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古樸沉重的大門,門洞開着,一眼望進去,空蕩蕩的什麽也看不見,只有陰沉沉的黑暗。門外的石獅有別于普通富貴人家的端莊,而是呲牙咧嘴的兇惡。還有兩個一臉兇相、高高壯壯的看門人。這樣一個奇怪的大門,門後的大宅子居然是占據整條巷子的獨院。是誰如此大手筆呢?

破舊的馬車就停在這奇怪的大門口,車上坐的自然就是若謙和依依兩人,不過這會兒他們正從車上下來了。車主收了錢,很快地離開了,那速度比來的時候可快多了,就跟後面有鬼在追似的。

依依不解地看着遠去的馬車,面露驚奇,原來一路上走得跟蝸牛爬一樣慢的車子也可以跑這麽快啊。

當她回過頭來的時候,若謙已經把她帶到了那奇異大門前。她擡頭看見了門楣上的額匾,上面居然刻着三個龍飛鳳舞的古字。之所以認為是古字,是因為這三個字頗奇特,而她不認得。似乎總能明白她的心思,若謙瞥了一眼門匾上的字,拍了拍她有點傻乎乎的臉,笑着解釋:“這三個字是‘洛神幫’。是先秦的古字。”

“哦。”依依驚嘆不已,為有人能刻三個難懂的古字挂在門楣上,也為若謙居然能認得古字,“夫君,你也識古字啊。”

對于她的驚嘆和一臉的崇拜,若謙照單全收,笑得賊兮兮的,就是不說他第一次見到這三個字時的情景是多糗,而他之所以會懂,也是聽別人解釋來的。

“我們想求見貴幫的少幫主,勞煩兩位通報一聲。”若謙整了整面色,自懷中掏出一個玄黑的令牌,交予兩位看門人之一。那人一看令牌,面無表情的臉上當即露出恭敬的神态,雙手奉還令牌,說話的語氣中帶着與他的魁梧不相符的謙和:“公子,請稍候,在下這就去通報。”說罷,快速轉身離去。

依依偎在若謙的懷中,看着他從容不迫的一舉一動,一雙美目好奇地轉動着,在看到他要把玄黑的令牌放回懷中時,毫不猶豫地伸手攔下,她實在太好奇了。這是什麽東西,居然可以讓那個看起來好吓人的大漢那麽恭敬。

若謙把令牌放進她嫩白的手心,很高興地看到她手心的傷痕已經淡去了。

令牌上除了一些莫名難懂的字符,什麽也沒有。依依把令牌還給若謙時,臉上的疑惑更深了。若謙笑得高深莫測,一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就在依依正要開口詢問的當頭,先前進去通報的那個大塊頭出來了,回話說少幫主正在廳上候着,請他們進見。他領了他們進去。

一路下來,若謙一言不發,始終帶着笑,依依看着他的表情,明白問也是白問,幹脆吞下自己的好奇心,專心地左顧右盼,欣賞風景。

舉目之處,她看到的景象與關家的大不相同。如果關家庭院的景致用精致典雅來形容,那麽這裏的景觀就是全然的豪放粗犷,不見一絲的柔和。挺拔的雪松,傲骨的寒梅,連假山都顯得別樣的粗糙。

很快他們被帶進了一個大廳,廳裏有不少人,而在大廳盡頭的粱上有一個巨匾,依然刻着難解的古字。但這一切都引不起依依的注意了。

她是那樣的震驚,瞪大了雙眼,小嘴微張,滿臉的驚訝,不由輕呼出聲:“二……”但她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怎麽可能呢,二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雖然前方那個人長得和二哥一模一樣,但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冷峻,帶着不可一世的威嚴,臉上完全沒有二哥那開朗迷人的笑。

若謙卻似是習以為常,一點反應也沒有地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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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那個男人也看到了依依一臉的不敢置信,他的表情卻變也沒變,他犀利的目光掃過廳中其他的人,唇裏吐出了兩個毫無溫度的字:“出去。”廳上的人在聽到他的命令後,以最快的速度全退大廳,訓練有素可見一斑。

