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穆老四這一覺睡得踏實,醒來後幫郁聲掖好被子,套上衣服,馬不停蹄地往車站趕。

跟在他身後的雙喜說,郁家的老爺子在車站邊住下了。

“還住呢?”穆聞天滿心厭煩,“我不是讓他們走了嗎?”

雙喜想了想,狐疑道:“說不準是沒買到票。”

“可拉倒吧。”穆聞天嗤笑,“每天都有去申城的車,他哪裏是買不到票?他是壓根就沒想走。”

“不會吧。”雙喜不信,“四爺,那天您和老爺子都放狠話了,他還不走啊?”

穆老四擡手揩去臉上的雪沫子,沒好氣地反問:“你當人人都是你?”

雙喜嘿嘿笑了兩聲:“那是郁老爺子不知道您的厲害!”

要是知道,早屁滾尿流地跑了。

穆老四又安靜地騎了會兒馬,忽地勒緊缰繩:“壞了。”

雙喜吓了一跳:“四爺,出什麽事兒了?”

“忘記和聲說了。”穆聞天急急忙忙地往回趕,“這要是不說,鐵定要鬧啊!”

言罷,不等雙喜反應過來,就改道往家走了。

雙喜:“……”

雙喜抓抓腦袋,覺得穆四爺小題大做。

不就是出門一趟嗎?何必急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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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轉念一想,郁老爺子是郁聲親爹,雖說二人的父子之情早在郁老爺子縱容姨太太找拍花子的時候斷了,卻總歸有這麽層關系在。

穆四爺和郁聲小少爺說一聲,也在情理之中。

要說雙喜怎麽現在還打光棍呢,愛侶間的纏綿勁兒他壓根參不透!

穆老四風一樣刮回家,郁聲還沒睡醒。

穆聞天帶着寒氣沖進屋,他就翻了個身,腳丫子伸在被子外,嫌炕熱,裙子都撩起來了。

“聲啊。”穆聞天趕時間,冰涼的臉頰往郁聲面上一貼,“醒醒。”

郁聲從美夢中驚醒,迷迷瞪瞪地喊冷。

“不冷。”穆聞天把他用被子裹住,直接團在懷裏抱着,“我去找你爹了啊。”

郁聲困得眼睛睜不開,随口應了:“哦。”

“讓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哦。”

“去了啊。”

“哦。”

“你歇着吧。”

“……哦。”

穆老四把事情說了一遍,神清氣爽,臨走前在郁聲臉頰上偷了個香,這才心滿意足地再次出門。

而趴在炕上的郁聲睡到日上三竿,終是幽幽地睜開了雙眼。

他先抱着被子哼哼唧唧地扭了會兒,又揉了揉腰,最後騰地坐起來,想起四哥好像和自己說了什麽話。

什麽車站……什麽他爹……

郁聲眯着眼睛爬下炕,恍恍惚惚地洗漱吃早飯,換上厚衣服後,“呀”的一聲蹦起來。

他想起來了,四哥說要把他爹趕走呢!

郁聲連忙把挂在衣架上的皮子扯下來,往肩頭一裹,噔噔噔地往院外跑。

穆家的下人跟在他身後吵吵鬧鬧地追:“小少爺,小心點,別摔着了!”

“不要緊!”郁聲抱着貂,眨眼就跑到了院外,瞅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眼前微亮,“七哥!”

揣着手在院外溜達的,可不是穆老七嗎?

穆老七循聲回頭,被郁聲身後烏泱泱的下人吓了一跳:“哎喲喂,弟弟啊,你幹嗎呢?”

“七哥,我要出門。”郁聲一口氣跑到穆博天的面前,紅撲撲的臉上滿是焦急的神情,“你會開車嗎?”

穆博天自然會開車。

他揮散了跟過來的下人,領着郁聲往外走:“跑這麽急,要上哪兒去?”

“車站。”郁聲踩着雪,低聲催促,“七哥,你快些走。”

他原是為了早些找到四哥才說出目的地,哪曉得穆家人的想法如出一轍,穆老七聽聞郁聲要去車站,第一反應是停下腳步,咋咋呼呼地嚎:“你要往哪兒跑啊?”

郁聲以為穆博天沒聽清自己的回答,扯着嗓子重複:“車站!”

這下可好,穆博天不僅不走了,還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我……我不會開車!”

郁聲:“?”

郁聲生氣地蹙起眉:“七哥耍我呢?”

穆博天心道,你都要跑了,我再送你去車站,四哥回來不得崩了我?

于是輕咳道:“許久未開,手生,真不是故意耍你。”

“可我要去找四哥呀。”郁聲急得眼睛都紅了,“七哥,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要去找四哥?”穆博天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不是要回申城?”

郁聲莫名其妙地問:“我為什麽要回申城?”

“嗐,你怎麽不早說?”穆老七長舒一口氣,“走吧,七哥這就送你去車站。”

得,剛剛還說手生的穆老七這會兒又會開車了。

郁聲直到坐上車,才意識到七哥誤會了什麽。

原來是怕他跑啊。

郁聲揣着手,坐在後排氣鼓鼓地晃腿。他才不要跑,他只是怕他爹對四哥胡說八道。

其實郁聲也曉得,他爹那點手段遇上四哥,多半是無用的,但心裏總歸別扭。

誰叫他連四哥的褲管,都不想他爹碰呢?

