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北風吹散了剛離開車站的郁老爺子的謾罵,也吹散了準備去聽戲的郁聲嘴裏冒出來的嘟囔。

謝小柳裹緊了外衣,沒好氣地望着身旁嬌氣的小少爺:“你說什麽呢?”

“小柳,我四哥沒來接我。”郁聲抱着貂,氣呼呼地四處張望,“他送我來玉春樓的時候說了,會在樓下等我的。”

“許是有急事吧。”謝小柳倒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攙住他的手臂,“走吧,再不走,要下雪了。”

他都打算好了,先帶郁聲去梨園聽戲,再找個飯館好好吃一頓,保準讓穆家新認的小少爺玩得樂不思蜀,不想嫁人。

可謝小柳千算萬算,沒算到郁聲的心思全然不在吃喝玩樂上。

郁聲站在玉春樓的樓下左顧右盼,連黃包車來了都不肯動,非要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盯出穆四哥的影子才罷休。

“他的車還在呢。”他失落地喃喃,“人也不應該走遠了才對呀。”

“小少爺,四爺那麽大一個人,還能走丢不成?”謝小柳氣也氣了,催也催了,這會子只知道樂了,“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我就給玉春樓的管事留個信兒,讓他轉告四爺,我們去聽戲了,好不好?”

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郁聲不情不願地點頭,親自跑回樓裏,對着管事反複叮囑,生怕人家把梨園的地址說錯,還要了紙筆,一筆一畫地給穆聞天留了紙條。

郁聲巴巴地将紙條折起,遞到管事手裏:“你見了我四哥,讓他快些去找我。”

管事忙不疊地應了:“放心吧,保準不會出錯。”

郁聲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卻說穆聞天也沒走遠,只在玉春樓不遠處的客棧裏蹙眉抽煙。

他面前站着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自稱是郁聲的親爹,氣勢洶洶地質問,為何穆家沒有給申城的郁家發請帖。

“我是他爹!”郁榮情緒激動,雙手不斷地揮舞着,“我不點頭,他怎麽能嫁人?”

Advertisement

其實,郁老爺子的腿在發抖,心也在打鼓。

他面前站着的,可是穆家的四爺啊!

但是,郁榮回想起前夜姨太太吹的枕邊風,咬着牙,強忍住怯意,繼續發脾氣:“且不說你們沒有給郁家發請帖,就連聘禮也沒有送到郁家,我們怎麽可能點頭,讓郁聲嫁進穆家?”

一直沒說話的穆聞天聽到這裏,終于有了反應。

他吐出一口煙,啞着嗓子反問:“聘禮?”

郁榮理所當然地颔首:“對!聘禮!郁聲是我的兒子,你穆四爺要娶他,難道不下聘嗎?”

這話,是姨太太教郁老爺子說的。

姨太太想得理所當然:“老爺,郁聲怎麽說,也是你的兒子,你怕穆家做什麽?你沒聽人說,穆家的老四,二十七歲還沒歐米伽,是有隐疾,還在床上有點……那什麽的緣故嗎?所以,我們家的孩子嫁進穆家,是吃虧呢!”

郁榮自然不覺得郁聲吃虧,但他聽明白了姨太太話裏的意思,眼前一亮:“是啊,我怕什麽?是穆家對不起咱們!”

被姨太太說服的郁榮腦子一熱,說出了先前的一番話。

郁榮原本是認不出穆聞天的。

他在客棧住了一晚,勉強适應了奉天的冬天,準備出門買些厚衣服的時候,聽見店小二和客人閑聊,說四爺的車在玉春樓前停了許久了。

玉春樓是什麽地方,初來乍到的郁老爺子并不知道,不過,他能偷偷将情人養在府外,自然對花街柳巷不陌生,一聽玉春樓的名字,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嗐,敢情穆家的四爺還逛窯子啊?

郁榮自以為拿捏住了穆聞天的把柄,漲紅了臉沖到車邊,以“郁聲親爹”的身份,将穆聞天拉進了客棧,尋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色厲內荏地要求穆家将聘禮補上:“我可以不追究你們不發請帖,可是聘禮,怎麽說,也不能少于這個數。”

郁老爺子伸手比畫了一下。

“這個數?”穆聞天叼着煙,冷嗤,“也太少了些。”

郁榮比畫出的數,穆老四就算是平日裏給郁聲零花,也嫌拿不出手。

郁榮噎了一噎,勉強壓下心底湧起的狂喜:“四……四爺既然有心,那一切都好說。”

穆聞天煞有介事地颔首:“我對郁聲,自然有心。”

“聘禮……”

“不過,我給郁聲的聘禮,與你有什麽幹系?”穆聞天不耐煩地打斷郁榮,“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也不知道你還想見郁聲做什麽,但是話我得給你說明白了……穆家不歡迎你,也不希望你出現在喜宴上。”

郁榮聞言,急得差點跳起來:“四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穆聞天往客棧外瞄了一眼,似是見到了郁聲的身影,也急起來,“聽不懂人話?”

