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兩條纖細的胳膊從郁老爺子的身後纏上來,紅彤彤的指甲摳着報紙的邊緣,不甘心地留下幾道淺淺的褶皺:“老爺,您看什麽呢?”
郁榮猛地轉身,抖着報紙,激動道:“婚訊啊!”
年輕的姨太太興趣缺缺地縮回被子:“一則婚訊罷了,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老爺想起來,娶我的時候,沒登報啊?”
郁老爺子面上滑過一絲尴尬,咳嗽連連:“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這事兒了嗎?我是續弦,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登報不是給人笑話嗎?”
“不光彩?怎麽就不光彩了?!”郁榮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姨太太先惱了,“當初把我肚子搞大的不是你?好啊,郁榮,你現在覺得不光彩了,那你倒是把我休了啊!”
郁老爺子自然舍不得将嬌滴滴的姨太太休掉,連忙扔了報紙,湊過去哄:“你看你,一說婚事就着急……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還這麽任性。”
姨太太眼底湧起得意,手掌輕輕地貼在了小腹邊:“郁武剛出生沒多久,我這就又有了,老爺你想要女兒還是兒子?”
郁榮笑着拉下床帳:“都好。”
“我呸,都好什麽?”姨太太不買他的賬,冷哼着翻身,“老爺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就想要阿爾法兒子!”
她也正是因為生下了阿爾法兒子,才真正邁進郁家的門的。
姨太太念及此,不由想到了郁榮的發妻——她沒名沒分的時候,就聽郁老爺子抱怨過,說自己的發妻膝下只有一個歐米伽,還是個體弱多病,完全沒辦法繼承家業的歐米伽。
那時,郁榮話裏話外就透露出了想要休妻的念頭。只是郁家再怎麽落魄,在申城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無緣無故休妻,會落人口實。郁榮生怕被人恥笑,就将現在的姨太太,也就是當時的小情人養在了外面。
“老爺,我跟你說實話吧,”姨太太嘆了口氣,“當初,我也沒想到真的能嫁給你。”
姨太太說的是實話。
她本以為自己要被郁榮養在外面一輩子,甚至做好了生下孩子依舊沒有名分的準備,誰知道,郁榮的發妻居然病死了呢?
連那個病歪歪的歐米伽,都被他們用藥藥倒,送到了拍花子的手上。
Advertisement
“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兒呢。”郁老爺子聽姨太太提起自己的發妻,一骨碌爬起來,“哎喲,你是不知道……”
郁榮話音未落,躺在床上的姨太太未語淚先流:“好啊,你現在娶了我,後悔了是吧?”
“你哭什麽啊?”郁老爺子看到她的眼淚就頭疼,“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姨太太勉強止住淚,氣惱道:“你說!”
“我那病歪歪的兒子……就是那個被咱們藥倒,賣給拍花子的兒子,要嫁人了。”郁老爺子把報紙重新拎起來,指着報紙上的照片,激動得差點語無倫次,“你看,你瞧瞧,白紙黑字,真真的呢!”
姨太太聞言,先是一愣:“他……不是被咱們賣給拍花子了嗎?”
也就值幾十塊錢,還不夠買胭脂呢。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郁榮壓根不關心郁聲的遭遇,只一個勁兒地重複,“但是他要嫁的,可是奉天城的穆四爺!穆四爺你知道是誰嗎?奉天的穆聞天啊!”
“穆四爺……穆家?!”姨太太臉上的茫然很快被驚喜替代,“真是那個穆家嗎?”
“報紙上登的,還能有假?”
“那可真是……真是……”
“還能是什麽?”郁榮笑得合不攏嘴,将報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在懷裏,“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是郁聲的親爹,他要成婚了,能不請我去?”
“……以後我就是穆家四爺的岳丈了,這申城還有誰敢與我作對?”郁老爺子做起了美夢,躺在姨太太的身邊,仿佛看見了穆聞天帶着郁聲來申城,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場景。
姨太太比郁老爺子清醒些,或者說,郁聲不是從她的肚皮裏出來的孩子,到底不信任,激動過後,心裏滿是擔憂:“老爺,郁聲會不會記恨我們将他賣給拍花子?”
“我是他爹!”郁榮從鼻子裏擠出一聲輕哼,“沒有我,能有他?再說了,要不是我把他賣給拍花子,他能攀上穆家?”
“也是。”姨太太被說服了,也跟着暢想起來,“老爺,我雖說不是郁聲小少爺的親生母親,但好歹也嫁給了你,算是他的半個娘,他不會和我過不去吧?”
郁榮眼睛一瞪:“他敢?!”
“萬一敢呢?”
“那咱們就和穆家人說理去。”郁榮的如意算盤打得好,“我是他的親爹,你生的孩子是他的親弟弟,他要是不管我們,我們就讓穆家人知道,他是個不忠不孝的人,到時候婚禮取消,難受的不還是他自己嗎?”