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依依再次被吓傻了,從小到大,她何曾見識過這等陣勢啊。這是一個自己根本不能想像的世界。然而更令她吃驚的卻是那個長得和二哥很像很像的男人,他居然在笑,笑得和二哥一模一樣。

只見上座的那個男人在廳裏的人消失在門外的瞬間,笑得像換了個人似的,全無之前的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和冷酷的氣質。現在的他完全就是依依所熟悉的那個二哥了,臉上挂着大大的笑,眼裏帶着戲谑,正從上頭飛奔下來,直沖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雙手,敞開了熱情的懷抱。

若謙可沒這麽大方,他長臂一伸,擋開了柳書徑的“狼爪”,環在依依腰上的手緊了緊,占有之姿顯露無疑。

柳書徑狀似委屈地嘟起了嘴,一臉的哀怨,那嬌态和依依還頗有幾分相像,但出現在一個大男人的臉上,就實在讓人看不下去,若謙送了他一個大白眼,只有依依還處于呆滞中,兩眼發直地盯着柳書徑,臉上的表情變也變不回去。

若謙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要等她自己回過神來可能要等上一輩子,他伸手合上了她微張的小嘴,又揉了揉她幾乎僵掉的臉部肌肉,笑言:“娘子,醒醒。”

依依總算清醒了一些,但開口說話卻結巴得厲害:“二……二……哥?”話中還是帶滿了懷疑。

書徑佳人在抱不成,只好善盡地主之誼,招呼他們落座,然後自己退到一旁坐下,才剛坐定聽到小妹的置疑,馬上又換上一副苦瓜臉,眼中居然還漾起了水光,“小妹,你連二哥都不認了?嗚嗚……想不到,你才出閣幾個月就把二哥給忘了,難道二哥就這麽讓你讨厭嗎?虧得我還天天想着你嫁出去了過得好不好,原來都是二哥自作多情……”看着他精彩絕倫的表演,若謙除了翻白眼還真不知該做什麽反應。偏偏他的娘子還傻傻地相信了。

依依一聽二哥的埋怨,,心下覺得頗為自責,慌忙解釋:“二哥,不是這樣的,只是你剛才不太一樣,我…我…”天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寵妻的若謙一看到依依的淚當即變了臉,出口的話雖然不至于咬牙切齒,也是足以讓勇氣不足的人一身冷汗了,“書徑二哥──”拖長的話音中盡是陰寒,但對在坐的兩位顯然都沒什麽效果。

依依注意力全在柳書徑身上,根本沒時間去體會若謙的心情,而書徑則是不痛不癢,嘻皮笑臉不當他是回事,但依依的淚讓他知道自己玩笑開過火了,趕緊換上撫慰的面孔,說道:“小妹,別哭,別哭,二哥逗你玩呢。”

依依再看書徑,一臉的輕松快意,眼中的潋滟水光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才明白自己被騙了,不由火氣上沖,頭一甩,抛了一句火氣頗沖的話:“二哥,你又騙我,小心我叫夫君……”她的眼轉向了若謙,驀地收住了話,臉上泛起了紅暈。

若謙和書徑一愣過後,對視一眼,不由開懷大笑。

書徑伸手彈了依依的額頭一下,笑言:“小妹,你終于也有伸出利爪的時候。看到你這樣,真好。”

對依依本能的依賴感到滿心喜悅的若謙也無心計較書徑的小動作,他放聲大笑過後,把下巴靠在依依的肩上,輕輕柔柔地蹭着,看似對依依耳語,聲音卻大得足夠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娘子,你還真看得起你相公啊,你可知道坐在你對面的是誰?”