這廂,郁聲坐在穆老七的車上往車站趕;那廂,穆聞天在車站轉悠了一圈,沒找到郁老爺子,叼着煙想了想,領着雙喜往車站邊的客棧搜。

倒也好搜,郁老爺子吃不得苦,加上手裏有幾個子兒,專挑好的客棧住。

穆聞天尋摸了十來分鐘,就把他給逮住了。

客棧裏燒着暖融融的炭火,郁榮拉着姨太太,坐在桌邊吃鍋子。

郁榮見了穆家人,吓破了膽,不想再在奉天待下去了:“明天我就買車票,至于別的……回去再說吧。”

“老爺甘心?”姨太太剔着手指甲,頭也不擡地輕哼,“上回那麽一鬧,全奉天都曉得他們穆家娶咱家少爺但不請咱們,是他們不占理。”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這是占不占理的事?”

“怎麽不是?我就不信穆家人不要臉面!”

“那你說,要怎麽辦?”

“繼續鬧呗,他們還真能對我們出手不成?”

“我看你真是不了解穆家。”郁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捶着桌子,“你以為那穆老爺子是吃素的?你看那穆四爺,像在乎咱們的模樣?”

可惜姨太太就是繞不過來這個彎兒:“郁聲是您親生的啊!”

“那我也把他給賣了啊。”郁榮苦笑着搖頭,終是承認了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自打把他交到拍花子手裏的那一刻起,他還和我有什麽父子之情?”

“老爺……”

“得了,要鬧你去鬧,看穆家人把不把你打出來!”

姨太太這才噤了聲。

郁榮滿身郁氣地喝了一杯酒,還想再說些什麽,桌邊忽地坐下了一人。

“你……”郁老爺子不爽地擡頭,隔着蒙蒙霧氣,對上穆聞天似笑非笑的目光,到嘴的抱怨全成了幹笑,“四……四爺,您這是做什麽?”

“不做什麽,就是來看看老爺子您哪。”穆聞天笑着打趣,“怎麽,不歡迎我?”

郁榮吓得快哭出來了,哆哆嗦嗦地捏着筷子,緊張到了極致,竟然“啪”地把從鍋子裏夾的丸子丢在了穆聞天面前的碗裏。

穆聞天唇角一勾,樂了:“敢情郁老爺子是要請我吃鍋子啊?”

“請……請……”郁榮哪兒敢說不?哭喪着臉,喊店小二加菜。

穆聞天也當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不僅加菜,還讓店小二另起爐竈,再搬來一口鍋,熱火朝天地吃了起來。

郁榮和姨太太大氣不敢出,擠作一團,瞧着他吃。

不消片刻,穆聞天額角就吃出了汗,雙喜也滿頭是汗地從外面小跑進來,遞上來三張車票。

穆老四接過,又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後施施然将視線放在郁老爺子的身上:“老爺子啊。”

“哎哎。”郁榮的額頭上同樣布滿汗珠,只不過他額頭上的汗不是熱的,而是吓的。

穆聞天慢悠悠地問:“咱們奉天好不好啊?”

郁榮:“好……好!”

穆聞天又問:“那您想不想走啊?”

郁榮一噎,差點說不想。

但他知道,現在說不想,就是不要命了。

可是不等郁榮開口,穆聞天就“啧”了一聲:“老爺子猶豫什麽呢?舍不得走?”

“舍得。”郁榮打了個寒戰,戰戰兢兢地起身,“四爺,我這就走。”

言罷,拽着滿臉震驚的姨太太,作勢要回房間拿行李。

“老爺,真就這麽走了?”姨太太不甘心地咬牙,“咱這一趟,白跑了?”

“你個娘們兒,胡說八道些什麽?!”郁榮生怕穆聞天聽見姨太太的胡言亂語,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半摟半抱地把人往房間拖。

穆聞天眉心微皺。

他瞧不上郁家人,更瞧不起郁榮的做派:“郁老爺子。”

“四爺,您有什麽事,只管吩咐。”郁榮誠惶誠恐地轉過身,點頭哈腰道,“您說!”

“老爺子,您和郁聲先前有那麽一層咱們都明白的關系。”穆聞天從懷裏掏出車票,“所以車票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我親自給您準備好了。”

說着,把車票拍在了郁榮的胸口:“至于怎麽去車站呢,當然也不勞您叫車,我親自送您去。”

“四……四爺……”

“怎麽,不樂意?”穆聞天抱着胳膊,示意雙喜跟上姨太太的步伐,去屋裏搬行李,“老爺子,您甭和我客氣,不是您,我也遇不到聲啊,對吧?”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勾郁老爺子的脖子,把人往客棧外拐:“我哪兒能讓您随随便便走?就憑您把聲賣到我們穆府這麽一件事,您就值得我買的三張票!”

郁老爺子就這麽被穆聞天連哄帶騙地架上車,送進了車站。

雙喜拎着行李箱,板着臉跟在郁榮的姨太太身後,一直憋到目送郁家人上車,才氣不過地抱怨:“四爺,您給他們買票,還打點了列車員,真是便宜他們了。”

“你懂什麽?”穆聞天冷笑一聲,“把事情做得無可挑剔,他們回申城才不會再編派聲。”

郁家人在列車上的“特殊待遇”,一車人有目共睹。

就算郁榮扯着嗓子向遇見的所有人說穆家人仗勢欺人,別人也不會信。

穆聞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讓郁榮自食苦果,讓郁榮有苦說不出,讓郁榮的氣全堵在胸腔裏,只能背着人暗暗嘔血。

穆聞天吐出一口煙,痞氣地勾起唇角:“憋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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