言罷,擡腿就要往外走。

郁老爺子哪裏肯讓快到手的聘禮飛走?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穆老四的衣袖:“四爺,你……你真要這麽逼我,那我也把話撂在這裏!如果沒有聘禮,我是不會讓郁聲嫁進穆家的!”

郁榮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的威脅有用,見穆聞天停下腳步,立刻補充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點頭,你別想娶我的兒子!”

穆聞天的額角猛地暴起青筋:“你再給老子說一遍?”

“我……我不會讓郁聲進穆家的門的!”郁榮尚未發現穆老四動了怒,氣勢洶洶地重複,“沒拿到聘禮,我憑什麽将兒子送進你們穆家?賠本的買賣,換了誰也不會做!”

郁老爺子話音未落,穆聞天就抽出了槍。

男人修長的手指拂過槍管,在郁榮刷白的面色裏,緩緩擡起了胳膊。

穆聞天一手煩躁地插進發梢,一手端着槍:“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愣子……你話怎麽這麽密呢?再多說一個字兒,老子直接崩了你!”

郁榮在申城當了大半輩子的老爺,從未見過槍,更別說被槍管頂着腦袋了,被穆老四這麽一指,直接吓得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穆老四起初還當郁榮在裝蒜,伸出腳踢了踢癱軟的郁老爺子,見地上的人真的沒有反應,才意識到郁榮真的暈了,登時氣樂了。

他也不是真的要崩了郁榮。

就算真的要崩,也得等郁聲點頭了不是?

穆老四忍着煩躁,單手拎着郁榮的衣領,一路将人拖出了角落。客棧裏的店小二和客人們見狀,全都湊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四爺,這人誰啊?”

“四爺,您幹嗎呢?”

“四爺,這人……還有氣兒嗎?”

“有氣。”穆聞天眯起眼睛向外瞅了一眼,沒瞧見郁聲的身影,心裏滾過一陣郁悶,直接将郁榮丢向了店小二,“看着他,過一會兒要是沒醒,直接送醫院,藥費算我的。”

“好嘞。”店小二察覺出穆聞天言辭間的厭棄态度,也不甚在意暈厥的郁榮,将人随意搬到沒有客人坐的桌椅邊,“四爺,您有事兒就去忙吧,這裏我給您看着!”

穆聞天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紮進了風雪裏。

玉春樓前空無一人,只有幾行快被積雪覆蓋的腳印提醒着穆聞天,原本在這裏等着他的人已經走了。

“媽了個巴子。”穆聞天心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聲跑了,他上哪兒去找?

穆老四悶頭走進玉春樓,還沒開口詢問,管事就主動跑了過來,遞上了郁聲留的紙條。

“小少爺特意囑咐我,見着您,就把紙條給您。”

“有勞。”穆聞天心裏一松,展開了紙條——四哥,我和小柳去梨園聽戲了,你快點來找我哦。

秀秀氣氣的字跡裏透着郁聲特有的委屈。

穆聞天眼前浮現出歐米伽眉心微蹙的模樣,滿心柔軟,将紙條好生疊好,塞進口袋,轉身開車往梨園去了。

另一邊。

滿腹心事的郁聲從黃包車上跳了下來。

謝小柳忍着笑,牽起他的手:“你可知道今天的戲票有多難買?”

“是嗎?”郁聲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謝小柳的話,說話時,偷偷摸摸地扭頭往回看。

“瞅什麽呢?”謝小柳明知故問,“汛期都過了,你還看啊?”

他被抓包,紅着臉垂下頭:“小柳,我汛期沒過多久,你……你別笑話我。”

郁聲言下之意,自己黏着穆聞天是正常的。

哪家剛過汛期的歐米伽能離開阿爾法呢?

謝小柳沒有揭穿他蹩腳的借口,拉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小少爺,我沒跟你說笑,今天的戲票可難買了,要不是我提前和戲院的老板打了商量,今天我倆都進不來呢。”

“真的嗎?”郁聲聞言,暫時将注意力放在了戲票上。

他在申城時并不經常聽戲,一來,是他身子骨弱,他娘舍不得他出門;二來,郁榮很少給他錢,他囊中羞澀,自然也沒閑錢出門聽戲。

不過,謝小柳手中的戲票上寫的戲班名字,就算是不常聽戲的郁聲,也有所耳聞。

“是他們……”他詫異地抱緊了懷裏的貂。

“知道厲害了吧?”謝小柳得意地揚起下巴,“走吧,小少爺,今兒個就讓我帶你好好玩玩。”

謝小柳邊說,邊将郁聲拉進了戲樓。

于是乎,将車停下的穆聞天只瞧見了他們消失在戲樓裏的背影。

穆老四連忙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結果還沒走進戲樓,就被攔住了。

戲院的售票員為難地杵在穆四爺面前:“您……您有票嗎?”

穆聞天愣住,在寒風中掏了掏口袋,只掏出一把槍。

穆聞天:“……”

得,這年頭,沒有戲票,連媳婦兒都見不着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