依依夾在兩個狡詐的男人當中,顯得明顯的反應不良,她眨着無辜的大眼,歪着頭來回看了兩個男人好幾回,最終松懈了下來,她窩進了若謙的懷裏,不再開口說話。雙眼直視前方,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她才柔柔地問:“對啊,你到底是誰?”話裏有着濃濃地疑惑。從小她就知道二哥不喜歡呆在家裏,總往外跑,長大之後就更是變本加厲了,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在外面忙什麽。爹每每問,都被他搪塞過去了,久而久之,爹也就放棄管束他了,把全副放在了大哥身上。誰料這一來卻讓二哥更如魚得水,三不五時不回家是家常便飯。但她怎麽也沒想到二哥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樣子。

“哈,小妹,這個你不用問我,問我的妹婿就行了。”他的語氣有些怪怪的。似是有許多的不滿卻又無處可洩,只有自己放在心裏悶燒。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想他自從六歲那年因因緣際會被洛神幫幫主南天收為義子後,就開始了一種和父親所過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在世人面前扮了十幾年的雙面人沒被人知道過,誰會知道龍蛇混雜的洛神幫少幫主居然出身書香門第呢?偏偏就遇上了關若謙。認識關若謙是在幾年前,兩人就因為生意上的事而有所交集。沒想到的事他會變成自己的妹夫。依依歸寧那天,兩人就打過照面,還好若謙看懂了他的暗示,沒有把他的身份給抖了出來。可自己卻落個了把柄在他手裏,只差沒讓他予取予給了。現在他居然還把小妹帶到洛神幫來了,可惡!

若謙自是明白他在別扭什麽,卻不以為意,只是好言好語地哄着妻子:“娘子,別這樣,來,笑一個,你的二哥可是掌握整個大運河水運的洛神幫少幫主哦,他一個眼神就能定人生死呢。”呵,話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今天是依依十七年來過得最震憾的一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幫主居然是自己天天嘻嘻哈哈的二哥,這讓她如何能相信,可是事實卻擺在了面前,不信也不行。突然她想起當初若謙在船上的話,她擡頭問道:“夫君,你說要回洛陽找二哥,是指我二哥嗎?”原來他神秘背後竟是這樣一個大秘密,真難以想像爹要知道了會是怎麽的表情。

“傻瓜,你二哥不就是我二哥嗎?”若謙對她慢半拍的反應深感無力。

“對了,你們怎麽突然來了?”柳書徑深信“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古訓,他知道沒事的話,若謙不會帶依依來見另一個自己的。

“沒事,就是無家可歸,所以帶依依來投靠你啊。”若謙聳聳肩,輕松得不當回事似地說,但眼神傳遞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書徑當下就明白他的意思,看來他是有意隐瞞小妹,這他沒意見。有危險的事不适合小妹這樣單純的女人知道。

依依卻沒那麽配合他們,蹙起了她的秀眉,流露出了沉重的憂慮,她忘不了在船上時,夫君的黯然深沉,話就不由脫口而出:“夫君,你是不是因為那件事來的?”端端毀了兩個大男人欲保護她于紛争之外的好心。

看她的表情,若謙就知道她已經聯想到了,苦笑浮上眼,有時候他總以為他的小娘子是迷糊單純的,可有時候她又實在聰慧得緊,總是一語道破“天機”。

書徑聞言,訝異地挑挑眉,他還以為若謙什麽也沒告訴小妹呢。

若謙無奈地笑了笑,解釋道:“原本,我想,依依是我的妻子,也是關家的一份子,有權知道,她應該和我發擔。但現在我後悔了。也許這事并不單純,我不想把她卷進來。現在我只想保護她。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你知道她總是很固執。”

依依真的不知道若謙在短短的幾天裏,心思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想也許是自己受了傷,讓他起了要保護她的念頭。但誠如他所說,既然自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存在,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她總是要和夫君一起面對的。她站在若謙的對面,臉上堅定的表情這樣告訴在座的兩個男人。

若謙把她攬回懷中,對于她的固執,他早已經明白,所以他知道他再瞞也無益,也許只會讓她更擔心,就像父母瞞住了他,卻讓他的不安更深。他承諾:“我會告訴你所有事的。”