郁老爺子自以為拿捏着郁聲的一切,得意揚揚地等了好些天,卻一直沒等到婚禮的請柬,終是意識到,郁聲或許真的要與郁家斷了幹系,登時急了。
好不容易有一個能和穆家搭上關系的機會擺在郁榮的面前,他哪裏肯撒手?久等無望後,他撂下了申城的生意,帶着姨太太和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登上了前往奉天的火車。
而遠在奉天的郁聲,正被謝小柳按在椅子上“審問”。
他和穆聞天的婚事一登報,整個奉天城都炸開了鍋。
謝小柳兇巴巴地問:“是不是四爺強迫你了?”
郁聲眨眨眼:“沒有。”
“那你怎麽忽然就要嫁給四爺了?”謝小柳想不通,“穆老爺子認你為義子的事,人盡皆知,要不是四爺強迫你,你想嫁誰不成?前段時間,穆老爺子不是還在幫你物色阿爾法嗎?……難不成是四爺以身份要挾你,強迫你就範?!”
眼見謝小柳越猜越過分,郁聲連忙心急地解釋:“沒有的事兒!四哥對我很好!”
“郁聲,咱們還是不是朋友?”
“是……是呀。”
“那就和我說實話,你和四爺到底是怎麽回事?!”
郁聲揪着裙擺上的珍珠,蹙眉反問:“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是被強迫的?”
“自然是因為四爺……”謝小柳話說一半,忽地想到穆聞天在郁聲面前的模樣,有些噎住。
他能說什麽呢?
只能說穆聞天平日裏在外人面前和在郁聲面前,差別太大,讓他一時轉不過來彎兒罷了。
誰知道“炕見愁”的穆四爺遇上嬌滴滴的郁聲,竟然變得那麽溫柔?
“四哥真的很好。”郁聲見謝小柳不說話,自顧自地解釋起來,“我……我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他的。”
“行。”謝小柳煩躁地坐在他身邊,勉強信了他的話,“那穆老爺子有沒有強迫你?”
“也沒有。”郁聲抱着小貂,認認真真地發誓,“如果我騙你,就讓我……”
謝小柳沒讓他将誓言說完:“得了得了,我信你。”
郁聲這才滿意,晃着腿,慢吞吞道:“小柳,你別擔心我,這婚事我真的點頭了。”
“好吧,少爺,您點頭,我心裏就安心了。”謝小柳沒好氣地輕哼,起身揉揉他的腦袋,“走吧,也不知道你結婚以後,還能不能出來。咱們出去逛逛?”
郁聲聽到“逛逛”就興奮,抱着貂跟在謝小柳的身後往屋外走,走了兩步,又納悶起來:“為什麽結婚了就出不來?”
“哎喲,我的少爺。”謝小柳快服了他了,“您可真是……這算是什麽問題?成結的歐米伽要是懷了孕,還怎麽出門?”
倒也不是不能出門,但是到時候,孕期的反應稍微激烈一點,就是想出門都難。
郁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謝小柳當他聽明白了,揣着手繼續往門外走,誰料,還沒走幾步路就聽到了他的小聲嘟囔:“懷就懷,我讓四哥帶我出門就是了。”
謝小柳:“……”
得,是他白操心了!
這廂,謝小柳帶着郁聲出了門;那邊,從火車上下來的郁老爺子凍得面色鐵青,正拉着路人問路呢。
“喂!”郁老爺子揪住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漢子緩緩扭身,露出了布滿傷疤的臉。
郁榮吓了一跳,瞬間蔫了,慫了吧唧地拱手:“勞駕,請問……穆家往哪邊去?”
“你要去穆家?”漢子撣了撣手上的灰,見郁榮衣着不凡,了然地颔首,“穆家的四爺要成婚了,你是去參加婚禮的老爺吧?”
郁榮忙不疊地點頭,剛熄滅的嚣張氣焰再次膨脹起來:“那可不?這婚事啊,穆家不請我都……”
可惜,漢子在車站做工,每日見到的老爺比郁榮一輩子見的都多,壓根懶得聽他吹噓,轉身搬起地上的貨物,頭也不回地往車站外走:“你拿着請帖出站,就能看到穆家的人了。”
“請帖?”郁榮一愣。
漢子見他擋到自己的路,不耐煩地催促:“沒請帖,你怎麽參加四爺的婚禮?”
“哦哦哦,有……我有。”郁榮心虛地讓到一旁,目送漢子遠去,臉上的神情逐漸猙獰。
他根本沒被邀請,哪兒來的請帖?
“老爺。”同樣凍得哆哆嗦嗦的姨太太,抱着還不會走路的兒子,心急地湊上來,“我們……我們怎麽辦?”
“先住下來。”郁榮陰沉着臉往車站外走,“沒請帖算什麽?我們這樣的身份,穆家能不讓我們進門?”
郁老爺子說完,裹緊了單薄的外衣,一邊催促姨太太跟上自己的步伐,一邊在心底暗暗咒罵着郁聲。
要是郁聲給他發了請帖,他至于在寒風中受凍嗎?
真是個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