳宗接代,守着個別人家的孩子算個什麽事兒!

可許樂這一哭,到讓老太太心軟了。這麽點小玩意還記着給他爹娶媳婦呢。她揉了揉許樂的頭,耐下心來哄着他說,“今天真晚了,你看,你飛飛哥哥也下學了,奶奶要做飯呢。明天吧,明天一定去擺攤。”

許樂哪裏能願意。“不用奶奶,我看着就行。我會認稱,幹爸教過我。我看着,奶奶做飯,幹爸下班來接我回去就成。奶奶,求求你,求求你了。”

許樂兩手抱拳,沖着老太太直晃蕩。他今天穿了件小紅襖,不知道是村裏哪個姐姐的舊衣服,洗的顏色都有些褪了。但擱不住這孩子天生随他媽,皮白的很,長得又粉雕玉琢的,這麽瞧着,跟個福娃娃似得,又說得這事兒,老太太怎麽能不心軟。

再何況,這邊都是熟人,孩子都放在外面自己玩,又丢不了。她就點了頭。一邊把着自行車掉頭,一邊叮囑,“只能守着壇子,不準亂跑,你幹爸一下班,我就讓他來接你。”

許樂點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得,老太太就放了心。到那兒将他放那兒,把壇子擺好,就回了家。

這地方規模不算小,足足有兩座樓,與家屬院幾室一廳的房子不同,這裏是筒子樓,一層樓上頭尾都是廁所,兩排單間,每間房間住六個人,沒有廚房,一共五層。因為不能做飯,他們平時都在食堂吃飯,但多數人加班輪不上,就自己買點饅頭吃。

兩人到的時候已經五點了,老太太一走,許樂就将壇子蓋打開了,拿着筷子從中間夾了一些碎的出來,擺在外面。瞧着有人過來,就甜甜的打招呼,“姐姐,吃辣白菜嗎?我們自家腌的,可好吃呢!我就着能吃一個大饅頭。”

老太太以為許樂随手抓了件衣服穿,她哪裏知道,許樂其實平時壓根不穿這件衣服的,他覺得女氣。可今天早上,卻專門讓曹玉文找了出來,不就為了多賣點辣白菜嗎?可惜上午買菜的老太太們直誇他好看,就是不掏錢,他以為這招不管用了。

哪裏想到,在這兒這麽管用!

先來的是四五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一瞧就是剛工作不久,一個個都梳着麻花辮,穿着小皮鞋,打扮得算是很潮了,一瞧見他招呼,就好奇的走了過來,有一個個子得有一米七的黑妹沖着他就說,“哎呀小妹妹好漂亮,這是賣的鹹菜嗎?”

許樂怒發沖冠,只是沒表現出來。他擡起頭笑嘻嘻的沖着人家說,“姐姐,我不是女孩,我是男孩子。這是我家腌的辣白菜,你要多少啊!”

小姑娘哪裏想得到鬧錯了。人家小孩子問她要多少,而不是要不要,她哪裏好意思說不要啊。于是挺尴尬地說,“多少錢一斤啊。”

“五毛!”許樂邊說邊将切好的辣白菜遞過去,“姐姐嘗嘗,可好吃呢,有這個,我一頓飯能吃一個饅頭呢。”

小孩子把蓋子托的高高的,就是為了讓她們夠着,又睜着一雙大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她們,幾個丫頭哪裏好意思說不買了。一人伸手拿了一塊,一個還在猶豫說,“這麽紅,不是太辣吧。”

許樂立刻搖頭,“不辣的,我都能吃的。”

幾個人這才放進了嘴裏。一入口,她們的表情就不一樣了,酸甜辣爽,跟食堂裏的齁鹹齁鹹的鹹菜疙瘩一點都不一樣,也跟油膩膩的炖大白菜完全不同。

許樂瞧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有戲,沖着傻樂道,“姐姐好吃吧。”一臉等誇獎的表情。幾個丫頭被他這模樣逗樂了,黑高個沖着許樂說,“姐姐不好吃,鹹菜挺好吃,給我稱上一毛錢的吧。”旁邊的幾個也說,“我也是一毛錢的。”

許樂連忙應了,手腳麻利的給她們稱好了。這第一筆生意就做好了。

等着曹玉文急匆匆來接許樂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了,天都黑了,就瞧着他一個人蹲在壇子跟前,孤零零的。愛好文學的曹玉文當即眼球就濕了,跑着過來一把抱住許樂,跟他保證道,“幹爸會賺錢的,樂樂咱不賣東西了,幹爸能賺很多錢,給樂樂買好多東西。”

許樂被曹玉文摟得死緊,弄得蒙蒙的,好容易掙紮出來問他,“今天賣了十五斤呢,幹爸為啥不做了。”

曹玉文啊的一聲,瞧了瞧一臉莫名其妙你怎麽了的許樂,又瞧了瞧空空蕩蕩的壇子,臉嗖的一下紅了,他似乎,表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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