依依因他的保證而綻開一朵絕美的笑花,眩花了兩個男人的眼。

柳書徑靜靜地看着這一幕,臉上帶着一貫的笑,卻比以往更燦爛三分。小妹真的不一樣,她已經漸漸地走出了父親設下的框框條條。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如果是的話,那只能說愛情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改變了一個人改變得如此徹底。自己還是明哲保身,和它保持距離為妙,書徑暗暗告誡自己。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一點也不想為了一個女人而改變。

咳咳,柳書徑輕咳兩聲,收回自己渙散的心緒。

“說說情況吧。”毫不浪費時間,柳書徑當即切入正題。

若謙皺起了眉,說道:“就是我上次托你查的那事,有進展嗎?”

書徑臉上現出了略為苦惱的表情,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這讓若謙更加确定事情真的不簡單,他的表情也僵硬了起來。

書徑沉吟了一會兒,終于擺出壯士斷腕的壯烈神情,惹得若謙和依依都屏住了呼吸,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說真的,我說真的,我們洛神幫的情報網不是全國最好的,那也是黃河以北最好的。”他的臉苦得快可以滴水了,一點也看不出自誇的洋洋得意,讓人看不懂他在唱哪一出的大戲,若謙和依依的表情已經變成不知所以然了,可柳書徑壓根沒顧着別人的想法,自說自話得不亦樂乎,“可是,可是,居然什麽也查不出來。”他的表情終于演化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若謙和依依現在的心情是一樣的,那就是恨不得在柳書徑身上用灼熱的目光燒出四個大洞。這小子根本就是在耍人嘛。

那目光實在是太強烈了,燒得柳書徑不得從自導自演的大戲中回到現實中來了,他嘿嘿地幹笑着,企圖平息被自己燃起的怒火。

若謙一點也不為所動,他瞪着柳書徑,一副他不說個清楚,就要把他盯死的狠樣。

柳書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明白自己的玩笑開得不是時候,于是坐直了身子,終于有了點正經的樣子。

“若謙,你說的這事還真的有些玄,乍看起來,那是真的一點問題也沒有,查起來也沒有個準确的方向。這次如果不是葉叔親自出馬,恐怕也不會這麽快就找到方向。但這次的事是真的不簡單,連葉叔這樣在探子這一行成名幾十年的老手也覺得得棘手,到現在還沒查出什麽真正有價值的線索。這次葉叔出去好幾天了都還沒回來,不過明天是幫裏的例會時間,葉叔應該會趕回來參加才是。所以估計他今天會回來吧。這樣吧,等葉叔回來了,我們再來讨論吧。”

若謙想了想,也只好這樣了,點頭表示同意了。

依依一直無語地聽着,書徑的話聽着她耳朵裏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談一樣神奇,見他們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了,于是她決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好好問問二哥這些年來的精彩生活。

書徑爽快地答應所所有的事都告訴她,但不是現在,他要先給他們安排住處,還要給他們洗洗塵,補償他們這幾日的辛苦奔波。

是夜,柳書徑在自己所居的劍居為若謙和依依洗塵。在座的只有賓主三人,柳書徑恢複本來柳二少爺的本性,百般耍寶,把自己這些年闖蕩江湖的趣事添油加醋地講了個通透,逗得依依笑逐顏開,頻頻追問細節。若謙雖無心說笑,但貪看妻子燦爛如驕陽的笑顏而暫時忘卻了一切的煩惱。席間的氣氛是其樂融融。但一直到席盡人散,書徑口中的葉叔也沒有出現,讓人隐隐不安。

若謙和依依在洛神幫一住就是好幾天,一點消息也沒有等到。所幸書徑派到關家監視的手下傳來消息說,關家一切如常,并沒有發生什麽意外的事,這才讓若謙和依依日漸焦躁不安的心有所安定。

這一天,若謙一大早就出去了。依依一直留在房裏,沒有出來。洛神幫畢竟是江湖幫派,龍蛇混雜,不适合女子走動。所以除非有人陪,否則依依就只能留在房裏。還好依依一貫能自得其樂,此時她正在房間裏為柳書徑縫制一件披風,一為打發時間,二算是報答二哥收留之恩,雖然是自己的二哥,可自己畢竟是出嫁了的女子,就是那潑出去的水了。這樣打擾娘家人總是不應該的。慶幸的是二哥永遠都是這麽的寵愛自己,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看。而這麽多年來,也是二哥用心良苦,才使自己的性格中還保留了一分最初的活波開朗,不至于真的心如一潭死水。自己能做的從來就不多,以前二哥的衣物都是娘在打理,輪不到自己插手。現在她知道二哥的另一面,那是娘所不知道的。雖然不知道二哥的世界和自己的有多大的不同,但她看到了二哥身上儒雅的白裳和他那天在廳堂上的氣勢是多少的不諧調。現在她能做的就是為二哥縫制一身新衣,繡一件披風。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麽。雖然她那天說有什麽事都要和大家一起面對,但這幾天她看着夫君焦急,除了陪他急,她什麽也做不了,才明白自己有多麽的無能為力。

今天夫君出去了,出去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但她知道他是要回關家去看看。雖然不能進去,但遠遠地看一眼,也能安三分的心。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自己太容易激動,她怕自己見到家門時會忍不住想哭。那個家自己雖然才生活了不足半年,但她已經完全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家,那個家裏有寬容的公公婆婆,有體貼能幹的翠竹,有上上下下對自己照顧有加的下人,有她幾個月新媳生活的快樂記憶,有太多太多讓她想哭的理由。所以當夫君出門的時候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說出想回去的話,她知道那樣會讓夫君為難。

“喀喀。”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冷不丁吓了依依一跳,針紮進了指尖,血珠子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依依顧不得吮一下,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柳書徑,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昔日輕松的笑意,只剩下沉重和嚴肅。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那種普通得會讓人過目即忘的中年男子。

依依感覺到了什麽,她無聲地把他們讓進了房裏。待三人坐定,依依還是無言,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只能等待,等待來人說話。她相信他們來是有話要說的,或許就是一個或好或壞的消息。

“小妹……”柳書徑遲疑着。

依依很努力鎮定住自己的心跳,平靜地說:“二哥,有什麽話說吧。”

柳書徑看了那個中年男子一眼,無言地把發言權交給了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神色沉重地開口了,他的語調沉穩平淡,話卻句句攝人。依依的臉色一點點地蒼白下去,最後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蒼白,再也看不出什麽了。

夜黑得像一團墨跡,靜得像一個真空,冷得像一個冬天冰窖。

依依覺得被怎麽裹也暖和不起來。原來這麽大的床,只剩下她一個人睡的時候是這麽的冷,冷得仿佛那風就像刀穿過肌膚一樣地穿過被褥,襲向她的全身。而事實上,這個房間裏什麽風也沒有,門窗嚴嚴實實的,屋裏還有一盆炭火。那止不住的寒意來自她的心靈深處,不是暖被和炭火可以溫暖的。而那個一向給她溫暖的男人現在不在她的身邊,她不知道他去哪了。

她只能一遍遍地想着今天下午聽到的那不可思議的事實,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去接受它。她想着,想着,就覺得寒意越發得深了。

一陣冬天的寒風從門口處往屋子裏灌了進來,還帶着一些白花花的如柳絮的事物。黑洞洞的門外走進來了一個人。一個男人。那個她一直在等的男人。他終于回來了。他走了一天了。他反手關上門,站在門板邊上抖落了一身的殘白,原來外面不知何時竟下起了小雪。

依依已經從床上起來了,點上了燭火,看清了從門外灌進來的原來是雪花,小小的,細細的,很快就在溫暖的屋子裏蒸發了,連水珠都沒留下。

若謙已經抖盡一身的落雪,他大步走了過來,把依依摟進了懷裏。他那一身從外面帶來的冰寒透過了依依的衣衫,滲進了她溫熱的皮膚,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但她并沒有拒絕他的懷抱,雖然他的懷抱沒有了一貫的溫暖。她需要他的懷抱來告訴自己他還是她的夫君,而沒有其他讓她害怕的身分。

若謙抱起依依走到了床邊,把她放回了暖和的床上,蓋上了厚實的棉被,不讓寒冷再侵襲她。他脫下了自己一身微濕的衣服和髒污的鞋子,這才鑽進了被窩裏,擁着依依不放。這會兒依依終于不再打寒戰了,他的懷抱還是這樣的溫暖,只是糟糕的天氣、凜冽的寒風、冰冷的小雪讓他暫時失去了溫度。

他們靜靜地擁着彼此,尋求心靈的安定的和安全感。

外面的寒風和飄雪被遺忘了,屋子裏的炭火燒得正旺,再沒有什麽可以讓他們感到寒冷了。可是他們還是沉默着,不安地沉默着,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先開口。

時間就在寂靜中悄悄地流走了。外面的天還是黑得可以吞噬一切,看不出是什麽時候了。但是屋子裏,依依點上的蠟燭已經燒到頭了,燭油溢出了燭臺,流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像淚,紅紅的淚。

半夜無眠,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一件被埋藏了二十幾年的秘密。一個秘密如果能被埋藏二十幾年,一般就不太容易被揭開來,但是似乎一天之間它就輕易地攤在了陽光下,讓當事人措手不及。

蠟燭一閃一閃的,最後滅了。屋子裏只剩下漆黑。黑暗讓人除了視覺外的感覺都敏感了起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突然變得清楚起來。沉默開始變成一種壓力,壓抑得空氣都變成稀薄了,呼吸變得困難起來了。

誰來打破這個沉默?依依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勇氣,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這樣一個問題,一個原本不可能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的問題。

若謙有了一種非開口不可的責任感,他知道他的妻子和他一樣一定已經知道了那個屬于他的秘密,這本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可是現在它已經變成兩個人的了。

“依依。”依依又聽到若謙用這樣鄭重而隆重的語氣喚着她的閨名,她知道他們之間将有一場嚴肅的談話,她有些害怕,有些退縮。她膽怯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料,慌亂地搖着頭,誠實地表達她的惶恐。但這阻止不了什麽,他們彼此都知道。

“依依。”若謙輕輕地掰開依依的手,握着手裏,他的眼睛直看進她的瞳孔深處,看穿她的害怕和退縮。但是心疼的感覺并不能阻止他繼續下去的決心,這是他必須面對的。

依依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無奈,想起那一天自己信誓坦坦地說過的話,她沉靜了下來,這個時候她沒有逃避的權利,因為這是她選擇的。她把臉偎進了若謙的胸前,無言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依依。”若謙又一次喚着她的閨名,為她的堅強而感到心安和感動。

“你知道了,對嗎?”他這樣問道,雖然他知道她不可能沒有得到消息。

依依仍是無言。

“二哥告訴你多少?”他只想知道自己該從哪開始說。

“他只說了你是……”依依說不出來。

“王子?”若謙苦笑,他活了二十幾年,平平凡凡地活了二十幾年,卻在今天被一個自稱是他兄弟的男人告知他是一個王子。莫說別人不相信,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相信。

依依沒有說話,這樣的意外不是她知道該怎麽面對的。她的生活中從來沒有意料這樣巨大的”驚喜”,也沒有人告訴過她該如何面對。

今天一早若謙就到了關家附近去了,他從柳書徑那借了一身粗布衣,又弄了一對假胡子,粘地嘴邊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總比還沒看到家門就被人認出來好。他低着頭進了關家後門對面的小茶館,坐了大約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他只看到六子趕着馬,運回來一車新鮮的草料。六子對馬總是愛護有加,在冬日裏馬兒總是不容易吃到新鮮的草料,但六子總有辦法弄到一些。因為馬廄在後院,所以他把車趕到了後門,把草料搬了進去。除此之外,再也沒有看到其他人從後門進出。關家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樣,平靜如昔。

就在他要放心離開的時候,一個看起來不像是中原人的男子坐在了他的對面,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若謙從來沒有讓人看得心慌過,但現在他卻忍不住感到心慌。他在桌子上放下了茶錢,低着頭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那個男子阻止了他。

“關少爺,請留步。我家主人有請。”那男子的口音帶着濃濃的異域腔調。若謙停住了腳步,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從來不曾謀面的男人,心中有一種預感,多日來的謎就要解開了。他爽快地扯下了嘴邊的假胡子,既然已經被人識破了,再僞裝就顯得不必要了。

那個陌生的男人露出了欣賞的眼光,對關若謙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把若謙迎出了小茶館,上了一輛頗為精致的馬車。

一路走來,若謙與那個男人相對無言。并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若謙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得到解答,但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男人絕不是一個輕易多言的人,就算問也問不出任何事來。現在他可以說是完全處于劣勢,甚至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對方卻認得他,而且輕易地就識破了他的僞裝,可見對方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保持沉默,操之過急的問話,顯得沉不住氣,在氣勢上就更是輸人一截。

車走得很快,他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若謙看着車停住的地方,不知該做何表情。他相信他就是閉着眼也能認出這是什麽地方。

“洛陽第一樓”的牌匾突然大得讓他覺得礙眼。沒想到,他被爹娘借故驅離了風暴中心點,結果他還是回來了。謎底真的就在關家的這家酒樓裏嗎?

他沒想到出來迎接他的會是他一貫視若兄弟的無悔。但今天的無悔顯然不一樣,他完全不像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樣嘻皮笑臉了。原來,他也可以這麽嚴肅,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底蒙着一層嚴霜,看起來疏離而冷漠。原來他關若謙也有看錯人的時候,還是這個任無悔太會演戲,可以把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個性演繹得十足像,像得讓人看不清真相呢?

無悔看着關若謙眼中掩不住的被背叛的傷痛,抿住了嘴。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也無話可說,因為事實就是他從一開始就背叛了若謙對他的器重和信任。或者連背叛都談不上,他從來就不曾和關若謙站着同一陣線上,他只是一個卧底,是埋伏在關若謙身邊的一只棋子,一只随時可以置關若謙于死地的棋子。雖然關若謙對他器重、信任有加,甚至對他推心置腹、視若手足,但這也只能讓他感動,讓他在有些時候覺得自己的虛僞很可恥。可是他更不能忘卻的是在自己失去一切的時候是王後收留了自己,養育了自己。一邊是恩,一邊是情,他也曾進退兩難,他也曾掙紮不已。然而當王子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背叛對他有養育之恩的王後一族,他要效忠的人只能是王後和她最心愛的王子。所以,他現在出現在這裏,親自把關若謙帶到了王子面前。而關若謙的生死全憑他自己的造化了。

若謙沉默着,他不知道到底還會有多少的“驚喜”在等着他。真是可怕,原來一切都不簡單,至少遠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他以為最多就是一個突發的危機,沒想到卻是一個已隐藏很久的陰謀,而自己從很早以前就已經處在這個危機之中而不自知。

他走進了洛陽第一樓最豪華的的客房。然後他看到,客房裏有一個男人,一個異族男人,一個年長自己少許的男人。那個男人背對着若謙站在窗邊,他有着和青雲相似的淺色的卷發。無悔把若謙帶到房中,就無聲地退了出去。

若謙靜靜地打量着背對着他的男人。那男人雖然背對着若謙,但他的背影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已經足以讓若謙心生警惕,這是一個絕不平凡的男人。能讓無悔那樣出色的男人奉為主子的男人豈會是等閑之輩,若謙暗嘲自己的後知後覺。

那個男人似乎感覺到了若謙打量的視線,他慢慢地轉過了身。那是一個有着和青雲相似的外表的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來自中原之外的人士,深刻的五官,白皙的膚色,淡金的眼珠。他和青雲又是不同的,這是一個養尊處優,非富即貴的男人,他身上透着的是貴族式的優雅的冷漠疏離。那種氣質是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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